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陸靜語起了個大早。她睜開眼,便看見床頭放着一罐傷藥膏。
藥罐子上,貼着一張明晃晃的紅紙,其上寫着“素心堂”三個赤金大字。
“誰送來的?難道我昨夜沒鎖門?”陸靜語蹙眉,擡眼望去,發現門闩果然大剌剌地垂在一旁,全然沒有闩上。
可能是自己昨天太累了,連房門也忘了落鎖罷……
陸靜語沒有多想,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便覺得精神頭好了許多。
陸靜語坐在梳妝鏡前,緩緩撕下了臉上的薄膠,露出了她原本的皮膚。
皮膚上的紅腫已經消退了大半,剩下的隻需稍微撲點粉就能掩蓋過去,所以當天陸靜語出門的時候,皮膚甚至有一種白裏透紅的朦胧感,不甚嬌羞。
陸靜語洗漱完畢,是客棧裏頭一個起床的,她見衆人還在休息,便徑直去了馬場。她照例将各個馬槽裏添滿了飼料,又拿起刷子,将衆師姐師弟的馬都洗刷了個幹淨。
當陸靜語刷完最後一匹馬的時候,恰好看見白非夜的兩匹白馬,正瞪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
确切的說是看着她手裏的飼料。
陸靜語心中一軟,剛想給它們也喂點草料時,突然靈機一動,去廚房裏找了些巴豆。
巴豆她是認得的,從前在紅樓裏,若有小倌倌裝病,那十有八九都是拿巴豆忽悠人的。
陸靜語将巴豆摻在了飼料裏,給馬兒喂食之後,幾乎是不消半個時辰,白非夜的兩匹馬就拉得四肢發軟,再也不得前行。
“怎麽好好的就病了呢?”紅绫伏在白非夜胸前,眉頭微蹙,教人心憐。
紫衣沉着一張臉站在一旁,淡淡道:“公子,這必是有人蓄意陷害。”
“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繼續跟着呀……”白非夜歎息,但是言語裏卻沒有太多的悲傷,他看了陸靜語一眼,然而對方卻目不斜視,徑直騎在馬上,從他身邊打馬而過。
她的馬蹄濺起了絲絲糞土,若不是白非夜眼疾手快抱着紅绫躲過了,必然會被她濺得一身髒污。
“她怎麽這樣?太不知禮數了。”紅绫咬着嘴唇,指着陸靜語的背影,滿臉不忿。
“美人都有些脾氣,你若與她計較,就說明自己已經處于下風,乖,不要跟她一般見識。”白非夜雖然嘴上安撫着紅绫,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跟着陸靜語的背影,再沒離開過。
“少爺,我們現在該怎麽辦?”紫衣擔憂道。
白非夜沉吟了一會,旋即一笑,道:“現在去買馬怕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去跟他們借。”
“什麽?”紫衣一愣,還不等她發問,白非夜便放開了紅绫,搖着扇子咳嗽着走上前去,對沈書寒抱拳一笑,道:“沈少俠,我的馬兒吃壞了肚子,能不能與你的師弟們借兩匹馬一用?等到了下一個城鎮,我會提前備好馬匹,定不耽誤各位的行程。”他說完,向沈書寒身後的一衆女弟子抱歉一笑。
隻這一個微笑,就迷倒了一片人。
沈靈珊見他文弱單薄,止不住的幫勸道:“師兄,就借給他們兩匹馬吧,我與你同乘一騎就是了。”
沈書寒點了點頭,喚道:“鈞瓷,那便将你與靈珊的馬借給白公子罷。”
“不必,”白非夜突然擺了擺手,又道:“既然沈姑娘可以與您同乘一匹,那我和紅绫也隻需一匹,紫衣便與另一位姑娘同乘一騎罷。”
“可你的馬車……”沈書寒猶疑。
白非夜又是大手一揮:“馬車不要了,以後我們也改騎馬。”
“那便委屈幾位了。”沈書寒微笑颔首。
“不委屈,”白非夜笑着搖了搖頭,又道:“昨日見陸姑娘騎起馬來甚是費力,今日便讓紫衣來駕馬,她與紫衣同乘一騎好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這是最好不過了。”沈書寒點了點頭,喚來了陸靜語。
陸靜語一聽,險些暈厥過去。
這叫什麽?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能說不嗎?
