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已經知道錯了?
白非夜有心原諒她,說到底是因爲他并沒有真正惱她。
夜深之後,白非夜便換了簡潔的衣物,匆匆下了山。
此時的江琉瑩正趴在枯草上,大口的喘着粗氣。她極力的擡起手,想去拿今日的晚飯,但幾經努力,卻始終擡不起手臂。
她掙紮着伸出手指去夠,六指……五指……四指……距離在一點一點的拉近,但到後來,無論她如何努力,距離飯碗始終都還有四個指頭寬的距離。她失敗了。
就在這時,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的眼前。
江琉瑩吃力地擡起頭,便看見白非夜一臉陰郁,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裏沒有如旁人那般帶着嘲笑,但也好不到哪去,陰森森的,直教人從心底裏升起畏懼。
從前在白非夜還是白芷的時候,自己怎麽就不害怕?
如今他的相貌裏多了幾分英偉俊逸,該是更加耀眼奪目才是,可爲什麽他冠上白非夜的名字之後,自己就從心底裏感到害怕呢?
自己怕的究竟是他,還是重冥教的教主?
罷了,不管自己怕的究竟是什麽,可以肯定的是,她害怕現在的白非夜。
她不喜歡自己的生死,隻在旁人一念之間的感覺。
“江琉瑩參見教主,教主萬安……屬下身子不好,無法起身行禮,還請教主恕罪。”江琉瑩趴在地上,語氣裏是十成的恭敬。
“你非要如此麽?”白非夜冷冷道。
“奴婢不明白。”江琉瑩努力睜開被血污了的眼睛,想要看清白非夜的眼眸。
白非夜見狀,不忍心讓她再繼續如此,他歎口氣,淡淡道:“把羅玉桓挖出來,我便許回你總管之職,從此前事不計。”
“……”江琉瑩面色怔忪,似乎有些不置可否。
“不是朱雀堂的總管,而是重冥教的總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白非夜說完,見江琉瑩久不回答,便又補了一句:“你再不用過這蝼蟻不如的日子,也可将這連日來欺辱你之人加倍奉還回去。”
此時江琉瑩算是聽明白了,白非夜到現在仍是在爲羅玉桓的事情耿耿于懷,她不明白白非夜爲什麽這般在意羅玉桓,她也不想明白。
但是,将羅玉桓與羅百長共葬一處,是她在羅百長死前曾答應過他的事,這是她的底線,她絕不能食言。
“奴婢多謝教主,”江琉瑩面色凄惶,慘笑着搖了搖頭,道:“不過……奴婢還撐得住。”
“你這是什麽意思?”白非夜眼帶怒氣,蹲下身來,他捏起江琉瑩的雙腮,淡道:“你不願意?”
江琉瑩痛極,可仍然堅定地搖了搖頭:“奴婢不願意。”
“你!”白非夜怒極,大罵道:“你簡直不知好歹,不知所謂!”
“奴婢惶恐……”江琉瑩瑟縮着,無論從什麽角度看去,都讓人看得出她非常的害怕。
“惶恐?我看你是有恃無恐!你仗着我對你的寵愛便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且看你能撐到幾時!”白非夜說完,一腳踢翻了飯碗,拂袖離去。
“奴婢恭送教主。”
白非夜走遠後,江琉瑩吸了吸鼻子,裹緊身上的衣裳,随後又顫抖地伸出手,将落在地上本用來喂狗的冷飯拾起,一口一口的塞進了嘴裏。
她的眼裏看不見灰塵,看不見黴斑,她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哪怕她命如草芥,但蝼蟻也會偷生,她便沒有不堅持下去的理由。
佛說:吃苦是了苦,她已經日日誅心的痛苦了七年,這種日子,總會到頭的……等白非夜氣消了,把自己忘了,就又能回到從前了罷?
江琉瑩這樣期冀着,堅持着,卻不知真正的風暴,其實才正要開始……
翌日,白非夜接到長姐白琳琅的飛鴿傳書,表示自己明日即将抵達子月群島,信中隻字未提朱子蕭,這讓白非夜更覺爲難。
白琳琅這樣做,是爲了不給人留下話柄,怕因朱子蕭而影響了姐弟之間的關系?
