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闖将一

和往常一樣,覃進孝早早就上了床,卻翻來覆去,久久沒能進入夢鄉。自打在沔縣負氣而走,他一直逗留于秦嶺南麓,依靠打家劫舍維持軍需。然而凜冬已至,條件惡劣如斯,僅僅依靠剽掠,又能支持多久?手下的千八百兵士到了後來,基本上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好在這些施州出來的老兵忠心耿耿,誓死追随着覃進孝,如此,他的這支隊伍才不至于分崩離析。

兵士們忠心,身爲主帥的覃進孝不能沒有良心。爲了給弟兄們讨一條活路,他萬般無奈下,向孫顯祖表達了歸順的意願,而在孫顯祖接受他的請降後,他始得以帶着兵馬,躲入沔縣,不再遭受那折磨甚人的風雪。

入城後,孫顯祖和一些官軍軍将明面上對他笑臉相迎,但敏感的覃進孝還是感受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屑與嘲弄。是啊,和薛飛仙這些泥腿子不同,覃家從前可是正兒八經的大明官軍,降了賊寇不說,這下又腆着臉複入官軍制下,如此搖擺不定,不說旁人,單覃進孝自己亦慚愧非常,自覺在人面前,都擡不起頭。

孫顯祖的人看不起自己也就罷了,連同爲新附的薛飛仙也拿樁作勢,狗眼看人低,處處顯示出非凡的優越感。甚至還在酒後大放厥詞,狂言朝廷能容忍他這樣的“白身”,卻未必會容許覃進孝等“反複之徒”再次投機。孫顯祖就這件事特意找人安撫了覃進孝,說天家一視同仁,不會差異對待。覃進孝自不會因爲薛飛仙的挑釁而躁動,但傷疤屢屢被揭開,難免痛苦羞慚不已。

說一千道一萬,這些都是外事,非常時期,忍一步也就過去了,可真正使覃進孝備受煎熬的,卻是他的内心。

他心中放不下的事有二:一曰親人,二曰情義。

感情用事的人往往感性,覃進孝就是這麽一個人。他可以在憤怒下不顧身份與五六條獒犬當街厮鬥,也可以在自己的幺妹生病昏迷時泣不成聲。總之,他的外在表現受情緒的影響極大,“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父輩祖輩常常告誡他的話,但他天生心裏就藏不住事,故而雖已三十有餘,行事作風還如同十七八歲的輕狂少年無二。

覃施路與覃奇功可以說是現在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無論從血緣還是感情上都是如此。說嫉妒覃奇功,那是不可能的,覃進孝對這個足智多謀,沉穩練打的叔叔實是發自内心的崇拜,他們之間的聯系,不單是叔侄,更多的還是兄弟。覃奇功對他而言,是個努力追趕的目标,而非競争者。

至于覃施路,那不必說,是覃進孝從小看着長大的。長兄如父,無論處于何種惡劣的情緒下,覃進孝隻要看到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妹,那鋼鐵一般堅硬的心腸,頓時就會化爲繞指柔。如果需要,他會毫不猶豫砍下自己的一隻手,來換取妹妹短短一刻的平安幸福。

這兩個人,都是他難以割舍的至親。他想念着他們。這完全出自于對親情的追求與渴求。

比起他們,趙當世這個人,則會使覃進孝陷入深深的自責與悔恨。

或許用“潤物細無聲”來形容趙當世,是最爲貼切的。原先在趙營時不覺得,直到現今在沔縣處處遭人白眼,覃進孝才恍然發現,自己當初,是受到了多麽的照顧與優待。

無論是軍将任命還是文員安插,裝備供給還是糧秣補充,隻要覃進孝開了口,趙當世就從來無有不允之時。回過頭想那時,覃進孝真切地從自己的行爲上明白了什麽叫得寸進尺,貪得無厭。再仔細想想,自己當初之所以這般有恃無恐,歸根結底還是歸咎于瞧不起趙營的流寇身份。

