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中人先是不信,朝堂上對此也是嗤之以鼻。
林太尉那是什麽人?在應天軍中訓練時,一個人能打全部新兵的猛人……當初與童貫的一戰,也早已在汴京城中慢慢傳開,更身兼林家本身的神秘性,在汴京人眼裏,林沖那都已經快成神仙了,能遇害?這怕不是什麽敵人在故意散布謠言吧。
可很快,各種有模有樣的細節便開始随之而來。
時間是大約十天前,地點是在清溪縣,動手的是金國第一高手蕭遠山,更有龍虎山天師府的張風淩張天師相助,張天師還爲此損失了一件龍虎山的道家至寶,随那林太尉一起陪葬了。
時間地點乃至人物都說得頭頭是道,且涉及的都是當今天下有名有姓之人,不容人不相信。
趙恒這才有些慌了,命人迅速去龍虎山求證,結果自張風淩張天師處得到了明确回應,‘自己誤殺了大宋功臣,自知其罪,如今已将天師之位傳于後人,願聽從朝廷發落’。
過程,張風淩不願細談,隻是認了這罪而已,而其将天師之位旁傳,據說也與其丢失了一件天師府的道家至寶有關,倒是與流言不謀而合。
可是……這特麽的發落?發什麽落?
在北宋這時代,龍虎山天師府的地位是非同一般的。
由于唐時過于崇尚佛教,因此自後周起,朝廷的态度基本便是抑佛揚道,到得宋太祖的時候,雖然已不再打壓佛教,但道教卻已是天下人毫無争議的第一信仰,且道教的無爲而治與儒家思想較爲接近,因此在這個時代是極受推崇的。
而龍虎山天師府,普遍被視爲道教領袖,曆代張天師則更是大多獲封國師,無論在朝堂還是民間的地位都尊崇無比。
如今雖說誤殺林沖,但人家主動認罪,連天師之位都讓了出來,擺出認罪伏誅的态度,朝廷還真不好再做點什麽。
怎麽?林沖已經沒了,還要再把這道家領袖也給弄沒了?
張風淩這些年也幫朝廷做了不少事,明面上的背地裏的都有,與各方達官權貴乃至王爺們的關系更是非同一般,被許多人奉爲聖師,真要是辦他,在朝廷沒了林沖的情況下,怕是肯定會阻力重重。
如此非但于國無益,徒增内耗,且最後很可能也沒個結果,隻能是順坡下驢,責令其自罰監禁的同時,爲朝廷找回點顔面,同時也是賣張風淩及其背後龐大的人際關系網們一個大人情罷了。
天師府那邊的事暫且不了了之,汴京這邊卻是有點炸開了鍋。
先是蔡黨死灰複燃,原本的蔡京等六賊雖已被斬,但其黨羽猶在,且因徽宗念着蔡京等人的好,也未曾對其家人下手,隻是一律革職而已。
林沖還在時,與趙恒一起把持朝政,自然沒有這些人生存的空間,一個個夾着尾巴做人,上街都生怕被人認出來。
可現在林沖沒了,趙恒又是個沒有決斷力的孩子,蔡家曾經的門生故吏滿京皆是,更重要的是蔡京還在時搜刮的無窮财富,光是吞沒一個造作局就堪稱富可敵國,大量的金銀錢财灑出去,黨羽死灰複燃,朝堂上的事頓時就風雲變幻起來,竟開始有人提議讓蔡攸、蔡縧等人重歸朝堂,理由是如今朝堂上群龍無首,理應有那麽些擁有足夠聲望、震得住群臣的領袖出來,而這領袖位置,除了蔡京這幾個本就被蔡京培養爲接班人的兒子外,再無他人可以服衆。
趙恒暫時還算頂得住壓力,畢竟在林書航那裏學了不少,知道國家此前積弱的根結在哪裏,不敢再輕易讓這些朋黨結盟把持朝政,一邊拒絕,一邊也是重用李綱、李若水這些曾經林書航留下來的人。
可他畢竟還隻是區區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李綱此時也還年輕,李若水在朝堂上更隻是個閑職,并無朋黨相助,其他諸如呼延灼、陸運等武将就更别說了,在整體重文輕武的北宋,這些人在朝堂上是根本就說不上話的。
再加上林沖當初爬的太快,無視了太多人,也坑了許多人,當初在的時候震得住場子,但如今樹倒猢狲散,落井下石的更多。
唯一慶幸的是身邊終究還是有個厲害角色,大太監楊戬。
