現在雖然有官府免除了稅賦、徭役,有赈濟糧可領,但是災區百姓眼見災情還在持續,不免心存憂慮,今年糧食絕收也就意味着一年的收入全部泡湯,可人活着不止是吃飽肚子,還要有其它的花銷等着,尤其是來年旱情緩解後還需購買種子、整修農具,這都需要花錢,可現在卻沒有來錢的道兒。
沒想到皇帝卻爲災民們想到了,受災嚴重的官府開始貼出告示,征集興修水利的民夫,與以往不同的是不是免費的徭役,而是有酬勞的,且以自願爲原則,不是強制性的,一天三頓管飽,每月還有十到十五貫的工錢。有這種好事,青壯們怎麽肯呆得住,這樣家人不僅能剩下一個人的糧食,幹上幾個月就有幾十貫的收入,足夠一年的開銷了。而這種好事卻又引來一場風波,卻不是因爲不給工錢,不給飽飯吃,隻是因爲水利工地上多出了幾個金發碧眼的‘夷人’。當然他們并不是和大家一樣幹力氣活兒的,人家都是‘專家’,負責指導民夫們開挖河渠,修整堤壩,制造機械的,想着堂堂大國的子民被幾個夷人呼來喝去。指手畫腳,自然引起了人們的不滿。
初時大家隻知道這些夷人是工部派下的人,心裏有氣還能忍受,隻是私下裏罵幾句而已。但随着時間的延長,接觸的增多。大家了解到這些夷人是來自萬裏之遙的阿拉伯。而他們也不是被請來的,而是大宋水師遠征波斯時抓回來的俘虜。得知真相的人們立刻不幹了,這些年大宋在戰争中連連勝利。他們俘虜可是見多了,可那些俘虜都是幹得最苦、最累的活兒,現在反過來了,怎能讓他們無法接受,紛紛要求官府換人……
其實這些夷人們正是遠征塞爾柱時從巴格達抓來的俘虜。不過卻不是普通的俘虜,那些人不是知名學者、科學家,就是有一技之長的工匠。趙柽将他們按照所長分别送入艮園和各個工坊之中,傳授他們的先進技術。其中一批測繪和水利人才被送到工部,研究如何規劃、興修水利設施,開挖運河。此時這些阿拉伯專家們參加了前期的調查和規劃,并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和修整方式。得到了大宋工部的認可,于是将他們都派到各個工地上擔任指導,監督施工。這本是件好事,可是還是引起非議,尤其是那些正統保守的士人更對夷人掌權十分不滿。紛紛發聲對此表示反對,在事件中推波助瀾。
趙柽得知工地發生的事情後并沒有覺得奇怪,因爲曆史上,中原地區有相當長時期是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種地位造就了中原文化以正統自居的優越心理。盡管在不同的曆史階段,中原文化多次遭遇外來文化侵蝕與沖擊,但一直保持着其根基與核心不變,從未實現與外來文化真正的、深入的融合。
在這種文化環境中,造成的結果是人們往往以冷峻的态度迎候外來文化的紛至沓來,同時在骨子裏卻抱定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信念和‘以我化人’,不允許‘以人化我’的心态。此時的中國人認爲中國的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等等都比國外要好,同時也是爲了表明自己的優越和正統,進而瞧不起其它民族,一律稱之爲夷。
