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先生滿臉苦澀,指着灰蒙蒙的天空,一陣咂舌。
“命,這一切都是命啊!”
秦淮楊驚恐不已,擡頭看天,一股惶恐之感直滲心底,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回眸,他用跪着的膝蓋匍匐前進,死死拽住秋先生提起的腳,眼淚順着臉頰就淌了下來。
“秦公子,你這是做什麽呀?”
當街下跪,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一個瞎子欺負人呢!
秋先生連忙去攙扶,卻被秦淮楊死死拽住了胳膊,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泣着。
“大師,你就發發慈悲吧,我一個進京趕考的外鄉人不容易,全村人都指望着我,如果仕途不順,全村的希望都湮滅了,我擔不起這麽大的罪責啊!”
秦淮楊放肆渲染,聲情并茂的懇求着,全然沒在意街道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
秋先生有些尴尬,連忙扯着衣袖擋住半邊臉,連拖帶拽的将秦淮楊拉倒一處牆角。
“秦公子,你何苦爲難山人呢!”
秋先生面上一副爲難之姿,嘴角的八字胡須顫抖的卻十分歡快,透着奸猾獰笑。
總算是上鈎了,真不枉他一早蹲點,察言觀色了許久!
秋先生心底暗暗歡喜着,面上卻更加嚴肅,甚至不惜将秦淮楊推到在地,意圖逃遁。
“天譴可不是好玩,山人還沒活夠呢!”
他越是掙紮,秦淮楊越是深信不疑,原本拽住秋先生的手改爲抱其大腿,死活賴着不走。
“大師,你不救我,我會死的,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便是有天譴,也會化險爲夷的,畢竟您這是功德無量之舉啊!”
來京城之前,他就已經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所以今日說什麽他也不能放秋先生離去。
眼看魚兒咬了鈎,秋先生一副懊惱的模樣跺了跺腳,然後喪氣的一屁股坐回原來的門檻之上。
“罷了,罷了,今日不給你一個說法,恐怕是不得善了了。”
秋先生暢談一口氣,側身從随身的布兜裏找出了好些東西,燭台、法器、符紙、飾品無一不有。
秦淮楊見狀,立刻眉開眼笑,心底更是笃定萬分,這秋先生果然是隐藏于世的高人。
看來他的厄運即将破解,飛黃騰達也是指日可待了。
心頭雀躍,秦淮楊全然忘記了剛剛的心驚膽顫,立刻湊上前去,殷勤的幫着挑揀。
“大師,你這是要替我做法解厄嗎?”
秋先生一臉肅穆,當即瞪了秦淮楊一眼,然後從布兜中取來三根清香塞到秦淮楊手中。
“解厄可不是小事,而且秦公子你所遇到的事也并非小災小厄,山人這點壓箱底的東西還不知道夠不夠看呢!”
見秋先生不似玩笑,秦淮楊微微一怔,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頓時格外嚴肅。
“大師教訓的是,還望大師不吝救贖,我秦淮揚感激不盡。”
說着,他拱手九十度折腰,恭恭敬敬的鞠上了一躬。
在他頭部及膝的同時,一隻倉老的手掌摁在了他的腦門上,輕輕一推。
“行了,山人不過是個媒介,能不能化解還要看秦公子有多大誠意了。”
秋先生極盡能力的暗示着,将東西擺好後,他故作神秘的長歎一口氣。
“唉,還是不夠啊!想要化解你的厄運還得置辦些家夥事才行,隻是山人兩袖清風,恐怕處理不好啊!”
