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海說是海,隻不過是一個名稱,實際上這是一片由千島組成的湖泊,這裏江河彙聚,江面廣闊,有地中海之稱。據此地行船三日,又再往東順流而下,行船十日,便是入海口,千江入海,河水湍急,其外便是真正浩渺無際的大海。
畫樂舫乘風破浪,在大海上疾馳。
“嘔——”陸小妹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黃膽水,連她自己都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嘔吐。她隻知道自己上船後,便被扔在角落裏,等船開動之後,她的胃便跟着開始翻江倒海。
畫舫行駛在煙波浩渺的海面上,風景卓絕,波瀾壯闊,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可是她卻沒有心情欣賞。她的胃不自覺的随着海浪翻湧,到現在,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小妹一臉菜色地扒在船舷上,頭無力地耷拉在手臂上,一副全身虛脫的模樣。
“江琉瑩可不會暈船,”一好聽的男聲在身後響起,他的語氣裏帶着調侃與玩味,雖有些稚嫩,卻煞是溫柔好聽:“江琉瑩是鏡雙宮的少宮主,武功卓絕,超然脫塵,而你……說吧,你的真名到底叫什麽?”
“誰規定的隻有江月華的女兒可以叫琉瑩?”陸小妹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蔫蔫道:“我也恰好姓江,父母亦爲我取名曰琉瑩,不可以嗎?”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白非夜一聲輕笑,拍了拍她的背。
海風腥腥,嗆人心肺,再加上船身随波逐流,幾廂晃動之下,她已經天旋地轉,胃裏更是開始翻江倒海。陸小妹叫苦不疊,多希望自己真是鏡雙宮中的那一位少主子。隻可惜,她并沒有那麽好的命。雖然她謊稱自己也叫江琉瑩,年紀也與那一位相仿,但切切實實不是鏡雙宮中的那一位。
她隻是一個記憶全無的棄女,在與白非夜相識之後,便死皮賴臉跟着他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就連名字也是随處聽來,信口胡鄒的……不過幸運的是,她身邊這位名喚白非夜的少年,的的确确是重冥教的少宮主,真正的豪門少爺,跟在他身邊,可以吃得飽穿得暖……隻要熬過海上這半月,以後的日子,便會撥雲見日見彩虹了。
這時,白非夜從懷中摸出兩個青綠色的蘋果,遞給陸小妹,笑道:“你吐了這麽多天,胃裏早就空了吧?”他将果子塞到她手裏,“我這有兩個果子,墊墊肚子?”
“多謝少主……”陸小妹皺了皺眉,眼神裏帶着幾分感激。
可她哪裏吃得下去?她這些日子唯一的口糧,便是旁人吃剩下的湯汁,随意的喝一些,但是沒在胃裏盤桓幾刻,便又會悉數吐出。
她握着果子,沒力氣再說話,繼續靠着船舷,努力壓制體内的翻江倒海。
“你……多保重。”白非夜見她實在難受,便沒了繼續逗弄的念頭,轉而回了船艙。
白非夜照顧了她幾日,是整艘船上唯一搭理她的人,她心有感恩,但是卻又有些害怕。
她還記得初見白非夜那日,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實在教人膽寒,可相處幾日之後,才發現,或許……他也沒那麽讨厭。
白非夜走後,船外便又隻剩下陸小妹一人。一望無際的海面,讓她提不起任何精神,她害怕這蒼藍海面上的波濤洶湧,這是她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一如對重冥教之行充滿了忐忑。
從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重冥教竟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上!
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應該還是會來的吧,因爲除了這裏,她似乎沒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嘔——”陸小妹咬緊了牙關,卻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酸水。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半個月,畫舫在大海上行駛了十五日,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終點——子月群島。
水路一直是重冥教最重要的交通樞紐,是與外界聯系的唯一紐帶。
子月群島之中,大大小小的島嶼林立海上,船隻行駛經過時,便要用竹篙撐住岩石,借助上百名纖夫合力,才能将大船拉至碼頭。
而白秋寒夫婦所居住的雙月崖之下,便是群島之中最險的一處長灘,這裏山石嶙峋,礁石密布,是一處天然的天險屏障,讓教外之人無法得其門而入。
陸小妹整個人已經吐脫了形,但是仍是對岸上的纖夫表示出了極大的好奇,這一副景象震駭了她的心,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有纖夫這樣的存在——一群常年在岸上行船的纖夫,長長久久的在暗無天日的海邊,過着揮汗如雨的生活。
雙月崖下的海溝之中,海風在耳邊呼嘯,纖夫們一刻也不停,才終于将畫月舫拉近了海港。
陸小妹最後一個走下船,卻發現自己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個頭戴鬥笠的小哥正要離開,見了東張西望的陸小妹,好奇道:“你是哪個堂的?”