從秦漢至宋千多年間,在整個中原地區的學術界中,維護傳統、弘揚傳統的保守派居多,敢于破除傳統的改革派卻較少。同時,在正統保守的宗法觀念的影響下,人們對所謂的權威有着天然的崇拜。在學術研究中,視權威爲領頭羊,不敢對他們的觀點提出異議,以緻人雲亦雲。思想缺乏開放性,導緻對外部的一切異己事物持排斥态度居多,形成了較強的保守觀念。
而穩固執著的本位精神對科技發展具有嚴重的負面作用,它易使人才養成唯我獨尊的心理定勢,導緻人的思維與行爲的靈活性、機敏性、變通性相對趨弱,适應外界變化的耐力和韌勁較差。此外,它還影響到人才對自身所處環境的比較性認識,造成時間觀念、節奏意識淡漠,危機感與緊迫感不強。
時至今日,中原人的改革創新意識、風險競争意識都比較落後,因此,在這種本位精神的束縛下,宋人不擅于接受新思想、新觀念,阻礙新科技的産生與提升。而長期如此必将導緻在科學研究上固步自封,沒有創新,很難産生新的人才,無法提高本身的科技水平。
趙柽知道大宋雖然号稱當時科技最爲發達和先進的時期,但是西方文化在天文、術數、機械制造和水利、工程、化學、冶煉等方面領先于大宋,因而他才會命遠征軍掠奪西方的書籍和人才以提高大宋的科技水平,做到洋爲中用,也借此讓宋人明白世界上還有比他們發達的文明,給那些自大的人一些觸動。即使他采取的方式十分野蠻,有悖于文化交流的的宗旨,可這也是最爲方便和快捷的方式。
現在趙柽不過是剛放出了一點風聲,保守勢力就已經受不了了,開始嚷嚷着要将那些夷人們帶來的東西全部踩在腳下再跺上兩腳,那麽以後讓他們學習西方科技還不得将太學給點了。因此趙柽對于這種雜音并不放在心上,依然讓夷人們主持工程建設,并授予官職,讓他們名正言順的在大宋立足。
對于反對聲趙柽也不能不理,他同樣沒有采用強力打壓的方式。而是利用《旬報》這個媒體戰場向保守勢力開戰,讓廣大百姓了解他們從不知道的世界,知曉大宋并不是在各個方面都領先世界。首先工部侍郎鄭樵在報紙上發表了《夷爲我用》的文章,向保守勢力開炮,強調吸收外界先進技術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鄭樵的文章一發表迅速在大宋學界引發了論戰。有支持的。有反對的,而雙方爲了得到更多人的支持,紛紛向《帝國旬報》投稿。趙柽知道越辯越明的道理。便命尚書省專門開辟了新版用以介紹西方世界的風物和科技,也給雙方提供了口誅筆伐戰場,讓他們在此厮殺,總歸來說文鬥總比武鬥要文明的多嗎!
趙柽成功的将那些保守勢力的注意力吸引到報紙的論戰上,沒了這些人的攙和。加上百姓對官府的信任,工地得以繼續施工。而趙柽這個大忙人也閑不下,他把視線投向了另一個戰場,那邊已經是刀光劍影,不死不休了……
…………
前些年,趙柽出于‘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在宋金兩國交界劃定了一塊安全區。用以安置被女真人打得走投無路的蒙兀部。在大宋的支持下合不勒率領其部吞并了不少小部落,活動區域不斷擴大,勢力也逐漸增強,而趙柽一直沒有将其領地劃入大宋版圖,任其形成一個獨立王國。
當然趙柽這麽做并要指望他安什麽好心。在那個朝代更替時期草原上大大小小的王國常常是可以在短短的幾年中威風凜凜地建立起來,又常常在短短的幾年中土崩瓦解。趙柽是利用蒙兀部填補女真勢力東移後,而大宋又無暇北顧留下的權力真空,同時也爲防止蒙兀部失控,給那個絕世英雄的出現提供生存的土壤。
