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琳琅走到大堂時,便見蘭葵搖着手絹,坐在江琉瑩身邊。她單手撐着頭,正對着江琉瑩抛媚眼。
“你……放肆!”白琳琅一聲厲喝,将在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蘭葵曾經還算是紅過一陣子的小倌倌,去過玉竹峰頂,自然也便知道一身黑衣,頭帶烏金面具,腰别烏金匕首的女人是誰。
蘭葵立刻從凳子上滾下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蘭葵參見聖姑,綠绮姑姑。”
藍衣姑娘聞言,臉色立時煞白,立即就地跪下,叩首道:“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沖撞聖姑,綠绮姑姑。請聖姑,綠绮姑姑恕罪。”
白琳琅不置一語,并不打算理會她。她帶着綠绮徑直走上前,來到了江琉瑩身前。
正當蘭葵冷汗淋漓,心中緊張白琳琅會不會降罪自己的時候,白琳琅突然躬身一笑,道:“琉瑩啊,您看,這兒一片荒蕪,她們也是一群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女子,咱要不還是去别處看看?”
江琉瑩鎮定地搖了搖頭,淡道:“不必,我覺得尚好。”
“這樣啊,您喜歡最重要。”白琳琅說完,便轉頭對蘭葵道:“去,把你們這兒所有人都叫過來,夫人有話要說。”
“是。”蘭葵片刻不敢逗留,立即躬身退下。
很快,院子裏的房間的燭火一盞盞亮起,約莫有七八間房間,傳來了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
江琉瑩一疑,看向藍衣女子,道:“她們這樣早就睡下了?”
“回、回夫人的話,這兒生意不大好,姑娘們無事便早早睡下了。”
“知道了。”江琉瑩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院子裏便跪了一地的姑娘。
“奴婢柳如煙,是紅樓的管事。奴婢率衆姐妹參見聖姑,綠绮姑姑,還有……”柳如煙看向江琉瑩,眼中帶着疑問,似乎是不知該如何稱呼。
“這位是教主夫人,你們尊稱她爲‘夫人’就好。”綠绮在一旁提點道。
“是,奴婢們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一屋子莺莺燕燕跪了一地,還是那些五顔六色明豔華麗,卻毫無質感的衣裳。還是那麽些’老人’。
雖然她們的面目還很年輕,但是眼神裏散發的光芒卻不那麽年輕了。甚至還有一些過去的江琉瑩身上的’味道’——疲憊和解脫交雜在一起,讓她們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名叫’歲月’的東西。
都說時間如流水清風,風過無痕。但是在她們的眉眼裏,到底還留下了許多揮之不去的東西。
那是經曆過大苦大難之後,尚能苟活于世的慶幸。
她們帶着那些曾經不幸罹難的人的希望,繼續活在這個世間。
過去的她們渺小,微末,爲了争得一席生存之地,不得不互相争鬥。
如今當一切逝去,她們倒是能相處融洽,不再勾心鬥角,不再爾虞我詐了。
白非夜幹了一件好事。
江琉瑩突然想誇誇他了。
江琉瑩心中哂笑,但是面色看上去仍是巍然不動。她看了一圈,冷眼道:“所有人都在這了?”
衆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她爲什麽要這樣問。
柳如煙硬着頭皮,颔首道:“回夫人的話,還有一個奴才,一位姑娘不在。”
“哦?他們爲什麽不出來?”
“回夫人的話,長甯姑娘病重,怕讓您沾染到病氣,故而不敢出來。念寒在後廚燒菜暖酒,爲夫人、聖姑、綠绮姑姑準備酒菜。”
江琉瑩沉默了一會,長舒了一口氣,道:“帶我去看看長甯吧。”
“啊?”柳含煙一愣,不知如何回話。
“聽不懂嗎?帶我們去見長甯!”白琳琅催促道。
“是!請、請各位跟奴婢來。”柳含煙這才反應過來,立即站起身,走在前頭領路。
幾人穿過長廊,進入後院,便在最當頭的房間裏,見到了瘦成皮包骨頭的長甯。
長甯的床邊放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她的眉目隐在燭火裏,更凸顯她面頰兩邊的凹陷,竟有些驚悚駭人。
這比江琉瑩從前見過的,她最慘的時候的模樣還要更慘一些。
“啓禀夫人,聖姑,綠绮姑姑,這就是長甯姑娘了。”柳含煙道。
“嗯。”白琳琅點了點頭,看着長甯的眼神中略有些嫌棄。
江琉瑩卻不當回事,徑直走到她的床邊,居高臨下看着她,問道:“你,還好麽?”
長甯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她不知道來人是誰,但是從柳含煙畢恭畢敬的聲音裏可以聽出來,這些人身份不俗。
“咳咳……”長甯咳嗽了兩聲,才嘶啞道:“回主子的話,奴婢還受得住。”
“嗯。”江琉瑩淡淡點頭,四下看了一圈,見房間裏空蕩蕩的,就連被褥都破敗不堪,不由疑道:“你們很窮嗎?爲什麽這裏這樣破敗?”
“回主子的話,從教主下令遣散紅樓開始,這裏面的東西就都被别的姑娘帶走了,這裏隻剩下我們這些老人,和破爛了。”
白琳琅聞言,忍不住問道:“那你們爲什麽不走?”
長甯笑了笑,搖頭道:“我們所有最美麗的年華,最黑暗的年華,最不堪的回憶,都葬在了這裏,我離開了,怕也是活不下去的了,索性就死在這兒罷。”長甯說完,又咳嗽了好幾聲,每一聲她都捂着嘴,顯然在極力的隐忍。
她不想在白琳琅她們的面前咳得太激烈。否則,若被當成疫症而扔去某處等死,豈不是更慘?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太多了……
長甯的話,白琳琅不理解,綠绮聽不懂。
但是江琉瑩明白。在場所有的姑娘都明白。
這或許就是底層人最無奈的地方。
自己曾經那麽想離開這裏,離開之後,才發現,其實外頭的世界也未必有多麽好。
在外面,她們什麽都不是。她們将一無所有。
江琉瑩覺得自己現在還能高高在上的坐在這裏,享受衆人的追捧和讨好。是因爲她幸運。
但是她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
更多的人,她們隻能繼續生活在底層,被人欺淩,被人踐踏。如此一生。永不翻身。
或許這世上真的沒有純粹的壞人吧?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最後,江琉瑩做主,帶走了紅樓中所有的人。
當晚,紅樓大門上終年不滅的紅燈籠被熄滅,宅子的大門也落上了重鎖,再不會起開。
過去所有的血腥,殺戮,污穢,都将就此塵封。
她們這些脫離紅樓就無法生存的流莺,将有一個全新的身份。一個就算旁人在心中唾罵了千萬句,表面上也隻能恭敬低頭行禮的身份。
江琉瑩将成爲她們的天,她們的支柱,她們的希望。
她們終于能有一個,能讓衆人仰望的,有恃無恐的身份。
她們可以挺起胸膛來,活在陽光底下。
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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