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遭受着如此的煎熬。一想到趙當世、郝搖旗、王來興等等這一個個面孔,他的心中瞬然無比欣慰。這些人于他,亦師亦友、亦兄亦父,隻要有他們陪伴在身邊,楊招鳳就會感到踏實與振奮。縱然偶爾也會因思念二哥傷懷不已,可他再也不會失去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信念。
吃糠咽菜、風餐露宿、晝夜兼程,一切惡劣的環境對于現在的楊招鳳而言,卻是無比暢快舒心。他相信趙營、相信趙當世、相信趙營的每一個人,自然而然,他也重新相信了自己。
在這種心态的催化下,他的成長顯而易見。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青澀懵懂的毛頭小子,他慢慢成熟了,即便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至少現在,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沒有了輕蔑與嘲笑,多的是肯定與信任。
最明顯的體現,就是郝搖旗。本來,郝搖旗對待楊招鳳,完全一副大包大攬的長兄姿态。然而,自打楊招鳳被任命爲郝搖旗部的參謀後,展現出了許多郝搖旗遠不能及的才能與優勢,從而令郝搖旗對自己的這個小兄弟逐漸改觀了,軍中事無巨細,執行之前,都要二人達成共識才定。楊招鳳在先讨軍右營的角色,越來越重要。
兩日前,趙營大軍皆入潼川州,聲勢浩大。加之四川官場局勢風雲變幻,王維章即将倒台的流言蜚語四起,各地兵馬都開始按兵觀望,所以勢單力孤的張令也選擇了死守州城。
趙營既沒有打鹽亭縣城、也沒有打潼川州城,而是長驅直入,徑取射洪。射洪縣位于潼川州城南部,雖然也是憑江立城,但守備力量與潼川州無法同日而語。張令期間也嘗試着出兵馳援,但給準備已久的郭如克打了個埋伏,退回州城。郭如克報了一箭之仇,心滿意足與後繼而來的覃進孝部合攻射洪,隻一日,破牆入城,知縣不知所蹤,縣官死節者甚衆。
射洪縣地處潼水、涪江交彙處,向爲水運樞紐,碼頭頗多,趙營根據早前夜不收提供的情報,統共收集到了上百艘走舸、輕艓。這些小船固然無法承運将近兩萬的趙營全軍,但對于運輸老本軍後營的人員、辎重,已經綽綽有餘。
行軍,物資與随軍人員的轉移永遠是最令人頭疼的關結。昌則玉雖指明水路更加便捷,但趙當世也不是異想天開之輩。趙營人馬衆多,要想人人登船,對船的需求絕非個小小的射洪能夠解決。所以,他定下的計劃是水陸并行,如此而爲,既能解決老弱物資拖後腿的問題,水陸彼此之間也好有個策應,不至于給官軍一網打盡。
在射洪,因爲船少且小,故而登船走水的部隊隻有老本軍的後營一營。其餘兵馬分爲三部分:一部分爲先讨軍郭如克、覃進孝二營,暫時繼續駐紮在射洪,以防北面張令、孔全斌有可能的偷襲;一部分爲老本軍剩下三營以及飛捷軍,沿着涪江與後營并進,并負責保護;一部分爲青衣軍以及先讨軍郝搖旗營,作爲先鋒,走陸路,繼續南下開道。
作爲先鋒的這一支軍隊中,又在蓬溪縣分成了兩路,青衣軍轉向東面順慶府南充境内抄掠,并靠着對地理的熟悉以及昔日的情分招降納叛。郝搖旗則帶着二千人繼續往更南的遂甯深入——趙營的首個集結目的地在于定遠縣,如果能分别走遂甯與南充,行軍的壓力無疑會小很多。
先讨軍右營參謀楊招鳳正因此處在遂甯北部地面,而且,爲了更好的探明遂甯周遭的形勢,他親自帶着數名親兵,潛行偵查。
楊招鳳馬隊出身,對斥候的一套再熟悉不過,此時他與親兵進入了距離進入遂甯縣城北面二十裏的廣山腹地。聽傳聞,這裏立有官軍的一個寨子。
他在廣山沿麓的村舍裏抓了個裏甲,強迫他帶路。
楊招鳳等随着那裏甲的指引一路向山中行去,當行到廣山中的龍潭一帶時,楊招鳳忽然給身邊的那裏甲一把推,差些讓他摔了個狗啃泥。
“軍爺……”那裏甲一臉無辜,正要說話,楊招鳳使了個眼色,後面的親兵立馬将他的嘴巴捂住。
楊招鳳低聲說道:“别出聲,前頭有動靜!”