在大宋局勢穩定後,趙柽借西征高昌之機,迅速擊敗了盤踞大漠南北遊牧的各族,将漠北收入懷中,早先劃定的安全區就成了圈住猛虎的牢籠,使蒙兀部限于和大宋的盟約不能繼續擴張。而在這個巨大的籠子中生活的卻并不是蒙兀部一隻猛虎,還有受金國豢養的另一隻虎——塔塔兒部。
合不勒在世時,蒙兀部和塔塔兒部已經反目成仇,其死後遺命其堂弟泰赤烏部的俺巴孩爲蒙兀部的可汗。按說能被合不勒選中的繼承人應該也是個人物,在去年的一天不知道俺巴孩哪根筋搭錯了,或者隻是想與塔塔兒部緊張的關系,他居然到了仇人的部落想爲自己挑選他們的一個姑娘爲妻。
但是塔塔兒部卻沒有領受俺巴孩的好意,反而感到受了侮辱,他好端端的爲什麽要娶我們的姑娘呢?結果俺巴孩新郎沒有做成,卻連同陪他前往的那可兒(親随)被塔塔兒部抓了起來。俗話說擒虎容易縱虎,塔塔兒人在草原各部中心眼最多,他們明白自己的實力遜于蒙兀部,且其後邊還有強大的宋朝,一旦自己殺了他就會背上不義之名,梁子也會越結越深,這仇就沒完沒了,還可能引起嚴重的後果。
由于塔塔兒人知道金國皇帝曾受辱于合不勒汗,又因爲合不勒汗殺過他的使者和親兵,對蒙古人懷有惡念,對他們的仇恨已深印于皇帝心中,而塔塔兒人此時正在金國庇護之下。于是他們便采用當年東吳孫權殺了關羽卻将其首級送往曹魏的做法,把俺巴孩汗送到了金國的上京會甯府,這不僅是借刀殺人,同時也可以向主子表功。
金國皇帝完顔亶肯定沒有看過《三國》,當然一個醉鬼也沒有曹操腦子好使,更做不出來其假惺惺的‘葬首’釋疑之事,他不能忘記的是與蒙兀部多年來積累的新仇舊恨,于是根據懲治叛部法,下令用鐵釘将俺巴孩汗釘到‘木驢’上。當然他如此做也不是毫無目的。
完顔亶想着自己殺死俺巴孩會讓塔塔兒部和蒙古部結成世仇,他把俺巴孩給殺了,蒙兀部的人是會恨他,但這兩人是塔塔兒人捆上送來的,所以蒙兀部的人更應該恨塔塔兒人。從此之後,這兩個部落兵連禍結,大金正好從中漁利。其實這是很典型的以夷制夷之計,蒙兀部人恨塔塔兒人,塔塔兒人就會有求于大金,從而心甘情願的被綁在一起。
俺巴孩汗不愧是條漢子,雖然面臨着死亡的威脅,但仍然臨危不懼,視死如歸。臨刑前說道:“是别人捉住了我,又不是你;你這樣厚顔無恥地對待我,既不體面,也不值得誇獎,是很不高尚的。蒙兀諸部全都是我的親屬,他們将要竭力爲我向你複仇,你的國土将因此不得安甯。毫無疑問,他們将起來爲我向你讨還血債。因此,你殺死我是很不明智的!”
俺巴孩不僅嘲笑金熙宗厚顔無恥,而且公開申明要向金朝讨還血債。完顔亶作爲一個大國皇帝當然也不肯示弱,當場放走了其一個那可兒,讓他回去向蒙兀部報信。那可兒臨行前,俺巴孩汗叮囑他說:“你到合不勒皇帝的七個兒子中間的忽圖刺跟前,再到我的十個兒子内的合答安太子跟前說,你們将五個指甲磨盡,磨壞了十個指頭,也要爲我報仇。”
‘磨光指甲,握拳決鬥’,這是蒙古人誓師的意思。俺巴孩汗臨死前,由這位那可兒向自己的子弟轉達了誓師伐金的滿腔遺恨。當俺巴孩汗遇害的消息傳到蒙兀部時,合丹太師等和也速該同各部落一起,舉行了爲俺巴孩汗報血仇的“忽裏勒台”大會。
當時的蒙古部族實際上已經深陷恨仇圖報的怪圈。盡管有篡位的陰謀,也有對未來的不安和擔心,但仇恨是他們共同懷有的。可他們無暇反思曾經的冒失和莽撞,也不總結這個部族在政治方面的得失,而将部族遭受的恥辱化作了對塔塔兒部族的滿腔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