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江琉瑩想當然的認爲他是女子,于是白袍便遮住了他的身形,清瘦的模樣便讓人忽略了他的身高,現在看來,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都不止。這時瞧去,便突然覺得他一點也不像女人。
“你是誰?”江琉瑩走到塌邊,面無表情道。
“白芷。”榻上的人眼皮也未擡一下。
“是麽?”
“豈能有假?”
“白芷已經死了,現在正躺在亂葬崗裏,”江琉瑩長舒一口氣,頓了頓,又道:“你究竟是何人?”
貴妃榻上的男人聞言睜開了眼睛,盯着江琉瑩打量了片刻,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江琉瑩,伏在她胸前眼淚哭訴道:“我本名啊叫二蛋……因父母在幾日前不幸感染風寒,不治身亡……”
“風寒,也能死人麽?”江琉瑩嘴角抽搐,況且二蛋這個名字實在與他的模樣不符,她不相信貌美如他,父母會舍得取一個這樣的名字。
白芷怔住,思索了片刻,又道:“總之他倆去世了,在下匆匆葬了父母之後便獨自一人乞讨爲食,因仰仗重冥教的威名便前來玉竹峰,有幸得到了蘭總管的賞識,後得名白芷,我對重冥教那絕對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
“我不懷疑你的忠誠,”江琉瑩打斷他:“不過我想你需要了解一些事情,一些關于重冥教朱雀堂的事情,看完之後你再決定到底是好好跟我學,還是成爲亂葬崗上的一具屍體。”
江琉瑩不想再跟他廢話,知道他誠心想隐瞞,自己就問不出東西來,索性她也并不是很關心這人的過去。玉竹峰上的人那麽多,走了一批又會來一批,誰身上沒點故事?
江琉瑩直接牽起白芷的手腕,向門口走去。
白芷跟在江琉瑩身後,被她的手拽得幾乎腳不沾地,也不知是幾出幾進之後才來到了一所低矮的平房前。這間房子四周沒有窗戶,外表看來平平無奇,隻有一個大門是由銅澆鑄而成,其上散落了點點斑駁的血迹,看上去便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壓抑,壓得人心中難受得緊。
二人往裏走去,屋裏不似地牢那般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原來每隔幾步頭頂上便會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天窗,用來照明和輸送空氣。可就算有天窗,濃重的血腥味和着不明的氣體仍舊撲面而來,熏得白芷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急忙用衣袂掩住鼻息,這才覺得稍微好過了些。
走進裏堂,琉瑩打開火折子,将沿途的燭台點亮,屋内立刻便亮堂起來。白芷擡起頭,正對他的便是一人空洞洞的眼眶,那人呼出的氣體噴在他的臉上,惡臭撲鼻而來,他隻覺胃裏一陣翻湧,一汪酸水下一刻便吐在江琉瑩身上。
江琉瑩似是有所預見,堪堪躲開了去。
白芷定了定神,退後了幾步,這才看清了那人全身赤/裸被吊在了天花闆之上,四根鐵鏈鎖住了他的肩膀和胯部,整個人瘦得隻剩皮包骨,此人四肢被生生扯斷,眼眶空洞,有眼無珠,有口無舌,鼻子耳朵皆被剜了去。
“這間密室便是用來處罰十惡不赦的教徒,如果在初十堂會那天你的表現不夠好,羅堂主可以随時将你變成這副模樣,抑或更慘……”
“這人是誰?”白芷一聲呓語打斷了江琉瑩的話。
江琉瑩搖了搖頭:“我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
“這裏……是什麽地方?”白芷呆呆的望着那人,怔道:“他,可還算是個人?”
“自然是人,活人。”江琉瑩歎了口氣:“羅堂主讓它無論如何也死不得,要教它不知今夕何夕,日日痛苦。你若在初九的堂會上表現不好,我與你便是這一般的下場。”
從密室出來後,白芷一整天都沒怎麽說話,任江琉瑩如何說教也都聽不進去,他就軟綿綿的靠在窗台上,神情呆滞,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琉瑩見他這樣,突然很後悔。說到底,白芷從前或許隻是山下一介平民,被人強行拉了來頂包用,一開始就帶他看着般景象,一時接受不了也是能理解的。
“是我太心急,對不起。”江琉瑩說着,見白芷眉毛動了動,知道他聽見了,又道:“我隻當你今日是吓着了,可堂會起舞這一關,我們躲不過的。明日我再來,今日你好好休息。”
江琉瑩說完,見白芷依舊無所表示,便悻悻地退了出去。
屋外成片的梅花,落了一地。她踩在那些花上,就像看到了這些年的自己。
零落成泥,任人欺淩。
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呢?都是底層的賤民,隻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隻是無論用什麽方法,她都想活下去,她要活着見到陸書寒,看到他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兒,然後幹幹淨淨的站在他面前,告訴他:“陸大哥,我信守承諾了。”
第二天一早,天光還未敞亮,江琉瑩便來到白芷房裏。她推開門便見白芷的衣物散了一地,有些還沾染了些許泥土,雖然不起眼,但她卻注意到了這些細節。
江琉瑩把白芷從床/上拖起來,問道:“你昨晚去哪了?”
“沒去哪兒呀……”白芷睡眼惺忪,一臉無辜。
“這些泥土從何而來?”
“泥土?”白芷偏過頭,看了看地上的衣物,想了想,卻似乎什麽都想不起來一般,露出比江琉瑩還疑惑的模樣,道:“可能什麽時候不小心沾上了罷……”
江琉瑩看着白芷的雙眼,并不似在說謊,便微微一歎氣,道:“罷了,以後不要亂跑,這裏比你想的複雜。”
“哦。”白芷悻悻的點頭,想倒下繼續睡,可江琉瑩又怎會讓他如意?她立即端來了洗漱用品,逼着他起床。
“江姑姑~這才幾點?”
“我隻知道,距離堂會,隻有不足三十六個時辰。”
“堂會堂會,有那麽重要麽?!”白芷強行拉過被子,堅決不起床。
江琉瑩也懶得與他廢話,端起水盆向他面上潑去。臉盆破空之聲還未結束,白芷便一個鯉魚翻身,将江琉瑩壓在身下。
江琉瑩無所準備,一盆水全數潑在了自己身上。
冰涼的山泉水,凍得她全身發抖。
“江琉瑩,你還真下得去手!”白芷徹底清醒,一巴掌打在江琉瑩臉上:“若不是我起身,全身濕透的豈不是我?!”
“沒錯。”
“你是我的奴婢,我才是主子!”
“我奉命管教你。”
“你!”
“别廢話了,我們時間無多。”江琉瑩推開白芷,自顧自的起身,從一旁的木架上取來毛巾,仔細地擦拭濕透的頭發。雖然她強作鎮定,可白芷還是留意到了顫抖的雙手發抖,和發顫的牙關。
這樣的寒冬臘月天被涼水澆頭而下,還真是’舒坦’。
白芷失笑,起身更衣。
江琉瑩見狀,頭發也不擦了,端起水盆往外走。
“你去哪?”
“給公子打洗臉水。”
“你身上還沒擦幹呢……”
“不礙事。”
“……”白芷撇撇嘴,也沒往心裏去,等江琉瑩再回來時,她的兩片嘴唇便已經凍得發紫,雙手也止不住的顫抖,可她仍是将雙手浸入水盆,爲白芷将毛巾洗好了才又遞給他:“琉瑩伺候公子洗漱。”
白芷見江琉瑩這副慘兮兮的模樣氣已經消了大半,雖然是她動機不純再先,可也沒了多少氣惱,接過她遞來的帕子,認真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