殺了朱子蕭,長姐就會變成寡婦;可如果不殺他,又難以服衆。
白非夜歎氣,左右爲難。
“教主,可是因爲朱子蕭而歎氣麽?”紫衣聰慧,一眼便知事态如何。
白非夜點點頭,不加掩飾道:“長姐回來之後,處置朱子蕭之事就該提上日程了。”
“不如問問柳姑娘的意思?”紫衣随口一說,白非夜卻覺得有些奇怪。
“柳含煙?”
“是,”紫衣點頭道:“柳姑娘從前與朱子蕭交好,她既算得上是朱子蕭的紅顔知己,必能深知他曾做過的龌龊事,若她能出面指證,聖姑或許會站在教主您這一邊,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這樣的話,柳姑娘的顔面怕是會不太好看了……”
白非夜滿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不妨事,你去請她來。”
“是……教主。”
晚間,用過晚膳,紫衣便去請了柳含煙來。
柳含煙一聽白非夜召見,自然亦是欣然前往,臨去前,還特地将念寒叫了來,又爲他換上了幹淨的衣裳,頂替了原先伺候在自己身邊的婢女。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做我的貼身小厮。”柳含煙對念寒道。
念涵颔首,雖然他不能出話,但從他感激的眼神裏也能讀出,他道:“多謝柳姑娘。”
柳含煙帶着念寒上了玉竹峰之後,白非夜站在長廊下,遠遠便看着她二人緩緩而來,正在奇怪這小童子是誰,等二人走近了,才發現是自己從前在紅樓中的使喚小厮。
“你就在此等我罷。”柳含煙在長廊外,對念寒說道。
念寒點了點頭,聽話的候在十丈開外。
柳含煙走近了白非夜,立即躬身行禮:“妾身參見教主。”
“免禮,”白非夜點點頭,眼神卻始終停留在念寒身上。
他疑道:“你跟念寒是什麽關系?”
“念寒是琉瑩撿回來的棄嬰,當年她撿念寒回來的時候,念寒不過三四歲,由琉瑩一手撫養長大,後來他長大了,便也一直跟在琉瑩身邊伺候着,如今琉瑩落難,我自小看着念寒長大,自不能坐視不理,便将他帶在身邊,當了一個粗使小厮。”
“你倒是心善,”白非夜贊賞的點了點頭,道:“你與江琉瑩确是親密。”
“是,琉瑩對我很好。”柳含煙颔首。
她說完,二人之間便開始沉默,許久之後,白非夜才想起叫她來的原因,道:“關于朱子蕭的罪狀,你怎麽看?”
柳含煙心頭一顫,卻沒想到白非夜竟會來問她這個問題,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許是有人在白非夜面前嚼自己舌根,将他的罪狀都引到自己身上來。
柳含煙話鋒一轉,微微一笑,道:“妾身剛來紅樓之時,确實紅極一時,可那時聖姑白琳琅尚還在神教之中,朱子蕭并不敢明目張膽,後來聖姑多去江湖上走動之後,朱子蕭獨攬大權,羅玉桓爲了讨好他,便大肆擴張紅樓,在民間招攬了一群姑娘小倌,漸漸的,我因年老色衰,于是色衰而愛遲,所以,與朱子蕭相好的人,從來就不是我。”
“哦?”白非夜蹙眉,竟不想柳含煙會這樣答他。
“教主,說句大不敬的話,您也在紅樓待過,自然知道這時候紅樓的頭牌,是以長甯爲首的四名舞姬了,過去幾年,妾身甚至連上玉竹峰的資格都沒有。”
白非夜想了想,似乎确實是如此,便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再探讨。
臨走前,他拿出一塊令牌交與柳含煙,道:“你與江琉瑩相熟,自然心性不壞,如果江琉瑩有性命之虞,必要時,可直接來找我。”
“教主……”柳含煙叫住他。
“還有事?”
“隻有性命之虞時才能通知您嗎?”
“輕重緩急我相信你比我清楚,我隻是想讓她對我服軟,卻并不想要她的性命。”
“妾身明白了,妾身告退。”柳含煙福身,手中緊緊攥着青木令牌,心中卻已經被狂喜所占據。
有了這枚令牌,她就可以暢通無阻出入玉竹峰,更加讓這重冥教中之人再也不敢輕賤自己。
柳含煙想不到,自己努力十年都得不到的東西,今日竟能因随便替江琉瑩說幾句好話便輕易得來,她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便暗自下定決心,此番自己必要牢牢把握,無論是令牌還是白非夜,都要教他們再飛不出自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