當初誅殺六賊時,楊戬爲了站隊林書航,可沒少幫着出力,因此現如今最不願意看到蔡黨重新掌權恐怕就要算他了,即便是頂着滿朝文武的壓力,也是在後面托着趙恒不放,而作爲這時代有名的貪官,他自身的勢力也是不小,加上本身的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再有趙恒的堅決,這才勉強頂住朝堂上各方的壓力,沒有将蔡京的幾個兒子給重新放回來。
但饒是如此,蔡黨的勢力也仍舊足以與趙恒、楊戬等人對抗,兩邊勢力如今已然勢成水火,天天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眼看着天天吵成馬的朝堂,坦白說,林書航也隻能是仰天空歎。
這次進入北宋場景,他是真有心想好好改變一次曆史的。
一來是爲了證實一些自己心中疑惑的、關于模拟器、關于曆史、乃至關于因果等等的疑點和結論,若真證實了,那或許将會是他突破心境,以另一條不尋常之路去突破天仙界限的機緣。
其二,他也是真有些不忍看到靖康之恥時宋人的悲慘遭遇,也想瞧瞧,倘若華夏民族的曆史當真因自己而改變,那還會不會再有屈辱的近代史發生?倘若是一個大一統的華夏民族,自宋明就開始延續,一直到現代,那又會是一個何等偉大的文明?
所以他這次是真的放開手腳去做了所有一切了,乃至于提前挖掘出嶽飛、宗澤、韓世忠等名将,并給予軍權和絕對的掌控力,也在朝堂上提拔了李綱、李若水等有志之士,且提前誅殺了北宋六賊,乃至高俅等輩。
如此巨大的變化,按理說曆史的軌迹應該已經完全不同了才對,可沒想到啊……
原本已經整頓一新的朝堂,僅僅在他消失一個月的時間裏就已經亂成這樣,大有朝着繼續将北宋滅亡的方向而去。
想要改變曆史,想要改變如此大的一段因果,看來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得多了,林書航的心态倒是漸漸放平緩了下來,對因果、對大的因果,倒是更有了一番深刻的見解。
你别說,在這維度夾縫中雖然無法修行肉身和真元,但長時間待在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空間中,讓人對靈魂的淨化以及對自我的思考,卻是無比的深刻。
剛開始時林書航本還有些急躁,但自從清溪縣返回汴京後,内心就開始逐漸平靜。
而他等看過了這滿朝堂之争,看過了無力無改變的大因果,内心開始從平靜變得淡然起來。
他不再天天想着朝堂和金人之事,也不去多考慮模拟器和任務,轉而靜下心的享受起了在這維度夾縫中的生活,仿佛成了一個旁觀者、記錄者,偶爾去朝堂、偶爾在林府,偶爾也跑去汴京城外的名山大川,就着那風景烤烤妖獸肉,放松一下自我。
反正自己本就什麽做不了,反正也隻是在等待一個結果而已,幹嘛搞得那麽累呢?
而當他的心态處于這樣徹底放松的狀态下時,那天天跟着他的‘正一盟威符箓’也終于出現了一絲與衆不同的變化,居然主動向林書航靠近了一點……
雖然隻是那種凡人或許都無法察覺的一點點距離,但對林書航這樣頂尖高手的感知力來說,卻是再明顯不過。
這倒是讓他來了興趣,開始分析總結、以此嘗試。
結果很快就發現,這樣的靠近,居然是來自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認同感,而這種認同感,則又是源自于他的放松和心态。
道家講究無爲而治,講究的是順其自然,這與林書航此時的心态吻合。
而‘正一盟威符箓’出自道家鼻祖太上老君,連‘無爲而治’這句話都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經中,那‘正一盟威符箓’會認同什麽,還用的着多言嗎?