秋先生一遍說着一遍搖頭歎息,言語間顯得十分無奈。
這時,秦淮楊突然像是嗅到了什麽,衣袖從眼睑略過,擦掉了滿臉的淚水,忙不疊在懷中摸索了起來。
不一會,他哆哆嗦嗦的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來,荷包鼓鼓囊囊,看起來十分殷實。
秋先生眼角立刻亮了,不過瞬間他就收斂了光芒,繼續裝作毫無焦距的看向虛空。
秦淮楊有些肉疼,攥着荷包,臉上閃過一抹糾結。
這可是他的全部家當了,隻能堵上了一把了,畢竟消解不了厄運,縱使坐擁金山銀山也會黃粱一夢的。
新下一橫,他攥着荷包就塞到了秋先生的手心。
“大師,還缺什麽,你盡管去置辦,隻要能消解厄運,我秦淮揚在所不惜。”
摸着堅實的荷包,秋先生心頭一陣激動,卻還是佯裝淡定的垂下了腦袋,嘴角挂起一抹隐晦的弧度。
他趕緊将荷包收進懷裏,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時間把秦淮楊給看呆了。
“大師?”
秋先生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爲有些過激,立刻清了清嗓子,摁住了秦淮揚的肩膀。
“秦公子放心,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相信公子一定能化險爲夷,山人也自當竭盡全力助公子擺脫厄運。”
“還有啊,這錢可不是給山人我的,給你解厄需要許多器具,還要祭天,這些都是需要錢的,也能顯示秦公子的誠意。”
見秋下生說的不無道理,秦淮楊擰起的眉頭這才放松了下來,一顆慌亂的心總算找到了依靠。
他深信不疑,感激的一把握住了秋先生的手。
“那一切就拜托大師了,待我日後飛黃騰達了,必定不忘大師今日的救扶之恩。”
秋先生捋了捋嘴角的兩撮小胡子,咧嘴淡泊淺笑。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解決當下的困境。”
日後要是讓秦淮揚知道他是個騙子,恐怕會吃不了兜着走,還是趕緊打發了開溜!
秋先生開始收拾自己的布兜,一旁的秦淮揚卻總有些心神不甯,他一把攥住秋先生的布兜。
“大師,我這心裏還是七上八下的,要不我将我的事詳細說與你聽,你也好做準備。”
秋先生一聽,心頭一陣煩躁,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秦淮揚的手背。
“秦公子放心,山人已然洞悉,爲早日破除厄運,我們還是不要再耽擱時日了,畢竟越是拖延,變數越多。”
“哦哦!”
秦淮楊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漸漸的松開了布兜,可就在秋先生要離開之際,他又追了上前。
“大師且慢,我還有一事想請大師一并解決了。”
“又有什麽事?”
這次,秋先生明顯有些不耐煩了,眼角眉梢都透着些愠色,連語氣都硬了三分。
秦淮揚一怔,有些委屈。
秋先生怕到嘴的鴨子飛了,立刻按捺住心頭急躁,深吸了一口氣,用略顯無奈的口氣小聲道。
“秦公子莫要誤會,山人也是想盡快幫公子解決麻煩,這樣吧,你現在告訴你還有什麽事要解決,如果可以,山人一并幫你處理了。”
聽到秋先生願意幫忙,秦淮楊立刻破涕爲笑,趕緊指了指方才蘇知魚離開的方向。
“剛剛我遇到了一女子,她與我是同村,原本我們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天定的緣分。”
說到這,秦淮揚嘴角含春,回憶在腦海中如暖潮一般汩汩襲來,溫馨不已。
漸漸的,他的高揚的嘴角緩緩耷拉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陰郁又嫉妒。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忽然有一日,她對我态度大變,後來還與村裏一個病秧子好上了!”
說到這時,秦淮楊性情大變,不僅面目猙獰,神色間透着陰翳的不甘。
秋先生一驚,下意識摸着已經收好的荷包,身子莫名的向後傾斜,同此時的秦淮揚保持着距離。
“你……你打算怎麽處理?”
“我懇請大師幫忙将此女拿下,讓她回心轉意,重新回到我的懷抱之中,可以嗎?”
隻要能得到蘇知魚,即便他仕途堪憂又有何妨,一輩子高枕無憂,榮華富貴足矣。
秋先生卻皺起了一眉頭,一臉怪異的盯着秦淮揚,心裏開始打鼓。
這小子明顯就是心裏陰暗的人,這女子不喜他卻要強行讓人回心轉意,這不是爲難他嗎?
