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門不會也在其中吧,他心裏一緊,腳下一刻不敢耽誤地尾随了過去。
走在寺院間的小路上,那幾名少年怯怯生生,好像極有些不情願的樣子,腳步也自然地慢了下來
領着少年們的兩名兵士幹的是今晚當班的苦差事,一面催促一面還有些抱怨:
“叫你們去喝酒吃肉,又不是去幹苦勞力的差事,一個個猶豫磨蹭些什麽?”
另一個說:
“你們爹娘把你們生的這等好命,要我哥倆輪八輩子也輪不到跟大将軍坐在一桌上吃飯,你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不知好歹。”
說着話還擡腿踢了其中一名少年一腳。
這幾名少年礙于兩人的威逼,一個都不敢吭聲半低着頭,劉馳馳離遠看着,也分辨不出來有沒有悟門,隻好在草叢裏遠遠地跟望着。
走了不遠就到了新修葺的禅房門外。
聽到動靜,禅房的門被打開,一個熟悉的腦袋探了出來。
“就這遠的路,怎麽走了半天,怎做的事!”
這個一臉酒氣語帶訓斥的人正是唐枭。
從禅房打開的大門可以一眼看到裏面堂皇而光鮮的布置,要不是親眼所見,劉馳馳絕想不到這是寺院中的一間禅房。
整個房間因爲窗紗和幔帳的原因,所以呈現出明黃色的富貴基調,大紅色的幾盞宮燈讓整個房裏輝光異常,又有些妖冶的味道。迎面幾張寬大的紫檀木椅榻,金絲絨緞面的坐面和椅靠,不輸于任何一座王府的擺設。椅榻前的案幾上瓜果菜肴一應俱全,更顯眼的是案幾上幾大壇琉璃溢彩的葡萄美酒。
起首的椅榻上仰坐酣飲的是難羅法師,這番僧酒過三巡,一臉的油光。他右側坐的是一員威猛的男子,雖是一身紫色華緞的便裝,但從他微冷的神情和坐得挺直的上身坐姿來看更像是一員武官。
“唐枭,算了算了,讓他們進來吧。”這武官轉臉說道。
令狐嗣!劉馳馳一眼認出了他。
劉馳馳和令狐嗣隻有過一次照面,但對此人印象極深。作爲宣威大将軍,尤其是他使的一手雄勁而精湛的大力金剛杵令劉馳馳記憶猶新。
在挹翠樓時,如不是李默餘用計幫他脫逃,他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聽到令狐嗣發話,唐枭才停止了數落,推搡着将那幾名不情願的少年放了進去。
門重新關上,隻留了那兩名兵士站在門外。
顯然是受了數落心有不甘,其中一名兵士怏怏着抱怨道:
“什麽破爛骁騎尉,還不是靠着拍馬溜須爬上去的,整日裏跟着那葷和尚混吃混喝,人模狗樣似的。”
另一人怕他招惹是非,勸道:
“你小聲一點,人家拍馬溜須又與你何幹?”
那人猶自不服說道:
“怎麽,他們幾個整日裏幹些玩人喪德的事,我連說都不能說了?”
“你這人怎麽越說越離譜。”另一人看來有些惱他,怕他嘴欠連累了自己,“他們怎麽就做了玩人喪德的事了?”
“你是裝的還是真的不懂?”那人越說越是來了精神,“你難道沒看出來,他們喝酒要這些孩子來幹嘛嗎?”
“幹嘛,不就是伺候他們喝酒嗎?”另一人一臉的懵懂。
“你這都不知道?”那人一臉的鄙夷,“這幾個孩童不止是要伺候他們喝酒,晚些時候還要伺候這幫家夥睡覺呢,你說造不造孽?”
話一出口,當即把草叢裏聽他們講話的劉馳馳吓了一跳。
什麽,這幫家夥竟然還有娈童的癖好?!
一股無名怒火忽然從他心裏升騰了而起。他幾乎按捺不住要跳起來,伸手已摸到了背後的劍柄。
在這之前,劉馳馳光是從史書上知道一些古代娈童的記載,知道娈童之風是盛行在中國古代士大夫間,乃至權貴間的一種非常變态的嗜好,其對人格的摧殘程度到了泯滅人倫的地步。
而這一回,這一幕就要實實在在發生在他眼皮底下!