世鎮施西的忠路覃家有什麽理由屈居于一個小小的流寇手底下爲他賣命?這是覃進孝時常質問自己的話,也是這最後的一份尊嚴苦苦支撐着他驕傲的心理。可真到了如今的處境,他才曉得,忠路覃家算什麽?或許放在施州有些頭面,放在這漢中府或是别處,壓根就沒有人關心,更别提從心底裏敬佩。大部分時間,僞善的人們甚至連忠路這個地方、覃氏這個姓氏都不曾了解。

在這個比拼拳頭的時代,那些個看似光鮮亮麗的榮耀、家世,其實都是虛無缥缈的夢幻。草莽能在一夜之間纏上金腰帶,坐上太師椅,指揮方遒;官宦貴婦也能在一夜之間淪爲下賤的牝犬,在她們眼中的賤民胯下婉轉承歡。

自己錯了,而且錯的太離譜。

當局者迷,隻有跳出了這個圈子,覃進孝始才看清往日自己的所作所爲以及趙當世的百般忍讓、包容。以怨報德,不是他的風格,但遺憾的是,在趙營,就因爲心中那口始終咽不下去的氣,他真真切切是這麽做了。

沒有報答趙當世的收容之恩,而是反面事仇,覃進孝忍不住在心底裏罵了自己一句“忘恩負義”。

然而木已成舟,即便自己有心悔改,卻也無濟于事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每個不眠之夜,覃進孝的腦中都反複回蕩着這句嘲諷。

“唉……”白日疲憊,到了夜裏,卻精神百倍,覃進孝側卧于榻上,聽着窗棂在外頭寒風的吹擊下發出的細碎聲音,喟然長歎。

漫漫雪夜,如何熬過去?覃進孝不知道。實際上,天明之後,他就要繼續面對虛僞的孫顯祖、驕狂的薛飛仙、自己那些迷茫的手下們,或者是将來的趙當世。比起這些,他隻希望,能永遠躲在床上,讓黑夜永遠進行下去。

屋外,更夫又“笃笃笃”敲了竹梆子,覃進孝正在努力回憶是四更還是五更,門口忽然傳來敲擊聲。

覃進孝左眼皮猛地一跳,他什麽都沒說,鬼使神差鑽出被褥,連外衣也不披,就撞撞跌跌前去開門。

門一開,冷風登時撲面襲來,但當他看清來人的面容,卻全然顧不得什麽寒冷,兩行熱淚幾乎就是在瞬間,從眼眶内傾瀉而出……

兩日後,定軍山北的一片雪地内,支起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簡陋軍帳。這些軍帳并非連續排布,而是大緻分成了兩大塊,一塊在西,一塊在東,東西之間,相隔一裏左右,也有一座小台正在加班加點地修造。

惠登相的貂帽上粘滿了晶瑩的雪片,寒風中,就連他的鼻孔處,也有清液垂垂欲滴,他吸了兩下鼻子,對着身包裹成球也似的周清道:“孫大人也恁的仔細,受降就受降,還非得整得這般隆重。”

周清觑他一眼,說道:“說到底,還不是爲了他自己。不隆重,怎麽顯得出咱們的來頭,到時候又怎麽向朝廷狠狠邀上一功?”

惠登相笑道:“其實也未必沒有固結我二人之心的意思。孫大人果然老于世故,這壘土爲台的工作看似多此一舉,實則帶利頗豐。”

周清點頭道:“是啊。氣溫極寒,他隻需将土一堆,灌些水下去,這受降台自然就成了。我看眼下這進度,最多明日,台子将能築好。”

惠登相沒再說這台子,轉移話題道:“你說孫大人沙場出身,本是個不畏艱苦的好漢,這麽這些年下來,反而嬌貴了,非得等正式受降那天,才肯露面?”

周清哼哼唧唧道:“人老了,自然惜命了。咱們畢竟土坷垃出身,他總得有些防備。聽說東邊那一支官軍,也不是他的嫡系,而是川中新近增援來的客軍,隻怕真要到了受降那天,他才會帶着體己人出現。”

兩人在趕築中的受降台周邊轉了轉,擡手望向遠處在漫天雪花中迷蒙若隐的官軍營盤,久之,惠登相道:“你說這川軍忒也耿直,營頭都挨着這般近,咱們百般邀請,卻都拒絕見上一面,還說什麽孫大人未來,受降儀式未成,就恕不碰面。什麽玩意兒,真把自己當大爺了?”

