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後廚忙活半天,就炒了一碗小白菜,弄了一條烤魚。
僅此而已。
他給兩人盛好飯。
望着碗中的精米白飯,阆也不由感歎道:“秦兄,你這一天吃的太奢侈了。”
“這可是粳米啊。”
“我往常隻有那種大日子才能吃到。”
說到這,阆突然一頓,狐疑道:“你每天中午吃的那鍋巴,不會也是用粳米做的吧?”
秦落衡點點頭。
阆當即有些接受不了。
他一年也就吃上幾回粳米,結果秦落衡是頓頓,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關鍵。
秦落衡之前是亡人啊!
一旁。
奮也是疑惑道:
“秦兄,你以往吃飯也是用這個?”
奮舉起兩根小棍。
秦落衡當即反應過來,起身去拿了兩副刀叉,他習慣用筷子,卻是忘了阆跟奮習慣用刀叉。
這個時代基本都用刀叉勺。
上層還喜歡用手。
尤其吃肉的時候,幾乎人人上手。
當然這主要是跟食用的肉食有關,這時期的肉主要是牛肉、羊肉和狗肉,一煮就是一大鍋。
自然是手吃更暢快。
不過尋常百姓吃不起太多肉。
秦落衡把刀叉遞給兩人。
随後道:
“我習慣用筷子了。”
“主要筷子夾魚這些方便一點。”
說着。
秦落衡就示範了一下。
阆和奮見狀,也嘗試了一下。
不過他們用筷子,屬實是有點折磨,兩人嘗試了一下後,直接放棄了,用刀在魚身上切了一大塊,盛到自己碗裏,用手吃了起來。
絲毫不講究吃相。
秦落衡笑着搖了搖頭。
他并不在意。
當年夫子吃魚也是這樣。
他已經習慣了。
嘗了一口魚肉,阆和奮眼睛一亮。
幾口把魚肉剔骨吃掉。
吃完,阆抹了抹嘴巴,忍不住稱贊道:“秦兄,你這魚味道太香了,比我媪做的都好吃,吃的我胃口大開。”
“粳米魚肉。”
“那些大夫的夥食也不過如此吧?”
“今天我要大吃一頓。”
阆刨了幾口米飯,繼續切起了魚肉。
秦落衡也哭笑不得。
不過。
他做烤魚的水平還是不錯的。
主要是辣椒夠味。
阆和奮在家吃的都是湯飯,油鹽都少,突然吃到這麽有滋有味的烤魚,自然是味蕾大開。
很快。
兩人風卷殘雲般的吃完了整條魚。
也各吃了三碗白飯。
吃飽,阆舒服的靠在案幾上,隔着衣裳拍了拍圓滾滾的肚子,歎道:“吃了這麽好的一頓,要是能喝點酒就好了,我長這麽大,一共也就喝了兩三次,那黍酒喝着是真過瘾啊。”
阆舔了舔嘴唇,滿臉回味。
還哼起了小調。
“醉不醉,非江漢殹(yi)。”
“醉不歸,夜未半殹。”
“趣趣駕,雞未鳴殹天未旦。”
“......”
奮打了個飽嗝兒。
嗆聲道:
“喝酒就算了,田律可是有規定,禁止随便喝酒的,查出來可是有罪的。”
秦朝酒算是奢侈品。
平民一般根本沒機會喝到酒。
《商君書·墾令》: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
商鞅是主張把酒肉價格提高十倍的,跟後世對煙酒收重稅一樣,稅重的令人發指。
秦朝禁酒之嚴。
也算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秦落衡對酒沒什麽興趣。
這時的酒是用黍米釀造的,所以也被稱爲黍酒,不過并不怎麽好喝,度數遠沒有後世白酒那麽烈,還帶有一股甘甜,跟後世的果酒其實差不多。
這種酒釀好後常摻有雜質,還需要過濾,所以就有了‘濁酒’一說,又因爲這酒雜質多,糖分多,一旦放時間長了,就容易變酸,所以并不容易存放。
爲了避免糧食浪費,秦朝直接宣布了禁酒令。
而且也禁止私釀。
田律規定:百姓居田舍者毋敢酤酒,田啬夫、部佐謹禁禦之,有不從令者有罪。
所以秦朝百姓想喝口酒隻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發現告發,但也并不是真的不能聚衆喝酒,秦律規定,正月一号(即十月初一)和臘祭這兩天是允許當衆喝酒的。
畢竟。
過年總歸要讓人放松一下。
但無論官府怎麽禁,百姓對喝酒始終樂此不疲。
因而每年都能抓到不少喝酒的。
秦落衡對這淡如飲料的米酒沒什麽興趣。
不過,他其實私釀過酒,隻是那些酒還沒搬到這邊來。
坐了一會。
阆和奮也是背着書箧回家了。
送走了兩人,秦落衡把碗筷收拾了一下,用管龠(yue)鎖上門,背着書箧,朝骊山去了。
他暫時不會住在這裏。
一來是他的東西還沒有搬完。
二來他擔心自己搬走了,秦長吏會找不到自己,所以也是準備在骊山多待幾天。
回到骊山。
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用燧石點燃屋中油膏。
看着略顯空蕩的屋舍,也是暗歎了口氣。
他去到書房,把明日要帶走的竹簡放到書箧中,随後去地窖取了一瓶精釀的酒,朝不遠處的夫子墓走去。
把燈放在腳下。
望着眼前的無字墓碑。
秦落衡道:
“夫子,學生沒能如你所願。”
“不僅成了秦人,還獲得了爵位,而今更是在鹹陽落了腳,以後來這邊的時日恐怕會越來越少。”
“夫子喜酒。”
“學生給夫子帶了一瓶。”
“夫子給學生講過不少道理,也曾三令五申禁止學生進入廟堂,隻是學生讓夫子失望了,學生沒夫子這麽豁達,能夠徹底遠離俗塵,眼下學生已在俗塵越陷越深了。”
“學生卻是無怨。”
“鮮衣怒馬少年時,不負韶華行且知。”
“學生不知自己未來命運如何,但生在這璀璨大世,若是一味的退舍自保,學生實在難以說服自己。”
“此去......”