可握住劍柄的一刹那間,他竟然出人意料地冷靜了下來。
不行,不能魯莽,此時殺出去絕不是上佳之選,相反隻可能讓事情更糟。救不了這些少年不說,自己也會陷入到無法預知的危險之中。
冷靜,一定要冷靜。
劉馳馳強迫自己就地在草叢中坐下,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他明白,自己的當務之急,是今晚如何想一個萬全的辦法拯救這幫少年脫身。
他正在苦思間,禅房的大門又一次“嘭”地打開了。
“你們在門口瞎吵吵什麽,給我閉嘴!”唐枭莫名其妙又一次探出頭來。
那兩名兵士吓得一愣,不敢說話。
“你,愣什麽愣?”唐枭指着剛才那名抱怨的兵士,“快去,給我把白天那領誦經文的小子帶來,法師點名要他來陪酒。”
那名兵士的神情有些爲難:
“唐大人,這個……恐怕不太好弄。”
“怎麽個不好弄?”唐枭稍有些意外,皺起眉頭問道。
“其實上一趟我們就去帶過他,可他死活不願意,我們兄弟軟硬的法都想過了。”他撓撓腦袋,“可他死活不願意跟我們過來,所以才耽擱了那麽長時間。”
唐枭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我說你們是吃素長大的啊?動手,動手會不會?實在不行綁也要給我綁過來!”
那倒黴的家夥挨了一巴掌,忙不疊地答應了一聲。
“喏,大人,我這就去帶他。”
說着,轉身小跑着離開了。
看他跑遠,唐枭這才口中罵罵咧咧地一把把門關上。
劉馳馳躲在暗中喜道,原來悟門并沒在裏面,剛才真是擔心死了。可轉念一想,縱然之前悟門再怎麽拒絕,可看唐枭言辭之堅決,這一趟定然是躲不掉了。不行,我得過去看看。
想到這裏,他低下身形跟了過去。
那兵士跑出院子時考慮到還要回來,所以并沒有關嚴實院門,劉馳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也從院門口鑽了出去。
那兵士出了院門三拐兩拐到了一個全是廂房的院子裏,劉馳馳跟着後面進來,随即閃身躲在了一座一人高的假山後面,正好通過假山間的孔洞觀察這那人的情況。
那兵士走到靠後的一間廂房門口,探着腦袋望了望窗戶,看黑燈瞎火的,顯然裏面人早已歇息了。
他稍事猶豫了一下,上前叩門。
叩了幾下,裏面有人問道:“這麽晚了,又是誰啊?”
聲音不大,可劉馳馳一聽就是悟門的聲音,他不禁心裏一動。
“是我,你是那叫念持的小子嗎?”這麽多房間,那兵士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記得準确。
“怎麽又是你?”房裏人的聲音明顯變得不快。
“我都已跟你說過,我是不會跟你去的,你走吧。”語氣甚是堅決無疑。
那兵士一愣,顯然沒料到自己還沒說什麽就被嗆回來了。
“你開門!”他怒橫起來,露出一臉的兵匪氣,“不開門我就砸門了,小爺我沒工夫跟你啰嗦,那邊還在等着。”
“你敢!”屋裏的悟門态度異常堅決,“你把門砸爛了,我也不會跟你去的。”
“好,這話是你說的,看小爺我今天帶不帶得走你!”
那兵士說着話就撸起了胳膊,掄起勁來朝房門砸了上去。
“嗯?”
砸到一半,他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自己的手肘莫名其妙地給人托住了。
“對不住了,你先歇着吧。”
他聽到自己身後有人說話,驚恐間剛準備回頭,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劉馳馳把掌刀從他脖頸處移開,伸手到腋下一把托住他癱軟下來的身體,輕輕移放到一邊的雜草叢裏。
他轉過身,又接着輕輕叩了叩房門。
房裏,悟門聲色俱厲呵斥道:“你敢進來,我就死給你們看!”
劉馳馳輕歎了一口氣道:
“悟門,是我。”
房内頓時變得寂靜無聲。
片刻,房門打開,悟門一臉梨花帶雨地撲進了劉馳馳懷裏,嗚咽個不行。
劉馳馳半天無語,任憑着眼前的悟門恣意地在自己胸膛上發洩着她的委屈和無助,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顆自以爲堅強的心髒,被眼淚摧毀得支離破碎。
他的手頃刻間變得柔軟,伸在她秀發間婆娑,發髻在他觸手間散落,一頭青絲如水般洩下,淌滿了他的肩膀。
感慨中,他仰頭長歎,天邊一輪新月如鈎。
“悟門,你還好嗎?”
他憋半天說出一句這個話來,連他自己都覺得俗得不可原諒。
“嗯。”
悟門淚眼着從他胸前擡起頭來,絲毫不在意,因爲她懂他的心思。
“馳哥哥,你怎麽來了?”她疑問着四下張望。
他明白她是在找剛才那名兵士,畢竟前後變化太快,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他朝她笑了笑,朝身後那片草叢努了努嘴。
“你要找的人正躺在那邊。”
悟門順他眼光看去,看到那人正一動不動躺在草叢裏,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又回頭認真地看了眼他那張故作無辜的臉,撲哧一聲破涕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