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志一定是知道了董氏死亡的過程,才會對拴兒的身體下手。
拴兒的身體因服毒,内裏早已潰爛不堪。屍首分家後,他的身體之内更加的黑血直流,雖然表面沒有被損壞,可是内裏已經無法直視。
“走吧。”
傾玥扭頭對身後的人吩咐道,風帶着她的聲音朝後送去,送出去很遠,仿佛是在對某個人送行。
裕同城内冷風肆虐,城外的風更是狂刮滿天。
傾玥打了個寒噤,身後的人舉着火把朝拴兒的墳地而去,遠遠地便看到那墳地之處燃燒着零星的火,待走得近了,才看到那些火把因爲風太大,而被刮熄了,轉而是換成了燈籠,勉強可以維持着火星。
借着柔軟的燈籠的光澤,傾玥朝着墳地而來,看到暗影中有一抹黑黑的高大的身影,傾玥心下動了記,轉而默默無聲地走過來。
“城外風寒雨淋,到了冬日,更是長年白雪。拴兒在這裏會冷的。你不該把他帶到這裏來。”
高大的黑影中突然傳來一道哀凄的聲音,卻是來自于闵如風。
傾玥默了默,臉上露出一絲難堪,卻不得不誠實相告,“拴兒喜歡打仗。裕同城是大耀國邊關最後一道城池,有大耀國在,拴兒便在。我想他一定願意守着這邊關的。”
她手中的小銅馬冰涼,抱在懷中,卻怎麽都捂不熱。
沒想到傾玥說了這話,那高大的黑影呼地轉過來,森森地盯住她,痛徹道,“這話你早該便說!若是你肯早點承認,并且點頭答應。拴兒也不會死!拴兒跟在你的身邊安全,現在拴兒躺在這裏了,難道這就是你認爲的安全?!”
當初他把拴兒帶到城外練兵場,若非蕭傾玥趕來強行把拴兒帶走,這孩子也不會落到餘安的手中,更不會死于非命。
傾玥側過臉,輕輕地回道,“每個人都有一套保護在意之人的方式。這個方式若是用錯了,便是命。”
闵如風聽罷,心中直覺得悲哀,但是對于面前女子死不承認的樣子,他則是氣憤沖冠,“拴兒之死是命。那麽拴兒爲了你,主動服下那毒藥,這也是他的命了?”
面前女子長長的眼睫輕輕顫了下,垂了下來,模糊的燈光之下,她側着臉,整張臉的神情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令人看不清楚。
闵如風暗中将拴兒一事查典清楚,拴兒的屍體,他看過了,也知道了身中劇毒的原因。
隻是這個原因,卻是如此可笑。
竟然是爲了蕭傾玥而喝下那毒藥,眼前的這女子,哪一點值得别人付命去賠了?!
反而是誰與她接觸,她這灘毒藥,便能将人害得死于葬身之地。
“蕭傾玥,快快回到帝都罷。邊關這地方太小,容不下你!”
闵如風甩下一句話,就像是避瘟疫一般,繞開傾玥,急急離開。
拴兒不過是個傻孩子,以爲喝下那些東西,一切事情都可以當成沒發生嗎。那個傻孩子,太傻了。
傾玥在闵如風離開之後,站在他剛才站的位置,伸手輕輕地撫着拴兒墳前的碑石,猶如撫摸過他粉嫩的小臉,心底一片痛徹,第一次,那麽痛。
這孩子不到四歲,他還不明白死亡的真谛。他也許更不知道毒藥是什麽東西吧?
可是他卻知道将那東西吞下去,以爲那樣便能保護自己。
赤子之心,卻如此輕易消彌。
傾玥覺得,她這一輩子,也許再也得不到這樣一顆心了。
她俯跪下來,親手将小銅馬埋在拴兒的墳前,起身,再未回頭,離開這個地方。
回到别苑,傾玥讓人把司奇找來,卻被告知司奇還沒有回來。
傾玥微微沉吟了下,心下正自難解,卻見葉蘭從外面走了進來,回報說司奇有要事需辦,已經離開裕同城了。
聽見此,傾玥也沒有繼續深問,隻道,“我們需得派一人前去莫國,弘骥至今沒有消息,不知莫國與滄雲國之戰,已經到了怎樣的程度。”
“奴婢可以讓人傳信過來。當初在滄雲國,奴婢也有一些交情之人。”
葉蘭聽到傾玥之言,當即說道。
傾玥點頭,起身走到門外,她冰冷的眼瞳微微眯了起來,輕輕說道,“走了這麽久,總該有消息的。”
皇上對此沒有半點提及,但是在将領面前,皇上一定是提到了滄雲與莫國之戰,可惜自己是女流之輩,沒辦法聽到。與闵如風的交情就此斷裂,從他那裏亦不可能得到消息,現在倒是無人可依了。
“你去将陳護衛請來。”
傾玥左思右想,覺得陳護衛倒是有可能知道一些内部消息,如今也隻好尋他來了。
沒料到傾玥的人還沒有去尋他,陳護衛倒是先而趕來。
“大小姐,皇上有意要升闵将軍爲大将軍,代替蕭大将軍之位,掌理邊關。”
陳護衛甫一來,便通直說道。
“那麽我父親呢?”
聽到陳護衛進門後突然說這樣的話,傾玥面上沒有露出半絲驚訝,相反氣态平靜,沒有半絲情緒表現出來,相反她似乎對這件事情有所預料一般。
陳護衛站在廳室之内,銅筋鐵骨的身形微微一動,光線明亮的屋内,能夠清楚地看到他身子僵硬的緊張之色,“蕭大将軍病了,皇上矚意讓他先休養身子,待身子好了之後,再另行其事。”
說着這話的時候,陳護衛偷觑了一眼廳内另一邊正好整以暇端坐着的大小姐,心下隻覺得咚咚直跳。
沒錯,先前他是爲了大小姐不被斬首而奮起勇救于她,似乎與大小姐之間的交情,應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關系,按理來講,大小姐應當是要感激自己的。
但是陳護衛卻完全沒有這種“恃寵而嬌”的想法。
相反,此番一來,他更小心翼翼了。
房間裏面很靜,寂靜得可怕。陳護衛隻知道,大将軍發火時,讓人渾身發抖,可是沒有經曆過現在這般安靜,這種安靜竟然也能夠讓人莫名地産生壓力,就像背上負了一座山。
小心翼翼地再次端量着座位上的大小姐,陳護衛心有戚戚焉,不知道大小姐有沒有聽懂他的意思、更不知道大小姐聽懂他的意思之後,會做何打算。無論怎麽樣,大将軍也是大小姐的親爹,不會搞得這樣僵吧。
傾玥冷不丁擡起臉來,目光送過來,恰恰與心有不安的陳護衛目光相撞。
陳護衛像是個被抓了現形的偷兒,局促地對傾玥扯動僵硬的臉,想做出個類似于微笑的表情,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