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絕不會忘了此次回來的目的。
畢竟在他确定了那甜兒的山鬼身份之後,他以前對這丫頭的好感,便蕩然無存了。她身後陰影裏的賒刀人已經困擾得那個蘇楚瀾沒法再在現實中生活下去了。
爲了觀察事态的變化,他忍住沒拔了那草。
這一夜,雖是平靜,但他想着那事便沒睡得安穩。
天光放亮,唐朝的一縷晨光照進窗棂。
又是回到唐代的第一夜,他身邊既沒有簡單清純的章迪,也沒有婉約可人的孟小仙,寂寥的感覺襲來,讓他像個長期奔跑在途上的旅行者般孤獨,他躺在床上對着雕花的木緣唏噓了半天。
略顯憔悴的起床,他對着銅鏡打量了半天自己有些變形的臉。剛穿着妥當,便聽到阿蠻在屋門外請安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劉爺早,可曾起床了?”
應該是來叫他去用早餐的,大戶人家就是麻煩,連飯點都有嚴格的規定。
他開門一把便把阿蠻拽進屋來。
阿蠻被他吓得一愣,不過還是很快回到他謙順穩重的态度裏。
“徐爺這是有話要問奴才嗎?”
他眼睛稍是一瞪:
“阿蠻,從今往後别跟我再那麽多客套禮節的東西,好不好?”
阿蠻垂手低頭道:
“主仆有别,這是我家老爺一直訓教我們的。”
“我又不是你的主子,再說呢,你還救過我一命呢。”
“那是應該的,徐爺,您别爲難我。”阿蠻一臉都寫着順服。
劉馳馳沒轍,隻好撓撓腦袋說:
“這樣,以後沒人時,我跟你說話,你能坐着就坐着,你站着我看得頭疼。”
沉默了一會,阿蠻答道:
“這個,可以。”
劉馳馳咧嘴笑指着椅子說:
“那你坐,我有話問你。”
阿蠻聽他話在凳子上坐下,可是總是身子僵僵的,看起來還是那麽不自在。
他姑且接受他這樣子,沒再說什麽。
轉念劉馳馳問道:
“你們這府裏可有人種花?”
阿蠻不知他突然關心起種花來是什麽意思,一時不知道怎麽答他。
“這個,徐爺您怎麽對種花感了興趣?”
“你别管那麽多,隻管告訴我,你們府裏誰負責種這些花草?”他催促道。
“花匠啊,我們府裏有負責種花的花匠。”阿蠻據實答道。
“他在哪呢,你領我去看。”
阿蠻老老實實起來領着他往後院走。
後院是一座江南園林式的精緻花園,正在花苗間埋頭培土的是位雙鬓均已斑白的老者,估摸着也有五六十歲了,一張臉上爬滿皺紋,雙臂沾滿了泥土。
阿蠻叫了聲“張伯”,那老者起身憨厚地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劉馳馳雙手抱在胸前看着,絲毫看不出這老者有半點獄族殺手的影子,看了半天隻好悻悻作罷。
邊往回走,他邊自言自語道:
“怪了,怎麽看他也不像種那草的人。”
阿蠻插話道:
“徐爺說的是哪些草啊?”
正巧走到堂屋前,他伸手一指角落裏那五色花瓣的往生草說:
“就是那草。”
阿蠻這才哦一聲說道:
“原來你說這些花啊,這些花是我家老夫人所種的,她平日閑暇也喜歡侍弄些花草什麽的。”
“老夫人?”劉馳馳瞪大眼睛疑惑道:
“你是說十六爺的令堂大人嗎?”
“正是。”阿蠻答道。
聽阿蠻這麽說,劉馳馳駐足站着一時不知怎麽辦了,思忖良久他問道:
“這樣啊,阿蠻你能否帶我去拜見一下你家老夫人呢,我雖說是十六爺的朋友,住在你家,按禮節拜見一下家中的長輩也是應該的。”
阿蠻想了一想說:
“好吧,我帶你去,她見不見你就再說了。”
劉馳馳一聽奇怪便問:
“爲何她會不願見我?”
阿蠻解釋:
“你不知道,我家老夫人性情淡泊,不問世事,久在家中庵堂居住,每日就是吃齋誦經拜佛,家中之事全交由少爺打理,也鮮少見外人的。”
劉馳馳說:
“你去通報一下試試看。”
阿蠻便領着他往後廂房走,走到廂房旁邊一處類似廟庵一樣的小築邊站住。
“你等着,我去通報一下。”
劉馳馳點頭。
阿蠻跑進去,不多一會又跑了出來說道:
“你今天趕巧,老夫人正好有空,你随我進去見她吧。”
見劉馳馳随身帶着他那把綠袖劍,便道:
“這劍是利器,你還是别帶進屋了,免得老太太忌諱。”
劉馳馳無奈,隻能解劍放在一旁。
......
