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快請起,你這是受苦了。”房門開着,他就要上前去扶,老丞相已經顫顫巍巍站起來了,他手已經伸出去,又不自然地收回來,“朕讓大理寺和六部同審,結果他們遲遲沒有審出來,不然也不會……”
“陛下仁德。”老丞相遠遠地躬身行禮,并不接話。
皇帝一時無語,這老小子開始防着他了,莫非有人提醒?不,他是知道自己種蠱的,所以害怕自己給他下蠱也很正常。他沉默片刻,讓人搬來把椅子,決定跟老人家促膝談心。
他無意間看向另一間牢房,就看到那個正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侍衛。他略一遲疑,向那間牢房走去。老丞相一見不好,皇帝對那人怕是起了殺心了,忙咳嗽一聲,提醒那家夥謹慎應對。
“你便是來刺殺老丞相的?”皇帝輕聲問。
“禀陛下,罪臣一時昏了頭,腦子并不清醒,不知道當日發生了什麽。”那人慌忙跪地回答。
皇帝滿意點頭,心想這小子還是有點腦子的,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能說。“你如此推脫也沒用,膽敢刺殺朝廷命官,哪怕他關在地牢,但未定罪那都是朝廷的官。說,是何人派你來的?可是那幫端皇人又不安分了?”
老丞相十分無奈地看皇帝在那邊裝模作樣地審犯人,又意圖把罪責推給端皇人。他有些失望,怎麽以前沒發現皇上是這樣的人?以前的皇上遇事雖然也是朕沒錯都是别人的錯的模樣,但表面的樣子還是會做一做的,偶爾遇上天災也會下罪己诏。可現在再看他的模樣,恐怕已經走火入魔了。所以太子的擔心不無道理,他可能真的已經被蠱毒控制,慢慢的就會喪失理智。
“罪臣什麽都不知道,那時的所作所爲,完全是無意識的。”小侍衛跪在地上不停磕頭,一口一個冤枉叫得皇帝腦仁疼。
他不耐煩地揉了揉額角,“行了你先起來吧,看你這樣累得慌。”
“陛下。”老丞相終于出聲,“臣看這位……侍衛平常不言不語老實得很,爲人處事也挺和善,他剛才說刺殺老臣是無意識的,臣以爲他恐怕是,中蠱了。”
老丞相一句話就讓皇帝驚醒過來,他冷笑,果然人老了膽子就是小,這是在暗示他身體裏有蠱早晚會被種蠱人左右意志。但他忘了他身體裏的蠱是自己種的,自己左右自己的意志,有什麽不對?
“雖說如此,但刺殺朝廷命官便是死罪,朕看還是早日将他處決了吧。”
“陛下,國有國法,他尚未受審便處置,這讓朝廷怎麽看,讓天下百姓怎麽看?”老丞相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罪臣懇請陛下,将這位小兄弟也交由大理寺會審吧。”
皇帝皺眉,這老頭子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往他爲三皇子奔走的時候,自己說什麽他應什麽,那也不是沒有殺過無辜的人。怎麽現在他突然就換了個性子,莫非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罷了,反正他們倆都活不長,要審就由他們審吧。于是他上前扶起老丞相,“丞相對南甯國忠心耿耿朕是知道的,你如今身陷牢獄也記着南甯的國法,朕記你這一功。罷,你也起來吧。”他對隔壁牢房的小侍衛說,“你刺殺丞相本是死罪,奈何他爲你求情,你有什麽就在大理寺公堂上說清楚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兩個人這才松了口氣,好歹保住了命。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小侍衛一眼,又拍了拍老丞相的肩,“你要保重身體,會審後若無罪,朕的江山還要倚靠你。”
“謝陛下恩典,隻是,這位小兄弟恐怕中了蠱,是否需要請人來爲他解蠱?”
“解蠱?”皇帝挑眉,總覺得老丞相的這個要求有些莫名,大約有别的什麽意思在。他莫非是想讓人給自己解蠱?皇帝心下一驚,但他是自己種的蠱,解起來比尋常蠱麻煩得多,除非白衣族那位小公子出馬,五聖中的兩位聖人要解恐怕都需要些時日。
如果請五聖來,他其實不太害怕,于是點頭,“行,朕明日帶人來爲他解蠱。蠱毒的危害早在宮變時便深有體會,這宮裏可不能再有蠱了。”說着他長歎一聲皺眉離開,仿佛真的很憂國憂民。
直到皇帝走了很久,牢内的兩個人才松了口氣,小侍衛遙遙看着老丞相,“您沒事兒吧丞相大人,剛才陛下拍你那兩下……”那應該就是在下蠱了吧,想他當初也被拍了兩下,前幾日太子殿下給他吃了顆藥,他心裏就沒有那麽悶了,想來那時候自己是真的中蠱了吧?
“沒事,幸好殿下提前給吃了藥。”老丞相看着地上那條動也不動的白色小蟲子,長歎口氣,自己爲南甯鞠躬盡瘁幾十年,居然落得這麽個下場。幸好還有太子殿下在,南甯國至少還能看到希望。
“有時候我也想不通,陛下到底怎麽想的……”小侍衛黯然地坐在角落裏,“聽前輩們說,以前先皇在的時候,宮裏比現在熱鬧多了……”
“是啊……”老丞相似乎也想起了什麽,“人的貪欲啊,有時候會讓人變成魔鬼。陛下跟前朝那些一心尋仙問道的皇帝一樣,想要永生,想要一直做皇帝,大概已經走火入魔了。”
“永生……”小侍衛喃喃,如果放到以前有機會永生他也想的,但關進牢裏他才明白,這世上哪裏有什麽永生,在有生之年裏活得有意義,才是最重要的。“老大人,您覺得太子殿下,能将我們帶入盛世嗎?”
老丞相愣了愣,微微笑了,“我覺得能,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能。”
兩個人隔着一道鐵栅欄,相視而笑。所謂盛世,便是遵循自然規律,努力開拓,自然氣盛,但也接受自然的衰弱。太子有這樣的氣魄,他們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