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楚瀾就是這麽想的。
時空能讓兩個相隔千年本不相識的陌生人碰撞在一起,進而合并爲一個人。
除了感歎神奇之外,他自己無話可說。
而自己,究竟是蘇楚瀾呢,還是劉馳馳呢?劉馳馳甚至都隻能臆想着認爲,這是個介乎于哲學和科學邊界的問題。自己帶着現實和曆史的一身牽挂,從心理上怎麽能夠說得清楚。
歐曼雲不曾想自己一個問題竟将蘇楚瀾給問遲疑住了,撂得一副愁腸百轉的表情在自己面前沉默了這麽許久。
“算了,放過你吧。”她看蘇楚瀾一臉惆怅,便徑直笑道:
“我也不過是好奇而已,你既然這麽糾結就不用回答了。免得勾起你些什麽傷心不堪的往事來,覺睡不好,還得怨我。”
蘇楚瀾白皙削瘦的嘴角抿過一絲苦笑。
這女人想得太過簡單,事情既已勾起,哪有那麽可以輕易平複的道理?
于是他坐下,和她面對面,托起自己下巴道:
“你覺得我有選擇的權力嗎?”
這話是問歐曼雲,其實也在問他自己。
從墜樓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得選擇了。
“有啊,你可以選擇做劉馳馳還是蘇楚瀾。”
歐曼雲瞪大眼睛道,她褪卻妝容後的素顔異常的幹淨迷人。
他笑,貝齒潔白。
“你曾第一個告訴我,我是個時空穿行者,能穿行在此時和彼時的時空之間。在此時此刻,我的身份是蘇楚瀾,而隻要到了那邊,唐朝,我就成了劉馳馳,不光名字變,連身份、長相、經曆所有一切都變了。沒人會認爲我是蘇楚瀾,我在這裏的一切都帶不過去,唯有記憶。”
歐曼雲點頭,她的眉宇間微微皺起,眼神清亮得像是一汪湖水。
“你問我泠竹和章迪間我會選誰,這豈是我能作答的問題。她們如此鮮活地生活在我的不同時空裏面,素未謀面,沒有交集,連所愛着的人都不是同一個人。你不能否認,其實劉馳馳和蘇楚瀾是本質上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隻是表面上而已,其實你倆早就合而爲一了。”
“對啊。”蘇楚瀾苦笑:
“雖然合而爲一,但兩人不能同時存在。如果我有分身術,恐怕就沒那麽糾結了。”
“你是說,如果你能同時分飾兩人,那麽你就會讓劉馳馳選擇冷泠竹,而你,此時此刻的你,就會選擇章迪,對嗎?”
“這是必然。”蘇楚瀾點頭。
“可你沒有同時選擇的機會啊?”
“對啊,所以我很難回答你呀。”蘇楚瀾笑容有絲尴尬,他明白問題又回到了起點。
歐曼雲似乎也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她不由皺起眉頭,試圖理清症結所在。
“這麽說吧。”過了一會她才舒展眉頭道:
“如果讓你選擇回到過去做劉馳馳,或是留在現在做蘇楚瀾,你會選擇哪個?”
這女人終于弄清楚自己所要問的問題了。
“還是那個問題,我有得選擇嗎?”蘇楚瀾還試圖“掙紮”。
“如果有呢?”
蘇楚瀾伸手在自己臉上重重地抹了一下,似下決心道:
“還是做回自己吧!”
“你确定,還是做回蘇楚瀾?”
“嗯!”蘇楚瀾重重地點頭,卻怎麽分明間覺得自己心神晃動了一下。
得到了答案的歐曼雲,終于表情有些釋然,卻由不經意間飄過一絲不爲人察的閑愁。索性蘇楚瀾正忙着自顧檢點着内心,沒有察覺。
“明天我就不住這裏了,你和吳海強見完面後,可以開我的車去湘南把章迪接回來。”
歐曼雲瞥了一眼時間說道。
蘇楚瀾愣了一愣,沒想到歐曼雲這麽輕易的就放過自己了,他随即便笑容帶着謝意道:
“謝謝曼雲姐,明天看情形吧,我本來的意思還有好多事沒有處理,等處理完了再接她回來的,不急。”
他心裏其實打着自己的算盤。
“随便你吧,反正我明天搬走。”
歐曼雲說着起身往門口走,蘇楚瀾也連忙起身送她。
“晚安!”
歐曼雲忽掉頭朝他笑了下道:
“剛才還是忘了問你,如果你的身份既不是蘇楚瀾也不是劉馳馳,你會怎麽選擇?”
蘇楚瀾頓時愣在門口:
“那我是誰?!”
“随口一說而已,晚安!”
歐曼雲嫣然一笑轉身,上半身粉紅色的睡裙翩跹随風飄飛不定起來......
