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月崖上,東西南北四宮分别爲章台宮,肅昭宮,瓊林宮以及明鏡台,四處院落中,以主宮章台宮最爲氣勢恢宏,是曆任教主處理教務之所,肅昭宮則是前任教主白秋寒的休憩之地。白琳琅未免觸景傷情,便與非夜商議,将自己的住所搬到了北面的瓊林宮,這樣既不會離章台宮太遠,又因北面人煙稀少之故,也不會被人擾了清淨。
白非夜與江琉瑩出雙入對的時日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雙月崖上就來了不速之客。
“奴婢紫衣、紫衫、柳含煙,參見教主,教主萬安。”三人一齊雙膝跪地,與白非夜行禮。
她們此次前來,帶着白琳琅的令牌,目的爲何一目了然。
白非夜沒有立刻叫她們起來,許久才道:“若是爲了江琉瑩,那就不必開口了。”
“教主!我來……是特來領罰!”紫衣咬了咬下唇,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道:“是奴婢不懂事,沖撞了江姑娘,我願意當着江姑娘的面道歉,請求她的原諒!”
白非夜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站起身,道:“她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們回去罷。”
“江姑娘不原諒奴婢,奴婢就一直跪在這裏!”紫衣認命道:“反正在這裏跪死也比回去被聖姑打死來得痛快!”
“是麽,那你就一直跪着罷。”白非夜說完,眼睛都不擡的轉身進了内殿。内殿裏,念寒的身影在轉角一閃而過,他雖然顯得很小心翼翼,但是腳步和呼吸聲卻逃不過白非夜的耳朵。
白非夜回了寝宮,便見江琉瑩穿着大紅的喜服坐在梳妝台邊,手上還拿着一張唇紙,正欲印上嘴唇。
美人容顔之嬌麗,足以令整個富麗堂皇的宮殿都黯然失色。這會兒的她,就連素來自诩容貌舉世無雙的白非夜也不禁看呆了去。
“以你的驚世容貌,就算是鏡雙宮的宮主,怕也不及你十之一二,”白非夜走到江琉瑩身後,在她耳畔打趣道:“若不是因從小就認得你,知道你的身世和不會武功,這會兒我怕是真要以爲,你就是鏡雙宮的宮主了。”
“您就會打趣我!”江琉瑩見了白非夜,立即揚起嘴角,轉身拉住了他的手,撒嬌道:“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個上午您不在,我便覺得很孤單,一看不見你,我就覺得這心裏啊……空落落的。”
白非夜心花怒放,低頭在她唇上印上了一吻,道:“以前竟不知道你會這般粘人。”
“怎麽,不喜歡嗎?”江琉瑩歎息,洋裝抹淚道:“戲文裏說的真不錯,男人就是善變,得到了就不珍惜……”
“确切來說,還沒有得到,”白非夜摟着她的腰,道:“等正式遷都的那一日,就是我們大婚之時。”
“嗯。”江琉瑩羞答答地一點頭,随後又突然想起來似的,推開白非夜,穿着喜服轉了一個圈,道:“都說嫁衣需要女兒家親手縫制,我從小無父無母,女紅也不是很好,這件喜服便是這些日子來,讓幾個婆婆陪着我一起做的,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卻不想這麽快就被你發現了……”
“遲早要看的,早一日,我便多一日的歡喜。”白非夜說着,就像陪着一個珍貴的寶物一般,擡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吻。
看得出來他在極力的隐忍。
他無時無刻不想把眼前的女人占爲己有,但是他也知道,他不是登徒浪子。
他想給心愛的女人尊重。
尋常女兒家該得到的尊重。
就像父親尊重母親那樣,将她視爲掌上明珠,時刻愛惜。
反正,這一天遲早會來的,他不必急于一時。
“教主,我聽說……”江琉瑩欲言又止。
“有話大可直說,在我面前不必有顧及。”
“我聽說紫衣和紫衫來了,她們……”
“念寒告訴你的?”白非夜道。
江琉瑩點了點頭,急道:“你不要怪他,他隻是路過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了。”
“不錯,她們來請求你的原諒,但是我并不認爲她們會存有這樣的心思。”
江琉瑩一臉怔忪,道:“那她們還能有什麽心思?”
“她們會想方設法将你從我的身邊帶走,我不想失去你。”白非夜正色道:“所以,你離她們遠一點。”
“可是……我不想你爲難,”江琉瑩嗫嚅道:“紫衣和紫衫自幼服侍您,與您而言,就像親人一般,她們一時糊塗才會将我視爲眼中釘,您不要爲了我跟她們翻臉。”
“難得你爲我考慮這麽多,”白非夜歎息着,抱着她的手又收緊了幾分,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難做,我這就去告訴她們,三日後,重冥教正式遷都回雙月崖。當然,比遷都更重要的是……”白非夜頓了頓,低頭在她耳邊嘤咛道:“三日後,我将迎娶你過門。”
……
白非夜将遷都的教令傳達下去之後,紫衣、紫衫以及柳含煙三人便被趕回了玉竹峰複命。但是很快,柳含煙又帶着白琳琅的吩咐回來了。
明鏡台裏,柳含煙跪在大殿上,道:“教主,聖姑說,您若是真心喜歡江姑娘,将她帶回去收作妾侍便是,她不會再阻止。”柳含煙說話時,一直垂着眼簾,生怕自己會因勸其帶江琉瑩回教,而被他遷怒。
哪知白非夜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
“侍妾?哈哈哈哈——”白非夜笑道:“既然要娶,自然是娶作正妻,何談妾侍之說?”他說完,瞪了她一眼,柳含煙趕緊吓得低下了頭。
“教主恕罪,”柳含煙止不住的發抖,顫聲道:“奴婢隻是奉命傳話,而絕無輕視琉瑩之心,您知道,我與她的情份該算得是好姐妹才是。”
“此話不假,”白非夜沉思道:“若不是有你的幫助,她現在隻怕已經躺在了亂葬崗裏。”
“教主聖明。”
“你去看看她吧,聖姑那邊,我去回。”
“是,奴婢遵令。”
白非夜走後,柳含煙便在侍婢的帶領下,走進了江琉瑩的寝宮。
寝宮中,四處白紗飄飛,如夢如幻,江琉瑩換上一襲白衣,斜躺在露台邊的貴妃榻上,宛如九重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
“你是……”柳含煙睜大了雙眸,險些就要認不出眼前人來了。
江琉瑩淡淡一笑:“好久不見了。”
“是,”柳含煙愣愣地點頭:“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怪不得教主這般喜歡你,我若長了你這張臉,什麽男人勾引不到?”