若是他做不到,這小子會不會懷疑他?
可是已經到手的錢财,豈有還回去的道理!
秋先生一陣糾結之後,忽然一跺腳。
“行,這件事包在山人身上,山人擁有逆天改命之大能,就不信還降服不了一個弱女子。”
他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向秦淮揚保證,感動得秦淮揚涕泗橫流。
“多謝大師,大師真是我秦淮揚的再生父母啊!”
二人在街角謀劃,街頭和甄眉兒打趣的蘇知魚無端脊背發涼,忍不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回頭掃了一眼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們似乎并沒什麽不妥。
“知魚,你沒事吧?是不是着涼了?”
甄眉兒一臉關切,連忙将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裹在了蘇知魚的肩頭。
“你看看你,穿得如此單薄,這可是暮冬時節,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生病的。”
蘇知魚揉了揉有些發澀的鼻頭,害怕甄眉兒擔心,便裝作不甚在意的仰起了紅撲撲的小臉。
“泥濘裏摸爬滾打長大的孩子,哪裏就身嬌肉貴了,一點寒風就禁不住了?”
“這噴嚏指不定有人在我背後搗鬼,也爲未可知!”
甄眉兒佯裝薄怒瞪了蘇知魚一眼,還是執拗的将披風給系緊了。
“行了,别嘴貧了,有沒有人搗鬼我不知,我隻知你若是病了,蘇四哥可是會找我麻煩的。”
“那可不一定哦!”
“我家四哥的确對我是寵愛有加,可是架不住這人是你,四哥心尖尖上的人,到時候四哥幫誰,還不知道呢!”
“知魚,你瞎說什麽呢!”
甄眉兒明顯有些害羞,紅着臉,就連呼吸都變得局促。
見她臉頰紅得快要滴出血了,蘇知魚嘻嘻哈哈趕忙擺起手來。
“你這披風果然暖和,這會子我竟然覺得有些熱,你看我臉都紅了。”
甄眉兒瞬間聽懂了蘇知魚言外的揶揄,頓時又羞又惱。
“知魚,你再說我可要生氣了。”
薄怒染紅了甄眉兒的耳朵,粉粉的甚是可愛。
眼看再打趣會熱火,蘇知魚趕忙雙手捂住嘴巴,隻留一雙閃亮的大眼珠子滴溜溜亂轉。
“不說了,不說了!”
停止打趣後,蘇知魚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剛剛打噴嚏的怪異感又湧上了心頭。
她有些納悶,總覺得最近有什麽事會要發生,而且預感還是不好的事。
不等她想明白,小手忽然就被甄眉兒牽了起來。
“知魚,你不是說今日帶我去看不一樣的琉璃嗎?”
訴諸于回過神來,沖着甄眉兒嫣然一笑,咧嘴露出半顆小虎牙。
“着急了?借你馬車一用!”
“馬車?”
甄眉兒有些困惑,還是依照蘇知魚的指令讓家仆将馬車牽了過來。
二人乘坐馬車,一路北行,出了京城來到郊外的一處酒鋪停了下來。
“到了!”
蘇知魚刮了一下甄眉兒的鼻頭,笑眯眯的指了指眼前不大不小的酒鋪。
甄眉兒越發懵逼了,大眼珠子忽閃忽閃眨個不停。
“酒鋪?不應該是什麽琉璃制作的地方嗎?”
蘇知魚但笑不語,拉着甄眉兒就從馬車上挑了下來,然後直奔酒鋪的的後院。
剛一進去,一股玻璃燒熔的異味穿來,甄眉兒下意識的蹙了蹙眉。
“琉璃廠在酒鋪後面?”
“嗯哼!”
蘇知魚挑了挑眉頭,眼角眉梢都透着興奮。
“走,進去看看!”
