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夜帶着李景一去碼頭的時候,碼頭邊恰好人不多,又恰好泊有幾艘船。他們一路上船,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所有的一切,都太過簡單,明了,又讓人覺得理所當然,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白非夜知道。
這極有可能是一個圈套,但是他不得不跳。
他知道這裏有重重陷阱和布軍,但是在他眼裏,顯然他們都不足爲懼,帶着陸靜語離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畢竟,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憑什麽要旁人來照顧?這一次,就算她不願意跟自己走,綁都要将她綁走。
到達南岸漁村的時候,天剛剛亮,漁村四周彌漫着一股氤氲,似是早起的晨霧,又似是炊煙。
但其實都不是。
白非夜比誰都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化功散,吸入就會武功盡失,短時間難以複原。
“幼稚。”白非夜揚起嘴角,不屑一顧。
化功散可說是陪着白非夜長大的東西。
當年沈無月偷襲魔教總壇,用的就是化功散,就連武功獨步天下的他的父親,也因喝下了細作遞上的含有化功散的毒而功力盡失。
從那以後,他練功的七年時間,都有這東西相伴左右,幾乎已經到了隻要不透進血液,就不會失去功力的地步。
小船在迷霧中,漸漸接近了目的地,白非夜也愈加能看見,漁村碼頭上有一道清瘦的人影,一直站在碼頭上。
陸靜語已經在這裏站了一整個晚上,她一直都在等無雙城的消息,希望有人來給她報一個平安。
但是她卻沒能料到,等來的不是沈書寒,而是她的噩夢。白非夜。
陸靜語仔細一看,險些暈厥,頓時又覺得腹痛如絞,便身型一踉跄,栽下了湖。
就在她即将落水之際,白非夜足尖一點,立即飛身過去,将她抱在懷裏,随即落在了岸上。
“你……你怎麽來了?”陸靜語大驚失色,等她再看到船上的李景一時,她突然腦子裏像是斷了弦似的,連連将白非夜往外推,“你來幹什麽?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琉瑩,你不要鬧脾氣。”白非夜握着陸靜語的手,正色道:“跟我走,我會給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我不要跟你回去!”陸靜語在他的懷裏拼命地掙紮,一巴掌又一巴掌落在他臉上,指甲推搡之間,将他的脖子上撓得滿是血爪印。
“不要任性!”白非夜任她打罵,但仍是不打算放開她。他邪邪一笑,接道:“就算是爲了孩子,你也得跟我回去,這事由不得你。你可以選擇的,僅僅隻是反抗着跟我走,還是順從的跟我走,反正結局是一樣,至于過程……你喜歡就好。”
“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關系!你不要做夢了!”陸靜語一腳踹在白非夜的腹部,本想死命地掙紮一番,卻不料他突然眉頭一皺,整個人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白非夜眼神冰冷,鬓角冷汗直流,雙眉緊蹙,顯得痛苦不堪。
“你……竟給我下毒……”
陸靜語不明所以,以爲他是裝的,又急忙跑去一旁,拿來了幾塊石頭,往他身上砸去。
白非夜沒有力氣閃躲,任她發洩。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凝重,起初有些不解,緊接着又是釋然,最後卻成了一片死寂。
幾塊石頭接連落下,白非夜幾乎頭破血流。
他毫無還手之力,任她打罵。
這時候,陸靜語才真的相信,白非夜好像……真的中毒了。
“喂,你怎麽了?”陸靜語猶疑道。
白非夜沒有說話,他的喉頭一陣腥甜,下一刻,便沒有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血的顔色已經不是紅色,而是一種近乎墨色的黑,濃烈又暗沉。
“你怎麽了?你……”陸靜語還沒有說完,卻聽身邊傳來一陣陣大笑聲,還有許多人快速走來的腳步聲。
“哈哈哈哈哈哈……”
“白非夜已靜中了化功散的毒,他現在沒有武功,隻能束手就擒了!”
就在那人話音剛落,村子裏的人便紛紛來到了碼頭。他們張狂的笑着,神色間充滿了解脫,與勝利的狂喜。
這些從前是村民模樣的人,摘掉了頭套之後,便化作了無雙城弟子的模樣。沈鈞瓷,沈吟,沈書寒,他們甚至就是這些日子裏,在她身邊溜達徘徊的王伯,柳媽,沈伯……
“你們……”陸靜語睜大了眼睛,捂住嘴,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沈鈞瓷對陸靜語微微一笑,眼神裏帶着自負的狷狂。他道:“我們在此等候半月,終于等到這時候了!師傅說的一點兒都不錯,白非夜一定會回來找你!”
這會兒,就連李景一也一躍而起,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穩穩的落在了碼頭之上。
“你……”白非夜捂着胸口,蹙眉相向,眼眸裏帶着幾分疑問的光芒。
這時,便見李景一微微一笑,除去了臉上的胡須和皺紋,笑道:“我和李景一長相相似,故而經常扮作對方,出入往來于無雙城和蘇州之間,你殺的那一個,是蘇州的李景一,而我,才是真正的無雙城城主。”
“呵……我知道沈無月沒有死,卻不想……你竟扮作了一個……貪生怕死的大夫……來誘我入局……”白非夜嘴角流淌着鮮血,全身都沒有力氣。他趴在地上一動都不動,眸子裏卻是半分懼怕也無。
“怎麽樣?現在該承認,到底是我棋高一着了?”沈無月面色驕傲,背着雙手。他走到白非夜身前,踢了他胸口一腳,道:“你跟你爹一樣,都太輕敵。”
白非夜冷冷一笑,随即不再看他。
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陸靜語,道:“你跟他們聯手對付我?”