他随阿蠻進了庵堂大門,一進去就看見堂前供奉了一尊阿彌陀的佛像,再往裏走就看見一打坐在蒲團之上的中年婦人。
阿蠻引見道:
“這是我家老夫人。”
劉馳馳連忙走到近前,長揖到底說道:
“晚生姓劉,是殷十六在洛陽的好友,今至金陵城,打擾了貴府,特意來向老太太請安。”
隻見這殷十六的母親慈眉善目一副溫和的長者模樣。但看其雙目明朗,面色紅潤細膩,看似又較之年紀小了許多。
他心中不禁感慨,正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江南水土好,人也自然老得慢些。
那老夫人帶着笑意微微颔首道:
“既是殷兒的好友,那就在家多住些時日吧,反正殷兒他們不日也要回來了。”
劉馳馳躬身謝過,還待要尋思說上兩句,卻見那老夫人兩眼微微閉上口中念念有詞,開始做起佛家的功課來。
阿蠻看他一眼,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可他不死心,借故在佛像面前拜了拜。
這期間老夫人正好一通佛經念完,手持磬錘敲了一下。
就這一瞬間,讓劉馳馳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定睛确認之後他才告退而出。
阿蠻不懂他什麽目的,但又不好多問,便随他一起回到了前廳。
早飯是一碗米粥和一些江南特有的精緻小點,劉馳馳吃起來倒也習慣,一邊吃着一邊思忖着事情,不一會便吃了個大半飽。
餐後,和暖的煦日裏,劉馳馳背着手在殷府間晃蕩。
殷府,可能不是金陵城裏最大的宅子,但它一定是最古老的,這源于殷老爺子對古物的喜好。舊屋頂泛着些許新綠,藤蔓繞過了磚牆,這是一所巨大的老宅,背後就是蒼綠色的山岩。
宅後院的一片青翠竹林,在幽暗不明的綠色深處,劉馳馳細心地發現了一口深井。井口飄滿浮萍,連着雜草叢生,像是荒廢很久的樣子。
這裏幾乎沒有人迹,叢草随着日頭蔓長,靜寂得隻有蚊蠅和山風的聲音。
真的很靜,靜得他不小心被阿蠻從身後走來的腳步聲吓了一跳。
他扭過身子,阿蠻就靜立在不遠處,像個雕塑一般立在竹林稀稀疏疏的光線裏。
“這後面便是一座山,我們頂上,竹林的上面便是一道石崖。老爺在世時還常到這後面來坐一坐,後來他老人家去世後,少爺又喜歡雲遊,這後院便逐漸荒廢掉了,到如今已鮮少有人問津。”
阿蠻大概地把這後院的情況介紹了下。
“我看這裏倒是幽靜,如在此修行,應該倒是一處不錯的地方。”劉馳馳轉了個身,回顧四周說道。
“劉爺說笑了,我們這府上哪有什麽修行的,除了老夫人吃個齋拜個佛什麽的,倒是這山上聽說還有一座神廟。”
他用手指了指山崖的上面。
劉馳馳眯着眼睛迎着光線朝上看去,竹林縫隙間灌木叢深的崖頂,隐隐有一隅古老的飛檐。
光線落落裏,山霧缈缈未散,竟有那麽一絲寂寥和古怪的感覺。
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劉馳馳估摸着應該是自己的心态在作祟,他兀自笑了一笑,随阿蠻走了出去。
後院曲折的長廊間,百花芳菲。
阿蠻邊走在前頭,邊回過身來:
“劉爺,這個時節應該是金陵城最好玩的時候,您如在府裏悶得慌,不妨出去走走,權當散散心,城裏最近可是熱鬧得很。”
他倒是好心,怕他一閑下來就落到對小仙的相思痛裏。
他勉強輕松地笑了下:
“六朝樓閣三月柳,秦淮陌上四月花。這金陵城的春夏皆是美景,我等下無事就去秦淮的街市間逛一逛。”
......
當他一個人回到屋子裏,自顧斟了杯茶,蹙眉細思着,他便一頭紮進剛才事情的回憶裏......
那老夫人口中念念着伸手去敲磬,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他便瞧見她的右手手腕上有道熟悉的紋身!
那道紋身并不明顯,攏在她袖口的手腕上間。
淡煙灰色的一個“山”樣的圖紋!而這圖紋,他在那叫甜兒的女人手腕上也同樣見過。
再聯想到她種植在庭院裏的往生草,難不成這老夫人也是獄族的人?
怎麽可能呢,殷十六身邊怎麽會有那麽多獄族的人?
而這老夫人對自己的态度,卻不似自己見過其他獄族的人那般充滿敵意和戒備,相反這老夫人卻給人一種和善親切的感覺。
難道她不曾防備自己?抑或是,這獄族也有良善之人?
恍然間,他發現自己剛從一個獄族的世界裏逃出來,又堕入了一個更詭異的獄族世界。
難道徐歉和歐曼雲都猜錯了?
他被自己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糾纏得頭疼,他急需要出去走走。
......
臨近午時,日頭不算很大,他跟府裏打了個招呼便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