她的琉璃瓦的樣品應該是出來了,如果效果好,她就可以大批量生産,自己的大棚種植指日可待了。
見她興奮,甄眉兒也有些激動,二人心照不宣,一溜煙就鑽進了内院。
酒鋪裏的小厮還沒反應過來,她們就已經到了廠房内了。
“诶,你們是什麽人,内院不能随便進。”
小厮忙追了過去。
剛追進内院,酒鋪掌櫃就走了過來,伸手攔住了小厮。
“這是我們的主顧,不礙事,你先去鋪子裏忙吧,這裏有我!”
打發了小厮,掌櫃笑意盈盈的來到了蘇知魚的身邊。
“姑娘,你定制的樣品出來了,我帶你看看去!”
“好好好!”
蘇知魚有些迫不及待,可一旁的甄眉兒卻愣住了。
她雙眼發呆的看着眼前晶瑩剔透的琉璃制品,驚得捂住了嘴角。
“哇,沒想到京城外還有這麽一家寶藏鋪子,這些琉璃飾品都好漂亮啊!”
甄眉兒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些成品,卻在接觸的瞬間被人攔下了。
攔下她的正是塑形的大師傅,他一臉嚴肅的等着甄眉兒。
“小姑娘,這些飾品才出爐,燙得很,可不能随意觸摸。”
甄眉兒抖了個激靈連忙将手縮了回來,尴尬的咧了咧嘴。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大師傅不是刻闆的人,見甄眉兒可愛,便從已經冷卻的展品中取出一隻兔子形狀的琉璃送給了她。
甄眉兒高興不已,連連感謝,揣着兔子這才跟着蘇知魚去看樣品。
樣品被擱置在一塊木闆直接上,上面還用紅布遮蓋着,隐約可看見那起伏不平的波浪形狀。
“姑娘,這是我們從上百個樣品中取出的一塊最接近你要求的,你看看行不行,行的話我們就照樣生産了。”
紅布掀開,一塊四四方方的琉璃展現眼前,映着燒窯裏的火光熠熠生輝。
琉璃澄澈透明,波浪起伏均勻,就連褶皺處的清澈度也做到了極緻。
“好,真是太好了!”
蘇知魚摸着琉璃,冰涼而又光滑的觸感一下打消了她之前的忐忑。
“掌櫃的,這樣先給我一用嗎?之後再給你答複,當然,我會按照成品的價格額外支付這個樣品,可以嗎?”
掌櫃有些猶豫,回眸看了一眼大師傅,見他微微颔首,這才點頭同意。
“成,你拿回去吧!”
拿了琉璃樣品,蘇知魚迫不及待的趕回來城内。
一回到家,她來到了内院的荒地上,尋了一小塊土地搭建了一個袖珍大小的棚子。
蘇文煦見她神神秘秘的,忍不住也有些好奇,偷摸着跟了出去。
“小妹,你搗鼓什麽呢?”
透過蘇知魚的肩頭,它一眼鎖定了小棚子上那塊透明的琉璃瓦上。
“我的天哪,小妹,你到哪裏弄了這麽大一塊琉璃啊?隻是這琉璃怎麽歪歪扭扭的不太平整呢?”
一堆的問題圍繞着蘇知魚叭叭的吵,讓蘇知魚無法聚精會神的做測試。
“四哥,今日眉兒來了哦!”
果然,此話一出,蘇文煦叭叭的嘴立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一臉的激動。
“哪呢?眉兒人呢?”
蘇知魚翻了個白眼,然後擡手指了指食鋪裏正盯着小兔子發呆的少女。
“鋪子裏呢!”
話音未落,蘇知魚就感到一股旋風從自己耳邊掃過。
再回頭時,蘇文煦的人影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沒了蘇文煦的打擾,蘇知魚費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将袖襯大棚搭建完成。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擡眸看了一眼頭頂的暖陽。
這樣的溫度與光照正好,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到一定的時間後,大棚内的溫度和濕度能否達到她要的标準就行。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小小的大棚内開始升溫,琉璃瓦上也有了一些水汽萦繞。
蘇知魚伸手進去探了探,櫻桃般的小嘴漸漸揚起了一抹興奮的弧度。
她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