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月群島玉竹峰的半山腰上,有一處宅子,外表看上去,修葺得是紅牆綠瓦,金碧輝煌,這裏便是重冥教大名鼎鼎的煙花之地,紅樓。
紅樓原系朱子蕭賜給朱雀堂主羅玉桓的私宅,後因他從各地網羅來許多出挑的美人,這幢宅子便成了教中有名的煙花之地。
紅樓中的姑娘,一個二個皆是膚白貌美,唇紅齒白的尤物,看一眼便讓人心癢難耐,惹得宮中許多上位之人競相來此。到了夜裏,他們便時常從後門出入,至于進去幹了些什麽勾當,大家心知肚明,隻是明面上不點破罷了,而羅玉桓的形象俨然成了一個殘酷又會拍馬屁的老鸨子。
而在那紅樓裏,獨有二人,分外惹眼。
其中一人生得是鳳眼含桃花,一雙眸子勾魂攝魄,讓人難以忘懷。柳含煙,紅樓之中的頭牌之一,最是言談風流,顧盼生姿。
而另一人,她的相貌平平無奇,不美不醜,毫無特點,唯一能讓人記住的便是她眼梢上嘴角旁那些密密麻麻的皺紋,看過之人,無一不幾欲嘔吐。
她便是紅樓中的教習嬷嬷江琉瑩,專門負責調/教初來乍到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子。
柳含煙時常感歎:“短短七年,是何緣由将你折磨至此,端端一副好皮囊,如今卻爬滿皺紋……你讓我如何拯救你,我的小琉瑩?”
對此,江琉瑩總是一笑置之。
可是在看過她的笑容之後,柳含煙的感歎便愈加深厚了,接連道:“你還是闆起臉替羅堂主收拾姑娘們吧,你這身爛皮囊,已經廢了。”
聽到這句,江琉瑩的笑意便更濃厚了,隻盯着她看,不說話。
每當這時,柳含煙便隻得一翻白眼,逃之夭夭。隻因爲,她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柳含煙同江琉瑩幾乎同一時間入宮,她還記得初次見面時,前任朱雀堂主羅百長問她叫什麽,她眨眨眼睛,說:“江琉瑩。”
大家一聽這名,都哄堂大笑。
她也不扭捏,直言:“天下并非隻有江月華之女可得琉瑩之名,恰好我也喜歡,不可以嗎?”
那時的她懵懵懂懂,眸子裏散發出的清亮的光芒,如春風一般,與整個重冥教中的氣息都截不相融。
可如今呢?
這光芒已經随着時光的流逝,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了,到現在,她就如一潭死水一般,一枚石子下去,絕對激不起她半點漣漪。
顯然她并不喜歡這裏。
雖然旁人看不出來,但是柳含煙知道,江琉瑩一直都想離開這裏。
而柳含煙不同,她樂觀于接受現在的一切,于是在上位者的滋潤下,變得愈加嬌豔,愈加貌美,随意行走都會惹得滿室生芳。
再反觀江琉瑩,她雖然表面上接受了,可是想來,她是從心底裏抵觸罷。所謂蓮出淤泥而不染,她就算将自己泡在淤泥中,也不願真正讓污穢進入自己心底。而容顔本就是稍縱便會遲暮的東西,她這七年來日日誅心,怎能不老得快?
柳含煙一搖頭,決定不去想這些難過的事,今日是年三十夜,理應最是歡騰,與往年一般,所有的上位者皆會在玉竹峰上齊聚一堂,一同守歲,她自然也要去陪酒。
與此同時,比之玉竹峰上的歡歌笑語,熱鬧不凡,山下的亂葬崗就顯得尤爲冷清。
接連來的陰郁天氣讓人很是煩悶,細雨接連飄了數日,今晚更夾雜了片片雪花,整個子月群島都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一如重冥教的明天一般,令人茫然無措。
七年前,武林正教十大門派于十月合力圍攻重冥教子月群島,緻重冥教教宮主白秋寒夫婦逝世,教衆潰敗,退守群島腹地玉竹峰,自此偃旗息鼓,在江湖上絕迹。
那時少宮主白非夜年幼,難當大任,長姐白琳琅臨危受命暫掌宮主位。随後,白非夜便閉關修煉,再沒露過面。
又過了兩年,白琳琅嫁與無雙城叛徒朱子蕭爲妻,對他十分信任,而後便甚少管理教中事務,教内便由朱子蕭一人大權在握,一時間風光無限。權力使人心欲望無限膨脹後,他的手段越來越殘酷,對待下屬更是殘忍至極。
七年之後的現在,如今的重冥教,再不複往日的輝煌,而其中的陰暗和血腥,卻十倍于從前。
江琉瑩面色凝重,執着紅傘,緩步走在山間小道上,朝山下走去。她不時地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提着瓜果祭品的手已然凍得通紅。不消多時,她便聞到亂葬崗上漂來的血腥味。
亂葬崗裏屍橫遍野,分外凄涼,空氣中還有一股揮散不去的陳年血腥味,混着屍臭一齊,嗆人咽鼻。她繞過一堆一堆的屍體,最終來到一顆槐樹下。
槐樹下有一處墳冢,墓碑是木質,可卻分外簇新,其上娟秀的字體刻了‘羅百長之墓,天寶五年立’幾字。
江琉瑩沉默了一陣,便動手将瓜果祭品擺放好,随後拿出毛筆,悉心描繪那些已經有些褪了色的文字。
等做好這一切時,玉竹峰上正好燃起了第一枚焰火,花非花,霧非霧,好不絢爛。
新的一年,就這麽到了。
“如今,也就隻有我還記着你了。”江琉瑩呓語呢喃,聽來似真似幻。
她将滿滿一壺百花釀灑在墳冢之上,漫天的冥錢紙币便随着風雪而舞,蒼白凄涼,如同她寡淡無味爬滿皺紋的臉面。
随後,她又沿着原路返回山間,那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顯然已經來過這裏許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