蘇楚瀾走回房間,在陽台上點起根煙,憑欄對着夜起的湖水發起呆。
南都的夜晚此時靜谧得深邃,如似掉入時光的隧洞一般,燈若繁星處,蘇楚瀾凝神欲睡,可卻怎麽也揮散不去腦際隐隐的馬蹄金戈聲響。
我還是蘇楚瀾嗎,他心裏自問。
......
清早,湖面上還有波光徜徉,晨起的光線剛爬上别墅區的院牆,空氣甯靜而通透。
蘇楚瀾醒得早,但他在雙人床上懶蜷了一會,試圖找尋到一絲章迪留下的味道。這女孩身上有種說道不明的味道,每次憶起,都會讓他如似上瘾一般心神蕩漾。
他猶豫一下,還是拿出手機翻出了章迪的号碼。電話撥出,卻是傳出“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音。
蘇楚瀾恍了恍神,擡頭看時間,卻是才七點。他不禁失笑,這個時間點,恐怕那丫頭還在睡懶覺。
起床,沖了把澡,換身幹淨衣服。
他開門出來,看樓道沒人,很安靜,想來是昨晚睡遲了,歐曼雲也還沒起床。
想來無事,這麽早去找吳海強談工作也不合适,蘇楚瀾便輕手輕腳下了樓,開門出了屋子。
沿着湖邊小路散步,他還依稀記得自己當時離開章迪投入湖水的地方。幸虧那天已晚,不然被人看見剛入水就被救上來,那就搞笑了。
他正被自己想法搞得有些啞然失笑,卻一擡頭,正看到湖畔邊上的一隻攝像頭正高高地對着自己。
攝像頭?對了!他腦際閃過一念,我怎麽沒想到還有攝像頭!
......
門衛室裏,蘇楚瀾熱情地跟幾位保安打了個招呼,又随手把身上的煙散給了幾位,随即便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下。
還沒到換班時間,幾位都還是昨天晚間值勤的保安,除了一位昨天被打傷了住在醫院以外,其餘都在。
雙方都認識,所以辦起事來也就順利許多。
監控室裏,一名保安幫忙調取了昨晚的監控錄像。播放不久,屏幕裏便出現了昨晚那個黑衣人的影像。
這人穿着一件黑色襯衫,身材中等,短發,除了一頂帽子以外,并未采取什麽蒙面措施。然而從動作來看,顯然他對小區監控早有防備,全程都低着頭,行動極其迅速。加之光線又暗,光從監控屏幕上根本無法捕捉到他的臉部特征。
蘇楚瀾全程目不轉睛看着,倒不是爲了分辨這人的相貌,隻是覺得這人的身形和動作似曾在哪裏見過,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走出監控室,他正悶悶思忖着,卻看到一群保安正圍在一起議論什麽。
他走過去散了一圈香煙,順帶着問發生什麽事了。
“昨晚上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你說是不是奇了?”一名隊長模樣的保安接過煙問他。
“又怎麽了?”他問。
“剛才有警察來小區取證,說是昨晚在小區外的大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把一名酒店的代駕小哥給撞了,涉嫌肇事逃逸,問我們有沒有目擊證人,或是相關監控視頻證據什麽的。我說那裏不屬我們小區管,所以也沒什麽可以幫他們的。”
“真的?!”蘇楚瀾眼神倏然一緊:
“那個被撞的代駕小哥現在哪裏?”
“哦,聽說大腿被撞骨折了,發現時已經暈倒在路邊了,現在在鼓樓醫院。”那保安隊長看他陡然激動不解道:
“怎麽,難道你有線索嗎?”
他笑了一下:
“那倒沒有,可是那小哥我可能認識。”
……
散步一圈回到屋裏已經八點多,歐曼雲正滿屋子找他,手裏拿着他的手機。他出門時想着就在附近走走,所以沒帶。
“你去哪啦?吳海強打了幾個電話找你。”
他接過手機看了下,果然有三個吳海強的未接來電,便問:
“你怎麽沒接?”
歐曼雲反問他:
“我接合适麽?“
蘇楚瀾笑了笑,徑直拿起電話撥通。
“咳,咳……小蘇啊,怎麽,才起床嗎?”電話那頭一陣咳嗽,聽起來就是吳海強煙不離嘴的樣子。
“大局長啊,這麽一早找我什麽事?”蘇楚瀾故作無事輕松道。
“咦!你這個小蘇,年紀不大記性不好嘛,你忘了昨晚我們約好的今天見面嗎?”吳海強電話那頭倒沒什麽生氣的意思,還輕松地開了他一個玩笑,雖然蘇楚瀾聽得并不好笑。
“哦,對哦。”蘇楚瀾揚起聲音似剛想起來:
“不好意思局長大人,我剛起床,一會拾掇拾掇就去你那兒。”
“好,我等你過來。”吳海強那頭爽快道,說完又補充一句:
“盡量早點,我一會還有個重要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