周清打個哈哈道:“人家可是川中侯帥的兵馬,出了名的剛硬。說實在的,早前老李、老張他們,沒少在侯良柱手下吃虧。”

惠登相幹笑兩聲,聲音猶如鴉鳴,說不出的幹澀沙啞,他笑完,乃道:“受降儀式在後日早上?”

周清點點頭:“我和孫大人說定了,後日己時一刻,雙方人馬于此台下相會,不見不散。”說完,頗有幾分得色地掃了掃惠登相,似乎爲自己與孫顯祖德關系而感到自豪。

惠登相尴尬地笑了兩下,連道:“周兄有闆眼,兄弟我到時候就全靠周兄引薦了。”

周清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算是答應了。惠登相自顧自笑了一會兒,見他邁步走了,搶到前面,道:“周兄,孫大人既是後日己時前來。那麽咱倆可早起,你來我帳裏,一同用早膳。”

他這麽一說,周清腳步一滞,扭過腦袋,略帶疑惑道:“我沒早上吃飯的習慣。”

惠登相忙搖頭道:“周兄這就錯了,想受降那天,千軍矚目,你我若不酒足飯飽,立于台上,到底有失‘精神,在官軍面前失了勢,未免就會遭人看扁。反正我的居帳距離此地較近,周兄順路經過,來喚我,一并吃點無妨。”

他說這話時表情語氣都極爲誠懇,周清看他模樣,心思:“姓惠的想巴結我。”同時又想,“投順官軍這事,我爲主導無疑,今後有的是機會慢慢與姓惠的周旋,他誠心邀我,我一味拒絕,惹惱了他,恐對今後長久之計造成影響。”

如此想罷,方答允道:“既然惠兄一片赤誠,我也不好壞了這番心意。那好,後日晨間,我來尋你。”

惠登相聞言,臉上大喜,連聲道謝,肚裏卻對周清的托大倨傲怒不可遏,隻是他已有定計,自不肯在此時露餡。僅僅暗懷心思,滿臉陪笑着跟在昂首闊步的周清身後。

一日後,定軍山周圍風平浪靜,隻是,在沔縣,有一支兵馬,悄悄出城。

受降日當天,天微微亮,心情激動的周清就頂着整晚未眠而成的熊貓眼趕到了惠登相營中。據他說,起得早些,先去受降台候着,也可給孫大人一個謙卑守禮的好印象。

此時雖臘八早過,但惠登相還是做起了好些臘八粥。周清一入帳,便聞到了撲面而來的清香。

“嗯,好香。”經過這幾天對惠登相的觀察,周清對他已經完全占據了心理優勢。所以入帳後也沒有顧及,大馬金刀,就一屁股坐到了上首。

“周兄請用。”惠登相十分恭敬,親自從大鍋裏勺了一碗臘八粥,小心翼翼地端到周清面前,“臘八那會兒還餘下些材料,就将就着做了些粥,周兄嘗嘗。”

周清滿意地點了點頭,接過碗,抿了一口,清香登時滿溢在他口中,他稱贊道:“果然不錯,足夠提神。”說罷,筷也不用,大嘴一張,連吃幾口,眨眼間,就把一大碗粥都下了肚。

吃罷,尚有些意猶未盡,一邊把碗遞給惠登相,示意他再盛一碗,一面抹着嘴,道:“不過這粥好是好吃,現在吃,卻感有些不吉利。”臘八節有祭祀的意味存在,在這個大喜的日子嘗之,的确有些不合時宜。

惠登相微笑着,慢慢将碗放到一邊,笑容裏透出一分詭異。周清突感氣氛有異,但還是強自鎮定,道:“你怎麽了?”

“沒事。”惠登相輕松地聳聳肩,嘴角微裂,露出一抹更爲瘆人的冷笑,“今日喝臘八粥并無不合時宜之處。”言及此處,頓了頓,輕描淡寫道,“因爲今日便是周兄你的祭日呀!”

周清臉色霎那慘白,下意識想要起身,誰料背後不知何時兩人手持粗繩,套到他胸前,将他和座椅綁了個結實。他情急之下想要大呼,但就在他張開嘴的那一刻,眼前刀光一閃,而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人頭滾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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