“唔……”那裏甲瞪大了眼睛。
“把馬藏好。”楊招鳳吩咐手下親兵,之後對那裏甲道:“你去後邊的草叢裏躲着,我不叫你天塌了也别出來,曉得沒?”
“唔唔唔。”那裏甲嘴被捂了個嚴實,說不出話來,隻能竭力點頭。
楊招鳳再使個眼色,那裏甲就被放開了,連滾帶爬竄進了後邊的灌木林裏。
楊招鳳對親兵們招招手,六個人便在草叢裏趴着身子緩緩地向前挪動。
撥開一叢草,楊招鳳發現了動靜的來源。隻見二十米開外的一處空地上,正坐着十名身着短褐的漢子。他們披頭散發,滿臉污垢,想來是十幾天沒有洗澡了。楊招鳳注意到在他們的身旁,還躺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也不知是生是死。
眼見這些漢子的身旁都擺着單刀、漆槍、棍棒之類的武具,楊招鳳與身邊的親兵對了一眼,心知這次十有八九是碰上山匪了。
楊招鳳暗示手下沉住氣,繼續潛伏。
隻聽其中一人道:“這趟收獲還真不小。搜到這麽多金銀不說,還擄來了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小婆娘。”
另一人笑着接道:“那可不,你也不想想咱們這次對誰下的手?那旗幟、那氣派,豈是尋常人家可比!落草之前,咱們在這些人眼中命比狗還賤,連那些個最下賤的仆役都從未拿正眼瞧過咱們。嘿嘿,現在可好,這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不過是老子的嘴中肉罷了!”
言罷,一根大舌頭在嘴邊舔兩下,又笑嘻嘻道:“說起來,倒還沒嘗嘗這小娘子的滋味呢!”
“這可不成。咱們得把她綁了,勒一個好價錢。若把人給損了,隻怕節外生枝!”旁邊一漢起身制止。
“起開!這裏老子最大,誰敢攔着老子,老子先了結了他!”那漢子的下巴上有個大疤,這時說話昂起頭來,顯得格外駭人。
這般一唬,就沒人敢再說什麽了。旁邊的同夥看着他去抱那女子,都羨慕地直咽口水。
那原本近乎昏死的女子被那大疤漢子一碰,猛然尖叫起來。掙紮着不讓他靠近。
那大疤漢子獰笑一聲,用一隻手壓制住那女子,另一隻手徑直向她的胸前探去。那女子極力反抗,奈何那大疤漢子力氣大,根本無濟于事。情急之下張口就将那漢子探向他胸前的手腕死死咬住。
“混賬!”那大疤漢子吃痛,盛怒之下大手一揮,一巴掌将那女子打翻在地。那女子嗚咽兩聲,再無力反抗,隻能伏地抽泣。
廣山的林子裏靜悄悄的,偶爾刮過一陣風,帶起樹林的枝桠随着風“沙沙”作響。此時,卻不斷響起了凄厲的喊叫與哭聲。
那大疤漢子猴急,胡亂撕扯之下早就把那女子披在最外邊的羅紗扒了個稀爛,女子婀娜的身段與雪白光潔的皮膚在貼身诃子的修飾裝點下給人一種極大的誘惑。
“求求你,求求你,别碰我!”那女子早已沒有了反抗的能力,但仍是淚如雨下,聲嘶力竭地哭喊哀求。
眼看就要成事了,那大疤漢子豈會半途而廢,一張醜惡的面龐因爲過度的興奮早已漲得赭紅。他嘴裏也不知嘟囔着什麽,雙手就把那女子的裙子向下扒。在他身邊觀看的弟兄們也是個個虎視眈眈,雙目通紅,不斷地咽着口水。
正在此時,衆山匪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尖利的呼嘯聲,伴随着這個聲音,他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大疤漢子身子一歪,向邊上載倒。
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又是接連的幾聲尖嘯,加上那大疤漢子,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就有六個山匪的胸前釘上了一支短箭!
