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羅汝才本人與心腹老營領哨趙應元、叔父羅戴恩、外甥王龍居于縣城衙署,中營方面将軍朱養民、東營方面将軍李汝桂、西營方面将軍楊承恩、南營方面将軍楊金山、北營方面将軍王可懷分别負責防衛。偌大曹營系統隻有這些曹營心腹部曲被允許駐紮在城中,先前攻城野戰頗效死力的“小秦王”王光恩、“花關索”王光泰等部駐棗陽西郊,“左金王”賀錦、“亂世王”蔺養成、“射塌天”李萬慶、“争世王”劉希堯等部駐棗陽北郊,“托天王”常國安、“安世王”胡可受、“改世王”許可變等部駐棗陽東郊,“興世王”王國甯、“斷山虎”楊友賢等部駐棗陽南郊。在羅汝才三令五申下,這些非屬曹營嫡系等别部,沒有羅汝才本人的允許,一兵一卒都不可踏入縣城哪怕半步。
“懲奸除惡替天行道、仁義無雙安民扶政。“棗陽縣縣城北,繡有這兩句話的旗幟插滿城垛,裹着灰色大袖褙子的傅尋瑜仰望城頭,默默念誦。
身後靴聲橐槖,傅尋瑜回身一看,點點頭道:“李掌盤。”
頭戴鳳盔的李萬慶也随着他的目光瞅了瞅上方的招展群旗,接着朝地上咳了口痰,低聲罵道:“糊弄三歲小孩的鬼話,也好意思招搖過市。”說着,轉對傅尋瑜,“傅先生,咱幾個剛在小帳裏商定完了,老賀說請你過去,代表趙營做個見證。”
傅尋瑜應諾一聲,不由回想起了今早賀錦那一句“今夜,咱們便要動手”。這話說的風輕雲淡,但傅尋瑜聽在耳中端的是石破天驚,以至于現在想來依然心情激蕩。也正是在那時,他方才理解爲何蔺養成、李萬慶等雖皆不可一世的亡命之徒,卻都甘願奉看似貌不驚人的賀錦爲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論果決、論膽勇,相比之下,的的确确無能出賀錦之右者。
賀錦一錘定音,蔺、李、劉三人無他主意,一齊表示願意追随他投效趙營。賀錦憂慮曹營這兩日北上擾亂趙營對回營的戰事,故而計劃就在今夜起事,幹一票大的。這一票有多大,賀錦并未當場明說,而是先将傅尋瑜請了出去,幾個老弟兄私底下商議。等到此時,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幾乎日上三竿,終于有了結果。
回到帳内,幾人圍站一處,均自眉頭緊皺,傅尋瑜首先道:“各位掌盤準備如何行事?若有在下能幫上忙的地方,萬死不辭。”
賀錦說道:“趙營待俺們等不薄,俺們等也不想兩手空空去見趙兄弟。适才俺兄弟幾個計議已定,今日暮時賺開城門,入城捉拿羅汝才個殺才!”
“捉拿羅汝才?”傅尋瑜雙目一瞪。在外頭等候的過程中,他也琢磨過賀錦等人将會采取何種行動制約曹營北上,思來想去,終歸是想不出眼前這四人居然會做出直接攻擊羅汝才本人的決定。
“正是。”賀錦神情毅重,李萬慶、蔺養成、劉希堯三人也都嚴肅
異常,看着不像說笑,“姓羅的以心腹老營坐鎮縣城,東、西、南、北、中五将軍分别守禦四面城門及縣衙,北門守将即是王可懷,這厮俺識得,勇則勇矣卻是粗蠢無比,又嗜酒如命。自分得了些攻下舂陵城的功勞,便仗此每日吹牛皮下酒,幾乎沒有一日不是酩酊大醉,姓羅的對他倒也不聞不問......”
說到這裏,蔺養成接過話茬道:“我營中恰有美酒數壇,今日晚些時間,我親自給他送去,賺開城門......”
“不錯。”李萬慶說道,“我等幾個隻要等得北城門開了,就殺将進去,徑取縣衙捉拿姓羅的狗才,速戰速決。曹營沒了姓羅的就是一盤散沙,憑趙應元、羅戴恩等賊慫決計壓不住陣腳。到那時再振臂一呼,王光恩、王國甯等輩早對姓羅的頗有微詞,必然群起響應。如此一來,不費趙營動半根手指頭,南禍引刃而解。”說罷,賀錦、蔺養成、劉希堯皆點頭稱是。
傅尋瑜聽完這一番話,皺眉思索片刻,道:“幾位的計劃言之有理,然而内中環節還需細捋清楚,否則一個不慎怕是滿盤皆輸。”羅汝才素有狡黠之名,節制諸營頭坐大至今,定非易與。賀錦等人說得頭頭是道,但傅尋瑜總感覺有些失之草率。
李萬慶直搖頭道:“傅先生放心,這曹營的事,我幾個比你清楚。羅汝才、王可懷是什麽貨色,我幾個心中有數。若無把握的事,不會做。”
賀錦亦道:“時間緊迫,昨日姓羅的曾傳下手谕,要諸家掌盤明日入城參與軍議。想來必是與北上有關,一旦軍令定下,各部兵馬動員戒備起來,輕易間實難再獲機會。是以要幹大事,隻能定在今日。”
傅尋瑜還要言語,蔺養成插話道:“傅先生,自己事自己當,這捉拿羅汝才既是我等定下的,那無論結果如何,也是我等一力承擔。就算沒成,左右不過多個碗口大的疤,死而不悔。你隻需看着便是,即便出自好心提醒,事到當頭,反而會擾亂我等心神。”
賀錦說道:“事急從權,容不得多加籌劃。不就是一錘子買賣,兄弟們早前也沒少做過,還不一樣挺過來了。傅先生無需太過擔心,俺四營人馬加在一起,也有數千,縱然失利,也足以自保。”
話說到這份上,傅尋瑜也隻能收起勸告,拱拱手道:“那在下就等着好消息,恭祝四位馬到成功!”