“堂?”陸小妹嗫嚅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小哥見狀,明白了她并不是重冥教中人,便不再與她說話,三兩步便跳上了岩石,依着石階向上走去。
“你等等……”陸小妹還沒說完,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陸小妹不認得路,便沒有追上去。
接下來她就一直坐在石頭上等,等白非夜來接她,可是她卻忘了,白非夜是重冥教的少主,早就被人簇擁着下了船,哪裏會記得她?
她就這樣坐在那裏,一直從太陽升起坐到了太陽西下。
“你怎麽還在這裏?”那小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陸小妹擡起頭,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之後,她幾乎立刻是帶着狂喜的心情,朝他小跑而去。
夕陽西沉,将陸小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言辭懇切,右手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一字一頓的說道:“求求你,帶我回家吧,我餓了……”
她拖着他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他。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而她也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誰,對她來說,不管是誰都好,是誰也無所謂,隻要能給她一口飯吃。
“我先帶你去入教吧。”小哥歎了口氣,牽着她的手走去了雙月崖的後山。
那裏有一排低矮的茅草房,許多房間都是空置的,但每一間房裏都放着一套刑具——一組三枚烈火形狀的烙鐵。
“這是重冥教衆必須要有的标記,你既然入我神教,便需遵從,你可準備好了?”小哥問她。
“入教就有飯吃嗎?”陸小妹餓得雙眼發暈,根本想不了旁的事情。
“當然。”小哥揚起嘴角,點頭。
“那我入!”陸小妹點頭如搗蒜,絲毫也沒看見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谑。
“好。”小哥從炭火中拿出燒的通紅的烙鐵,以飛快的速度扒下陸小妹的衣衫,“呲啦——”一聲傳來,空氣裏漂浮着一股燒焦的肉味。
陸小妹瞪大了雙眼,目無焦距,但眼睛裏卻有眼淚在打轉。
她疼得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肩上被烙上了重冥教的印記——三火圖。
卻不知從此,她與光明絕緣。
“我叫羅玉桓,你呢?”小哥将烙鐵放在冷水裏浸着,随後帶着顫顫抖抖的陸小妹往外走。
陸小妹一邊哆嗦,一邊道:“江……江琉瑩。”
“江琉瑩?”羅玉桓撲哧一笑,與白非夜同一個反應,笑道:“你這個‘江琉瑩’有點水啊……”
陸小妹知道他在說什麽,可是也沒有力氣反駁,隻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此江琉瑩非彼江琉瑩,同名同姓而已。”
“我看也是。”羅玉桓點了點頭,領着她上了半山腰。
在雙月崖的半山腰上,有一片開闊的空地,此是重冥教朱雀堂的所在地。朱雀堂司掌教内内務,大小事宜總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管理戶籍,驅使雜役,是四堂十二長老中最清閑的一處,在教内也不得重用。
羅玉桓便是朱雀堂主羅百長的兒子,與江琉瑩年紀相仿,左不過十二三歲。他将江琉瑩帶回朱雀堂後,便讓她在自己的院子裏做了一名雜役,每天不論多晚,都會來看看她。
陸小妹初來乍到,起初還有些迷茫和害怕,但羅玉桓每日稍許的陪伴,讓院子裏的人不敢欺負她,而他時不時帶來些零嘴和書本,更是讓她覺得驚奇。漸漸地,陸小妹終于安下心來,每天打掃完院子後,剩下的娛樂便是看他帶來的連環畫,日子倒也不無聊。
那時的她,就像海裏的八爪魚,她在懷抱希望的同時,又很怕羅玉桓跟白非夜一樣,走了就不再回來。所以隻要羅玉桓出現,她就親昵地拉着他的手,粘住他不讓他走。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該叫我副堂主!”羅玉桓好幾次提醒她。
而她卻是不聽,仍是固執的喚他:“玉桓哥哥!”
羅玉桓拿她沒辦法,每次裝得很生氣,卻也不真正惱她,第二天照常來看她。素來不與旁人多做交流的羅玉桓,卻破天荒的圍着一個小丫頭轉,此事很快便傳到了他的父親,朱雀堂主羅百長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