剩下四個山匪緩過神來,哭爹喊娘着彈身而起,連兵器也沒工夫拿,拔腿想跑。
準備充分的楊招鳳等人怎容他們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抛了弩機,拔出腰刀,飛步追趕,很快就追上了山匪,從後邊剁翻了兩人。剩下兩人見逃跑無望,眼露兇光,撲上來意欲拼個魚死網破。楊招鳳哪會把他們放在眼裏,與五個親兵三兩下就把山匪們全部解決了。
“參謀,這裏有兩大袋金銀細軟!”一名親兵從山匪的身上搜到了贓物。
楊招鳳卻不在意這些。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哪個女子的情況。
“你們,你們……”那女子被楊招鳳扶坐起來,右臂無力地搭在他的肩上。她的眼中滿是驚恐,淚水也被吓沒了,不僅是因爲目睹了楊招鳳等人殺人,更是害怕眼前的這幫人還是賊寇,自己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楊招鳳隻覺這女子渾身都在顫抖,隻不過因爲虛弱的緣故,連因爲恐懼不由自主産生的顫抖也很難讓人覺察到。
“小娘子别擔心,我等都是好人,都是……奉命前來剿滅這些賊寇的。有我們在,你就安全了。”楊招鳳語氣輕柔地撫慰她道,但臉頰因爲撒謊略略有些泛紅。
“嗚嗚……”聽到楊招鳳說他們是好人,那女子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滿腹的委屈在這一刻噴薄出來。她努力着想說些什麽,但過于激動的情緒和虛弱的身子阻礙了她的表達。
楊招鳳向一名親兵招招手,吩咐他道:“你把她還有這兩袋子财物先送回軍中。”那親兵看看他,并未說半個不字,隻是默默地點點頭,背起那女子當即轉身離去。
楊招鳳歎一口氣,立即恢複了先前果毅的模樣,與剩下的四名親兵一起,先麻利地将十具屍體給隐蔽了起來,而後把那裏甲叫了出來,繼續趕路。
那裏甲躲在樹叢裏,雖然看不到外邊的情況,但從響動也可以猜出前面發生了什麽。看向楊招鳳的目光更加恐懼敬畏。一心隻想着帶好路,好别讓這些個兇徒冷冰冰的刀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又行了一段路,山路越來越難走,牽着馬匹的行動更是困難。楊招鳳索性就将馬匹都拴在了一處背陰隐蔽處。他這一決定無疑是正确的。因爲在之後的路途中,有好幾段山路,連赤手空拳的漢子也需要費力氣攀登,更别說騎馬了。
最終,在接近廣山主峰不遠處的地方,那裏甲停下了腳步。他謹慎地觀察了四周的環境,最後說道:“軍爺,就是這裏。再往前走二百步,就到了官寨。”
楊招鳳見他正看向他自己當時做過的記号,心思應該沒有錯了,于是道:“你在這裏等我們。”說完,與手下繼續向前摸去。
又走了大約百步,山勢陡然向下,形成了一個數十米高的高坡。楊招鳳貓着腰,蹲在坡沿,透過眼前婆娑的樹影,果然隐隐約約望見一個寨子。
那寨子距離楊招鳳所在的高坡大概一百步,距離雖近,但因爲高度差以及樹木遮蔽的原因,在寨門外戍守的幾名官兵并未發現楊招鳳一衆。
楊招鳳仔細觀察了這個寨子,才發現此寨甚大,榜山而建,正寨門與前寨所在就是坡下的一片平地上,而越向後,寨子随着地勢逐漸走高,楊招鳳可以看到有一條石闆做的小路從前寨一路延伸到平地後邊的山上。總體說來,這個寨子呈一個前低後高的傾斜走勢。
“此寨人數絕對在千人左右。”楊招鳳心裏估摸着,卻因爲視線受限制的原因不能更進一步地估計。
楊招鳳本想再靠近一些,但這個從這個高坡直接往下走太陡峭,而要繞路走的話,所走的道路上缺乏樹木的庇護,很容易使自己在官軍面前暴露。思忖再三,他還是決定小心爲上,暗中記牢了寨子四周的地理形勢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手下離開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