“那如果我說,我可以給你這張臉呢?”江琉瑩看着她,雙眸裏帶了些引誘,柳含煙看不透她想幹什麽,便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會離開,不必你動手。”
“什麽……”柳含煙驚道:“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爲了殺我,對嗎?”
“你從何而知?”柳含煙一臉驚訝,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琉瑩婉轉一笑,道:“我曾在綠绮的手腕見過一個印記,那是一枚黑色的三火圖。而重冥宮的三火圖是赤色的,黑色,是專屬于聖姑的印記,這一點,我曾在你的腹部,見過同樣黑色的三火圖,你,一早就是聖姑的人。”
“呵……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說的全都對,那麽,受死吧。”柳含煙說着,從腰間抽出了一把軟劍,一步步逼進了她。
江琉瑩非但不害怕,嘴角卻愈漸上揚,道:“其實能不能殺掉我,你不清楚,但是你很明白,不論你能不能殺掉我,你的下場,也逃不出一個死字,你的眼裏,充滿了死氣。”
“不錯,今天我殺了你,教主會要我的命,今日我若殺不了你,聖姑也會要了我的命,我總該選則一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江琉瑩搖了搖頭:“你隻能選擇白非夜,聖姑幫不了你。”
“呵……你以爲你這樣說,我就能放過你嗎?”柳含煙猙獰一笑,道:“像念寒一樣,跟在你身邊,做你的侍婢,祈求你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保我下半輩子平安?”
“不,相反,我會幫助你,殺了我自己。”
“什麽?”柳含煙蹙眉:“你究竟想怎麽樣?”
“我希望你能幫助我逃出去。”
“逃出去?”
“是,”江琉瑩點頭,道:“離開重冥教,至于我要去哪裏,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這個世界上,将再沒有我江琉瑩這個人。”
柳含煙微微有些心動,疑道:“你想我怎麽幫你?”
“成爲我的證人,告訴他們,我跳海自盡,不知所蹤。”
江琉瑩說話的同時,面上充滿了自信的神采,配合她的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好幾次讓柳含煙都看呆了過去。
她不止驚訝于江琉瑩說話的内容,更讓她驚訝的是,她發現自己實在是低估了江琉瑩。
現在的她,美得氣定神閑,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皇,不怒自威。
過去的她,隻是表面裝出來膽小怕事,實則卻将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裏還有着旁人不知道的算計……
柳含煙驚得呆立當場,江琉瑩喚了她好幾聲,才喚回她的神智。
“說這麽多你或許還是不明白,你跟我來,我教你該怎麽做,一個讓你和我都能活下去的方法。”江琉瑩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柳含煙的肩膀。
她從她身邊路過時,柳含煙的劍離她隻有不到半指長的距離,她毫不在意自己會對她下毒手。
不會武功的她,就這樣淡定的從自己眼前走了過去。
她似乎笃定自己不會出手。
她不會嗎?
好像……确實是不會的。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明鏡台,一路上,下人們見了都是恭敬行禮。
白非夜從來沒有說過,要禁锢江琉瑩的人身自由。白非夜寵她至極,事事體貼入微,在下人眼裏,她早就是這宮中的女主人,當她離開時,更是大大方方從正門走了出去。
她帶着柳含煙來到港口,對她道:“把我的衣服扔進海裏,讓它卡在礁石上,隻當我是跳海死了,至于你……則可以告訴白非夜,是我執意要尋死,而你被我偷襲在先,故而阻攔不住。”
“你爲什麽要這樣做?”柳含煙不解。
“我想要自由,你明白嗎?”江琉瑩一聲長歎,道:“這幾年來,我日日夜夜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睜眼閉眼都是姐妹們的慘狀,午夜夢回時,無數個死在我手裏的人都在向我咆哮索命,雖然不是我直接造成了他們的死亡,但是,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我想回到光明裏去,做一個正常人。”
柳含煙揚起嘴角,失笑道:“不如我們來打一個賭。”
“什麽?”
“我賭你在光明裏活不下去。”
“這不可能。”江琉瑩同樣是一臉嘲弄,道:“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是麽,那我隻能祝福你,希望有一天,你不會後悔。”
“多謝,你也要保重,再見。”江琉瑩說完,又在跳下海前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了句:“不,不是再見,我該說後會無期才是。”
“我也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各自珍重罷。”柳含煙搖了搖手,在江琉瑩跳下海的那一瞬,眼角淌下了一滴眼淚。
這是她這種人,難得真情流露的一刻。
這麽多年患難與共,相扶相持,說沒有感情,那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