“學生或許再難脫身。”
“隻望夫子在天之靈,能佑學生一程。”
“讓學生在這即将到來的壯闊大世,能一展所能,一施所學,讓這天下少幾分屠戮,多幾分安甯。”
“學生敬夫子酒。”
秦落衡打開酒塞,把清亮的酒倒在墓前。
酒水四溢。
很快沒入到了土地。
秦落衡俯身倒着,等瓶中酒倒完,他把酒壺放在墓前,朝着墓穴鞠了三躬,輕聲道:“夫子,學生走了。”
說完。
也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時。
突然起風了。
風吹起了他的衣梢。
好似在伸手挽留,又好似在幫他整理出行的着裝。
空氣中響徹着嗚咽之聲。
隻是......
秦落衡已經走遠了。
風聲依舊。
又呼嘯了一陣後,風聲才漸漸止息。
隻是原本豎立的酒瓶,不知何時傾倒了下來,瓶口垂着一滴晶瑩的水珠,不知是前面未倒完的酒,還是風吹拂時凝成的水......
回到屋舍。
夜已經很深了。
秦落衡沒有如往常般看書。
點起一爐爐火,也是沉沉的睡去。
......
五月初(二月)。
春耕。
颍川郡内農夫正在田間耕地。
自從始皇下令川防通漕渠整修之後,颍川的農耕大見起色,每年的收成都日益漸增。
正值晌午。
道邊田間的農夫們,也是不辭疲勞,在田間修整田畦(qi),其他人都幹的十分賣力,唯獨一個青年後生,雖然站在田裏,卻是木楞的盯着遠處的太室山。
完全沒有勞作的想法。
田壟旁一個老丈勞作了一會,直起腰身,卻是看見這個後生木楞不動,壓低聲音道:“陳勝,掌工家老剛走,你小子便立木,小心受罰!”
陳勝恨聲道:
“傭耕還賣命。”
“真是白活那麽大年歲。”
“這又不是自家田疇,勞也白勞。”
老丈低聲呵道:
“閉嘴,你這厮不要命了?”
“這話要讓掌工家聽到,非得受訓不可。”
随即,老丈看了看四周,見田道無人,這才喘着粗氣高聲道:“二三子,掌工家不在,先歇息會,喝口水,勞作半天了,連口水都沒敢喝,真要累死我求。”
“掌工家老這厮前面一直盯着。”
“爾母婢也!”
老丈話音剛落。
田疇間瞬間挺起一片又一片脊梁。。
這些農夫抄起挂在胳膊上的汗巾,用力抹了抹額頭汗水,高聲嚷嚷着,腳步絲毫不慢的朝田間大樹下走去。
那裏有口井台。
邊走着。
這些農夫也邊聊着。
“若這是自家田畝,今年一準是好收成,結果全是給那掌工家當傭耕,爾母婢也!”
“自家田畝?隻怕下輩子也是做夢。”
“唉,說也白說,誰名下沒有田畝?但收成落的到我們手裏?本以爲這秦人來了,我們的日子會好一些,結果都一樣。”
“做牛做馬的還是我們!”
聽到這些後生越說越危險,老丈連忙呵斥道:“後生們,你們少說兩句不成?非要給人落口舌?”
“要是讓掌工家知道了,非要說我不成。”
這時。
陳勝卻是突然道:“日後我要是富貴了,絕不會忘了你們,到時你們也都不會給人做牛做馬。”
他的話剛落。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
老丈看了陳勝一眼,搖頭道:“你給人做傭耕,談什麽富貴?你先把你那塊田畦弄好再說。”
其他人笑道:“你這懶貨要是都能富貴,那我們豈不是早就富得流油了?”
陳勝冷冰冰道:“燕雀焉知鴻鹄之志!”
四周的農夫笑的更大聲了。
老丈沒有笑,隻是歎着氣搖着頭道:“陳勝這後生,真是瘋了,瘋了。”
有陳勝這一樂子,其他人精神不少。
他們去到井邊,搖動辘轳,從井裏提水,随後直接抱着大木桶咕咕的喝了起來,至于那備受嘲笑的陳勝,則是獨自坐于一旁,兀自出神,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麽。
等休息的差不多,老丈開口道:“都喝飽了?後晌還要趕活,至于那小子,教他自己做夢去。”
“别管他。”
聞言。
四周也是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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