不能。
她隻能裝作大度的微笑:“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紫衣姑娘,請。”
陸靜語内心無語,隻歎自己這回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好不悲戚。
于是這一日,沈靈珊與沈書寒同乘一騎,白非夜抱着紅绫騎在馬上,而陸靜語……則與紫衣緊緊抱在一起,面上還要裝成很開心的樣子。
陸靜語内心的煎熬,怕是隻有白非夜才知道,然而他抱着紅绫在一旁,卻笑得肆意張揚。
陸靜語悔得恨不得給那兩匹馬兒跪下了……
果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促成的……
陸靜語在被這兩對人秀恩愛虐了一整天之後,終于到達了下一個城市,梧州城。
今天早晨出發得比較早,所以到達梧州的時候,才剛剛傍晚,還不到晚膳。
他們一行在客棧下榻後,陸靜語便幫着師兄們卸貨拿行禮,等做完這些的之後,恰好到了飯點。
沈書寒仍是與沈靈珊、沈鈞瓷還有沈子涵同坐一桌,陸靜語則和沈沐澄以及沈君沈吟坐在一起。
四菜一湯,沒什麽特别的,但是沈書寒與陸靜語背靠背坐着,時不時會碰到對方的背脊,這讓她聯想到沈書寒醉酒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幾乎讓她面紅耳赤。
沈靈珊注意到了這一細節,便道:“師兄,我跟你換個座吧。”
沈書寒一愣,坦然道:“怎麽了?”
沈靈珊嘟着嘴,淡淡道:“我喜歡吃你那邊的菜,我夾不到。”
“你喜歡吃什麽?我給你換過去。”
“那多麻煩呀?”沈靈珊不依不撓,又道:“我就想坐你那,風大,涼快。”
“好。”沈書寒點點頭,起身與沈靈珊換了一個座。
白非夜注意到幾人這邊的動靜,嘴角不禁又浮起了微笑。
他真是覺得這些人很有意思,這幾日過的生活,真是比過去活的多少年的愉悅加在一起都還要有趣得多。
“公子,您在笑什麽?”紅绫好奇。
“沒什麽,隻是覺得有人的地方,才是江湖。”白非夜笑地搖了搖頭,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
紅绫自然是不懂的,便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在白非夜碗裏,道:“公子最近胃口不錯,趁此機會多吃些。”
“嗯,屬你最貼心了。”白非夜心情很好,不禁又多吃了許多。
這廂沈靈珊換了座之後,陸靜語就恢複正常了,該吃吃該喝喝,聽到沈沐澄他們聊天聊到開心的事情,也會偶爾插幾句嘴,微微笑一笑,比起這兩天在馬上的死氣沉沉來說,也算是恢複了不少。
“靜語師妹終于笑了呢。”沈君坐在陸靜語對面,看見她的微笑,霎時間覺得四周的花都開了。
沈沐澄連連點頭:“這幾天見靜語師妹一直愁雲慘霧的,可把我吓壞了。”
“讓你們擔心了,真對不起。”陸靜語又是一笑。
沈君見了,便連連做出即将暈倒的動作,誇張道:“不行了不行了,我也得換個位置,看見靜語師妹的笑,我連飯都吃不好了。快,快來人救命……我要暈倒了,靜語師妹快給我人工呼吸……”
陸靜語面色一紅,低下頭去。
滿屋子人看着沈君耍寶,已經見怪不怪,但是他們眼見陸靜語今日似乎撲了胭脂水粉,也不由的多看了兩眼。
沈靈珊不滿,她實在不喜歡自己衆星捧月的地位受到旁人的威脅,便刻意放大了音量,道:“師兄,昨夜你買的潤喉糖真是極好的,我的嗓子今天就不疼了。”
“嗯。”沈書寒淡淡點頭,沒有多說話。
倒是對面的沈子涵忍不住接道:“那可是和州最出名的素心堂出品,又好吃又有效,師姐,大師兄對你真細心,太讓人羨慕了。”