随後,當着傅尋瑜面前,賀錦、蔺養成、李萬慶、劉希堯四人在帳中關帝像前擺下香案,歃血起誓。儀式罷了,按照賀錦的分配,蔺養成、李萬慶、劉希堯三人各回營中準備。賀錦送走他們,回到帳内,說道:“傅先生,兵戈将起、刀槍無眼,俺還是着人将你先從出去吧。”
傅尋瑜一口回絕,正色道:“在下是趙營人,賀掌盤現已身爲趙營将,理應同仇敵忾,并肩作戰,在下即便死于亂兵中,也不會退卻一步。”
賀錦怔了怔,繼而憨笑起來,道:“妙極了。趙兄弟是甯折不屈的性子,傅先生同樣視死如歸,上下一心。可見趙營風氣重義守諾,早晚必成大事。”
傅尋瑜笑了笑,但笑容中有些苦澀,賀錦看在眼裏,詢問道:“傅先生有什麽話要說?”
“無他。”傅尋瑜歎氣道,“幾位都是英豪,能投我趙
營,可謂令我趙營如虎添翼。但是羅汝才畢竟是臭名昭著的巨賊,周圍戒備必然極其森嚴,在下實爲幾位掌盤擔心......且不知在賀掌盤看來,今夜有幾分勝算?”
賀錦聞言,低頭想了想,然後輕聲吐出兩個字:“五分。”進而道,“有此機會,如不試上一試,太過可惜。”
傅尋瑜聽罷,看着他堅定不移的目光,唯有斂聲不語。
彈指之間,晚霞滿天。
全副甲胄的賀錦邁着八字步穿過營中川流不息的人馬,走到忐忑不安來回踱步的傅尋瑜面前,抱拳道:“營中留了五百人,傅先生暫待在此,等俺好消息。”
傅尋瑜回以抱拳道:“賀掌盤此去小心!”一個時辰前,他便聽說了蔺養成已經帶着美酒前往北門。依計劃行事,這時賀錦帶兵出戰,李萬慶、劉希堯都将會舉兵相合,接下來的一系列行動,才是最緊要的。
賀錦咧嘴一笑,跨馬而去。傅尋瑜目送他離開,抱拳的雙手解開,手心竟然盡是汗水。
霞光消逝,夜幕接踵而至。
爲避免受到亂軍波及,傅尋瑜被保護在了北郊遠離北門的一片窪地。在這裏,看不見城門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一直注視着遠方的傅尋瑜的心始終緊緊揪着。城門方向的天空,受火光閃耀的上方蒼穹在黑暗中顯出些暧昧的墨綠色,即使并沒有設身處地,可傅尋瑜似乎能切實感受到北城門那裏的龍戰魚駭。
四野寂然,耳畔隻有林風呼呼,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傅尋瑜突見城門上空,火光頓時一黯。他心中猛跳,伫立原地不動。不多時,四五騎自漆黑中遽然沖出,躍馬最前的騎士鳳盔重甲,正是“射塌天”李萬慶。
“李掌盤!”傅尋瑜迎接上去,但見李萬慶須發皆焦,盔甲上盡皆血污,不禁渾身一震。
“傅先生,大事不妙!”李萬慶勒馬跳下,一瘸一拐走到傅尋瑜近處。傅尋瑜眼尖,昏暗中瞥見他左腿插着一支箭。
“情況如何?”
李萬慶一擡臉,髒污不堪的一張臉上,隻有一對招子尚屬清白。然而清白之中,卻又夾雜紅色的血絲,淚水也盈盈打轉。
“怎麽了?”傅尋瑜一急,忘卻身份,直接攀住了李萬慶的雙肩。
李萬慶流出淚來,恨聲道:“老劉......不,婢養的劉希堯,是、是姓羅的安插的暗點兒,捅破了消息......”抹一把眼,嗚嗚咽咽,“老蔺在城頭就被殺了,姓羅的賺我與老賀入城,奸賊劉希堯猝起發難,與王可懷等裏外夾攻......老賀被鳥铳打中了胸口,我拖着他走到一半,他就不行了......死前讓我,讓我捎話給傅先生......”說着說着,原還星星點點的淚水立刻落如泉湧。
“說什麽?”傅尋瑜腦袋一懵,顫聲問道。
李萬慶回道:“說他有緣結識趙兄弟,卻無份輔佐他成就大事,但生而能入趙營,便死而無憾了......”說着,一收凄容,扶過傅尋瑜,“傅先生,曹賊的追兵就在後邊,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走爲上!”
傅尋瑜木然點頭,正待上馬,誰想正在此時,陰暗中忽又撞出無數馬軍,将他連同李萬慶等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