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骁心中有些慌亂,按說以他如今的武功,大可以肆意妄爲,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天下之大,誰能組織的了他?便是一怒之下,把在場這些人,甭管四大惡人還是大理段氏,全都一股腦殺光也不用費多大的力氣。
可是他能殺一心要把皇位傳給他的段正明嗎?能殺傾盡全力助他熟悉朝政的大理三公嗎?能殺忠心耿耿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他的四大侍衛嗎?他不可能動他們一根手指頭,反而别人要傷他們,他更會竭力阻止。面對這些人,他武功再高也無處施展!
謊言被當場拆穿,讓一心對自己好的人對自己失望,這個過程是相當難堪和痛苦的。
衛骁雖然教段譽練成了十二層的龍象般若功,自覺可以相抵,事到臨頭,仍然有種要被公開處刑的感覺,他心一亂,後腰處的毒質開始猖獗發作,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固成絮狀,不斷流出膠質似的黃水,可是他的心思全都放在如何把今天這事盡快遮過去上面。
段正明見他不說話,還以爲他對段延慶這個父親記恨太深,便跟段延慶說:“延慶太子!我知道你所圖爲何,隻是你是惡貫滿盈的大惡人,大理江山落在你的手裏,段氏列祖列宗也不能答應!我可以把皇位傳給你的兒子,卻不能給你,以免你禍國殃民,毀了曆來段家先祖的心血!”
段延慶滿臉茫然:傳給我兒子?我有兒子嗎?誰是我兒子?
他用腹語問段正明:“你說把皇位傳給我的兒子,那他現在何處?”
段正明皺眉,心說你惡貫滿盈,壞事做絕,抛妻棄子這麽多年,小的對你有怨氣不認你情有可原,你當老的怎麽能不認自己兒子呢?
他用手指向衛骁:“我早已經冊立骁兒爲太子,這一年多來,我已經品的分明,骁兒不僅武功高強,更是雄才大略,德才兼備。雖然性情有些桀骜,卻也無傷大雅,他心懷百姓,有佛家無緣大慈的本質,我已經選好吉日,到時候到天龍寺出家爲僧,傳皇位給他。從那以後,咱們之間這段因果也就此了結,你也不用再耿耿于懷了。”
段延慶驚訝萬分,看着衛骁,再看向段正明:“你要傳位給他與我何幹?你說他是我兒子?哼哼,我段延慶從未娶妻,何來子嗣?再說,就算我有妻室,也絕生不出這比我還年長幾十歲的星宿老仙丁老怪來!”
這下輪到段正明這幫人驚訝不解了:“丁老怪?你說骁兒是丁老怪?”
“方才以化功大法化去了雲中鶴跟司空玄兩人全身内力,天底下能做到的除了丁老怪還能有誰?”段延慶冷聲說,“段正明,他不會是你在外面養的私生子吧?”
“你混賬!”侍衛首領褚萬裏厲聲喝道。
段正淳提出質疑:“星宿老怪數十年前名揚江湖,算起來應該已經又八十多歲了吧?”
段延慶躺在地上,腹語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沉穩:“都說星宿老怪駐顔有術,他又擅長煉藥制毒,真個能返老還童也沒什麽稀奇。”
段正淳說:“所謂駐顔有術,也不過是鶴發童顔,身姿矯健有如年輕人,哪有能真讓八十多歲的老人返還成十七八歲少年人的法子?若真有,那既不是武功,也不是醫術,而是仙法了!”
段延慶冷笑:“伱是井底之蛙,哪知世界的廣大?嘿嘿,鎮南王,江湖上也都傳說你擅長采陰補陽,禍害了許多無辜的少女,對你死心塌地,說也能駐顔不老,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江湖傳聞,何勘入耳!”段正淳四處留情,有好多女人爲他傾心,被戳中痛楚,不禁臉紅。
段正明是個精細人,他使了個眼色,巴天石施展輕功跑入谷地查看屍體,很快回來:“四大惡人中餘下三人都死了,還有原來的神農幫幫主司空玄,全都是死于一陽指之下。隻是,其中司空玄和雲中鶴全身瀑汗,虛脫以後縮成一團,不知是不是化功大法所造成的。”
段正明問衛骁:“骁兒,這段延慶到底是不是你的父親?”
面對段正明的正面質問,衛骁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
有些時候,一旦說了一個謊言,就需要用另一個,甚至更多個謊言去掩蓋。
他深吸了口氣,沒有回答段正明,而是看着段延慶,一字一句地說:“天龍寺外,菩提樹下,白衣觀音,臨凡渡化!”
他忘了刀白鳳的原詞是啥了,隻是用這句話把事情的地點和情節交代清楚。
段延慶聽完臉色大變,瞳孔都收縮了!
當年楊義貞作亂,身爲太子的他從火場裏逃出來,喉嚨受傷,說不了話,臉上也被毀了容,身上大面積燒傷,雙腿折斷,傷口裏生滿了蛆蟲。
他要找枯榮大師做主,把屬于他的皇位還給他,枯榮大師卻閉關修煉,守門的沙彌不讓他進,他就在樹下等,日複一日,就在完全絕望,要自殺的時候,一個美貌的白衣女子在月光下出現了,解開衣衫,跟他愛了一場,然後飄然離去。
段家人都信佛,他也不例外,他當時帶着點高燒,把對方認定爲來拯救他的觀音菩薩。
這件事,除了他和對方,世上誰也不知,如今突然從衛骁嘴裏說出來,讓他措手不及。
“你,你是當日的白衣觀音……是她的孩子?”
衛骁面無表情:“你在落魄危難的時候,得到了她的垂愛,後來你卻變成了天下第一大惡人,你不覺得自己辜負了她嘛?”
段延慶心髒像是被大手狠狠捏了下,呼吸都不順暢了,響起當年如霜般月光下的“觀音菩薩”,他深覺自慚形穢,閉上雙眼,兩行熱淚緩緩流下。
大家看到這惡貫滿盈的大惡人竟然當中流淚,都頗感意外,也覺出來,衛骁說的那幾句話對他的沖擊力該有多大,這兩人的關系絕對不一般,十有八九,應該就是父子!
“罷了!罷了!”
段延慶一生中從未有過男女之情,當年菩提樹下那一場是唯一的一次!
他緩緩站起,聲音發顫,帶着無限的激動和解脫:“萬沒想到我竟然還有一個孩兒在世!”
他看向衛骁,衛骁卻把目光轉向一邊。
見這态度,段延慶點了點頭:“你認我也罷,不認我也罷,終究是我兒子!”他轉身看向段正明,“你果真要把皇位傳給我兒嗎?”
段正明點頭:“我已經決意,下月十八,在天龍寺剃度出家!”
段延慶長長吐出一口氣:“既如此,這大理國的皇位終于又回到我兒子手中,我雖不做皇帝,卻亦如做了皇帝一般。我吃了一輩子苦,也做了許多的惡,如今老天這樣安排,也算對我不薄!”他說完将鋼杖在地上一撐,縱身飛躍,直掠數丈,伸手在樹上輕輕一搭,再次向前,幾個起落之間,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是啊,這大理國的皇位,終究會回到你兒子手裏,你也不用着急。”衛骁看着他的背影,在心裏默默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