陸靜語怔忪的搖頭,看了看四周。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所有人都很陌生。
這亦是她做夢都沒有料到的局面。
白非夜見她如此,大抵也知道,她隻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被人當了槍使。
“呵……”白非夜搖頭冷笑,笑得凄楚迷離。
沈無月含笑看他,不解道:“你笑什麽?”
“我笑你竟诓騙武林正教千餘人,讓他們助你守城,而你卻貪生怕死,躲在這小漁村裏,用女人來當武器。我真替你悲哀。”
白非夜說完,陸靜語目瞪口呆,她滿臉不可置信的看向沈無月,卻見對方面色淡然,不疾不徐,也不反駁。
沈無月歎了口氣,淡淡道:“誅殺魔教餘孽,是我武林正派人士畢生的追求,他們雖死猶榮。”他的面色堂而皇之,絲毫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妥。
白非夜又是冷笑:“你故意讓他們送命,故意用他們的血,造成無雙城大敗之象,以此來放松我的警惕?”
沈無月豪不回避,點了點頭:“不錯。”
陸靜語聽不大明白,但是卻大抵能猜到一些,這一刻,她隻覺得自己信仰許久的所謂的正義,有些松動……
陸靜語求救似的看向沈書寒,哪知對方卻根本不看她。
沈書寒的右手始終放在劍柄上,做好了随時出擊的準備。
此時,白非夜不再看沈無月,轉而對陸靜語道:“我不管你有沒有幫助他們,我隻想知道,你真的懷了我的孩子嗎?”
陸靜語顯然還沒有回過神,遲遲沒有回答。
沈無月笑道:“你這位夫人人盡可夫,懷有身孕不假,是不是你的,就不得而知了。書寒,你說呢?”
沈書寒面無表情,答道:“确實,十分好上手。”
這個“上手”是什麽意思,實在太明了了。
陸靜語聞言,如遭雷擊。她隻覺得自己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遊街。
四周的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怪異。
等陸靜語回過神時,卻見沈無月高高揚起右手,高聲喝道:“今日,我先廢了你的武功,再将你挂在我無雙城的城樓示衆,以慰天下英雄豪傑在天之靈!”
就在沈無月的手将要落下之時,局面突然急轉而下。
沈無月的手停在距離白非夜一尺處,不僅沒能廢了他的武功,反被他扣住了脈門。
白非夜手一用力,沈無月的手掌便“咔嚓”一聲,脫了臼。
“你!你怎麽會沒事?”沈無月大驚失色,周圍的弟子紛紛舉劍上前。白非夜再一用力,四周的人便像突然被大風掀翻一般,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身負重傷。
“可惜啊。”白非夜揚起嘴角,自負一笑。
“可惜什麽?”沈無月蹙眉,驚慌道。
“可惜當年你偷襲我父親,用的也是同樣的法子,我怎麽可能再上一次當?”白非夜說完,一掌擊向沈無月。
掌風帶着十成的勁氣,肆虐而去,沈無月便被他一掌打出老遠,最終落在一堵牆上。
“咳——”沈無月吐出一大口血,再沒有力氣爬起來。四面的牆體跟着碎裂,房屋轟然倒塌,将其埋在磚瓦之下。
“師傅——”四周的弟子紛紛上前,去解救沈無月。
而白非夜則飛身而起,一把撈起陸靜語,抱起她落在了小船之上。
“你、你沒事?”陸靜語驚道。
“怎麽,你希望我有事不成?這點毒,對我構不成什麽威脅。”白非夜語氣輕松,表情愉快,但是陸靜語卻知道,他或許并沒有表面上那麽輕松。
她明顯能感覺到,白非夜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不知道他在什麽時候在哪裏中了毒,但是她知道,這毒絕對不像他說的,這樣簡單就能解除。
“你去劃船。”白非夜淡淡道。
“什麽?”陸靜語有些不明所以。
“你來劃船,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白非夜又強調了一遍。
就在這時,沈書寒卻突然拔出佩劍,從房舍飛身而起,直向陸靜語面門刺來。
陸靜語眼見長劍帶着殺氣,離自己越來越近,可她卻呆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而就算她能動,她也躲不開。
下一刻,白非夜飛撲過去,将陸靜語護在了身下。而他的背後卻中了沈書寒一劍。
劍身穿透肩膀,霎時黑色的血液濺得四處都是。就連陸靜語的臉上也不例外,全是漆黑如墨的血液。
陸靜語睜大了眼眶,完全不敢相信。
這時,卻聽沈書寒在碼頭上,招呼衆位師兄弟,道:“綁了他們帶回去,嚴加看管!”
“他……”沈鈞瓷遲疑,站在他身後,遲遲不敢上前。
沈書寒又道:“放心吧,他已經中了化功散的毒,功力全無,剛剛隻是拼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演給我們看罷了。”
“是!我這就去綁了他們來!”沈鈞瓷當仍不讓,跳下了船來。
這時,白非夜趴在陸靜語身上,猛然又吐出一口血。
他趴在她的耳邊,輕輕道:“看來……這次真的走不了呢……原諒我,終究沒能帶你離開……”
(作者有話說:我發現我真的拖延癌晚期,或者說大綱拖延症,第二卷結局明明就那麽幾句話的大綱,怎麽寫來寫去寫不完呢?!這是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