沈子涵這樣一說,沈靈珊自然覺得很舒服,背部忍不住撞了陸靜語一下,就像在宣誓主權一般。
陸靜語聽到“素心堂”三個字,立即便想到了枕邊的那一罐藥膏。
原來那藥膏是大師兄送來的……
陸靜語心中一暖,面上的笑容不禁又深了幾分。
這是她這麽多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了。
有機會,她一定要感謝一番。
夜晚,月上柳梢,夜色降臨。衆人吃完了晚飯,有人去逛夜市,有人回房休息,而白非夜則取了一把琴來,坐在院子裏撫琴。
他的琴桌邊焚了一爐香,名叫塵刹,是紅绫調制的專有之物。
紅绫此前是個調香師,認識白非夜之後,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溫,素來不近女色的白非夜很快便将他納作了妾侍,時時帶在身邊。
紅绫來曆不明,但是因白非夜喜歡,也便沒有人敢對她做什麽,重冥教上下除了白琳琅之外,都要恭敬地稱她一句“夫人”。
紅绫就這樣軟軟地靠在他身邊,靜靜地聽他撫琴。
院子裏種滿了毛竹,四周安靜極了,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袅袅琴音,以及淡淡的幽香。
陸靜語在後院和另一女弟子一齊,将衆師兄師姐的衣服洗完之後,路過中庭,便見白非夜獨自坐在小院裏。
這會兒紅绫恰好去取香,故而院子裏隻剩他一人。
陸靜語看也不看他,徑直快步走了過去。
“陸姑娘。”白非夜停下撫琴的手,快步走上前,攔住她的去路,道:“你怎麽不理我呢?”
“我爲什麽要理你?我跟你很熟嗎?”陸靜語白了他一眼,便是想要繞過他去。
可白非夜打定了心思不放她走,連連阻攔她的去路。
陸靜語拗不過他,大怒道:“你還想怎麽樣?”
“我就想問問,藥膏好用嗎?你身上的傷……”白非夜說着,低頭看了眼她的小腹下方,兩條大腿的中間部位。
他怎會知道沈書寒給自己送藥了?
陸靜語心中疑惑,但是等她看見白非夜隐晦地目光之後,立即便面色一紅,又羞又氣道:“不關你的事!”随後,她又是要走。
白非夜索性抱住她,将她桎梏在自己胸前,道:“怎麽不關我的事了?分明跟我有莫大的關系呀!”
陸靜語冷哼一聲:“那藥膏是大師兄拿給我的,你不要多管閑事。”
白非夜一愣,旋即一挑眉毛,道:“你憑什麽認爲,給你送藥的不是我呢?沈書寒親口告訴你,藥膏是他給你送去的?”
面對白非夜的調情,讓陸靜語又是好一陣雞皮疙瘩亂跳,她求饒道:“你不讓我死我就該燒高香了,又怎敢奢望你會給我送藥?就算是你送的,我也會以爲是毒藥罷?”她聳了聳肩,苦笑道:“何況,你若知心疼我,我會變成這樣嗎?這一切,難道不是你造成的?”
“那也是你自找的。”白非夜說完,睨了她一眼,便放開了她。
周身沒有了白非夜的氣息,這讓陸靜語瞬間覺得好受了許多。
白非夜緩步走回了琴桌旁,恰巧這時,紅绫便走了進來。
紅绫看了陸靜語一眼,朝她微笑的點了點頭,便坐回了白非夜身邊。
白非夜順勢将手環在紅绫腰間,在她的脖頸上親吻流連,柔聲誇贊道:“還是你比較香。”
“難道公子還聞了旁人不成?”紅绫已經習慣了他的粘膩,掩嘴一笑,沒有多想,便與他纏綿起來。
陸靜語面無表情,淡定的從二人身邊走過,再沒有看他們一眼。
(作者有話說:感謝天下千寶,夜來幽夢,緩緩的打賞,謝謝各位訂閱的親的喜歡~我基本每天2-3更,時間不定,等不及的親們可以看我的完結文《花神錄》,在火星app搜索可以搜到,你們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動力!愛你們喲~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