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嫣也是真的怕了,什麽都由着他,直到他靠躺在床頭,臉色因爲紮針又紅潤了幾分,才松了口氣。
“是我錯了。”林蕭巴巴地說,“我以前說過同生共死,走哪裏都帶着你的,可一遇到事情我就……”
歐陽嫣不是不感慨的,她以爲他們都老夫老妻了,大家也都是成年人,有些矛盾冷着幾天再溝通就過去了。可林蕭不是這樣的,就這麽短短幾天,他就把自己折騰得積郁成疾了。明明看着什麽事都沒有,每天都忙忙碌碌的,在朝上也條理清晰腦子清醒,可就是晚上睜着眼睛不睡覺。他還覺得自己沒事,感情上也隻是有小矛盾,他一天一天憋着自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實非常傷心。
這種人最可怕,他已經漸漸長成理智的模樣,與他從前大盜的樣子大相徑庭。他真正開始融入這個世界,接受自己的身份地位,但他心裏是不想的,他在抗拒。就好像他在抗拒自己其實在爲老婆的離開傷心一樣,典型的自欺欺人。
歐陽嫣是特工,對人的心理把握得尤其準,這就把他分析了個透徹。再看如今的他,又變回了以前的模樣,有什麽都說出來,也懂得道歉,懂得正視自己的感情了,這倒是個進步。
其實林蕭是不是回到了從前?并不是。每個人的經曆都不可能讓他走回頭路,他隻是害怕歐陽嫣哭,他曾經心心念念要給人幸福,結果卻惹得對方哭。他覺得他是個失敗者,無法給最愛的人安全感,卻讓她爲自己而哭。
“你恐怕趕不上出征了,邊關告急,老王爺數次催促,五皇子本欲跟随你去,但我覺得……”歐陽嫣欲言又止,這可是朝堂大事,林蕭如今身份不同,不日就将登基,且心心念念想要建一大功,她怕有些話她說不得。
林蕭看她躊躇的樣子,心下又是一痛。到底還是疏遠了,她以前在他面前有什麽說什麽的,都是自己不好,讓她有了顧忌。她最開始防備他,是因爲不習慣這個世界,也不太明白這裏的規矩,對他尚有保留。可他們一起經曆那麽多事後,歐陽嫣便什麽話都能跟他說了,尤其成親後,他們彼此都沒什麽隐瞞。可如今……到底還是自己讓她有所忌憚了。
“既然那麽緊急,就讓老王爺和老五先去吧,我們後面再趕過去。”林蕭輕聲說,邊說邊看她的表情,見她一臉驚訝的樣子,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
歐陽嫣知道他是一心要上戰場的,便點頭答應,又起身說要去廚房看着人給他熬藥。林蕭見她臉色不好,知道她還在爲上戰場的事生氣,急急忙忙拉住她,“歐陽,我們,好久沒好好說過話了,我們說說話吧。”
歐陽嫣難得看到他如此忐忑的樣子,本是不想讓他想起這幾天的傷心事的。這家夥現在倒成了悶葫蘆,不聲不響就自己把自己給氣着了,不聲不響就郁結于心,甚至吐血。想想她其實才想吐血,你雲淡風清的,誰知道你是在意還是不在意?如果不是朝上暈上一遭,指不定還得在戰場上直接倒下呢,這人真是不讓人省心。
“要出去走走嗎?”歐陽嫣怕他心思複雜又不肯說實話,隻把許多事憋在心裏。
林蕭忙搖頭,外面那麽多人,要兩個人獨處談何容易?他長長歎了口氣,輕聲說,“其實,我以爲我是不傷心的。”他看了歐陽嫣一眼,“咱們倆來這裏,從相依爲命到相守相知,我以爲我們永遠不會有矛盾,後來才知道其實日子就是在矛盾中度過的,隻要咱們信守承諾,在這裏白頭偕老也很好。”
“現在你不想白頭偕老了麽?”歐陽嫣突然問。
“不,想的。”林蕭忙否認,“我想的。前些天你搬出去住,我成天忙,想起你的時候不多。我想着等你氣消了就會回來,沒想到你一直沒有回來……”
“可是才三天啊。”歐陽嫣忍不住又打斷他,“我出去才三天,你怎麽……”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
林蕭沒管她的疑問,接着輕聲說,“是啊,三天。我一心想去戰場,那三天一直在跟大臣們周旋。當然,若我決定了,他們反對也是無用的。我一直在想要如何應對他們,其實,想你的時間真的不多……”可爲什麽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見底?他都沒有感覺到痛,隻是晚上睡不着而已,怎麽就成這樣了?
他一臉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歐陽嫣歎了口氣,“你就是太操心了,所以才會不知疲倦,才會生病,以後不能這樣了。”
林蕭下意識地想反駁,不是這樣的,他不是因爲跟大臣們周旋生病的,他是因爲,是因爲什麽?
“好了,别多想了,你要好好休息。”歐陽嫣邊說邊扶他躺下。
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臉又不敢,隻愣愣地看着她,“你……”會留下嗎?還是他一睡着就又不見了。他害怕睡覺,害怕做奇怪的夢,夢裏他追着她跑,卻怎麽也追不到。他終究成了一個人,他一個人在這世上,要怎麽活?“我還不想睡,我們再說說話吧。”
歐陽嫣這才發現他情緒不對,“爲什麽不想睡?”
因爲無論是清醒還是睡着,他都變成了獨自一人。醒着他還可以靠想事情打發時間,想朝上的事,想上戰場的事,可睡着了就會做奇怪的夢,夢裏才是讓他膽戰心驚的孤身一人。
“我隻是想和你聊聊天。”他勉強笑道,又湊過去拉她的手。
“睡醒了我再陪你聊。”歐陽嫣眼神堅決,放開他的手。
“醒了,你還在這裏?”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落。他太害怕了,害怕跟歐陽嫣吵架,害怕歐陽嫣轉身就走,以前說要永遠在一起的那些誓言,真的就隻是誓言了?
原來他們也隻是塵世中庸俗不堪的一對小夫妻,不,或許庸俗的隻是他自己,歐陽從未變過。變的是他,是他的心境,是他對即将登上高位的期待和向往,一切都是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