道家法寶,說神奇也神奇,但要說有多靈性,那也未必如他人所想一般的靈性。
認主之說固然有之,但在已經與主人完全切斷聯系的情況下,還會去貫徹主人曾下過的一個模棱兩可的命令,那顯然是有些過于荒唐扯淡了,除非是像鳴鴻刀這類由林書航親手養育起來的法寶還差不多。
而正一盟威符箓不過隻是天師府代代相傳的東西,要說較真點,恐怕人家符箓的器靈壓根兒都不會承認張風淩就是它的主人,不過隻是聽從真正主人張道陵的命令,守護天師府,将自身的力量借給曆代天師使用而已,壓根兒就談不上認主。
此前的清溪縣一役後,之所以跟着林書航,那皆因整個維度空間中壓根兒就沒有旁人,正一盟威符箓也不知自己該去何處之故,隻是因林書航當時心浮氣躁、且帶有極強的功利心,并不符合它心中的道家正統,因此也不願意讓林書航接近罷了。
可現在,當林書航漸漸平和下來,倒是讓正一盟威符箓漸漸感受到了其與道家的親近之意,因此主動靠近……
玩着玩着,居然還玩兒出了個意外之喜。
解鈴還需系鈴人,倘若自己能掌控這正一盟威符箓,那倒說不定可以借助其力量擺脫如今所困之局。
林書航也是感覺有些好笑,但深知自己越是強求怕是越不得,因此倒也并不表現出過分的熱情,繼續平常的生活之餘,也隻是偶爾沖着那‘正一盟威符箓’說上幾句沒什麽營養的閑話,等着這正一盟威符箓有主動飛到他手上那一天。
‘培養感情’嘛,這種事是急不來的。
林府那邊暫時也還好。
林娘子由于懷有了身孕,又被告知這前幾個月絕不能亂動,因此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基本都是待在家中安心養胎,對城中的傳言一概不知。
老丈人張教頭和經常出門的錦兒雖然知道林沖‘遇害’之事,但怕驚了林娘子導緻胎兒有所閃失,倒也不敢在家裏談論,張教頭隻說是林沖被派去了邊關執行軍務,怕是半年都不一定回得來,以安林娘子之心,甚至連太子趙恒都主動來了一趟林家,幫着張教頭在林娘子面前圓了這個謊,且專命宮中負責婦科的禦醫,定時到林府爲林娘子安胎等等,當然,太醫也是提前打過了招呼的,絕不敢胡言亂語。
畢竟對林沖,趙恒的内心是充滿感激與尊敬的,保住林家這唯一的子嗣也是他自認爲義不容辭之事。
如此一番安排下來,家中倒是和睦,沒什麽好擔心的。
不過,林書航這邊心态四平八穩,汴京朝堂上的吵鬧卻是繼續熱火朝天,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在各種朝政權力之争持續了大概半個月後,一個毀滅級的消息終于自前線傳來。
金國以宋朝背信棄義,伐遼時不出兵,坐收漁翁之利爲由,派遣兩路大軍南下伐宋,要向宋朝讨個說法。
右路軍大元帥爲完顔宗翰,率原本調集燕京的大軍五萬精銳,自燕京進取真定,雖隻五萬,但卻是實打實的金人精銳,包括金人的三千鐵浮屠、六千拐子馬等滅遼主力,戰力非同小可。
左路軍大元帥則爲完顔宗望,率本部兵馬兩萬,以及自征遼所降的降卒,以及各方投奔金人的部族軍隊,如渤海兵、契丹兵、鐵骊兵等等共計二十萬,自雲中進取太原。
如此兩路大軍,勢不可擋,劍鋒直指汴京,喊的口号是要生擒宋徽宗與太子趙恒,讓其在金人因攻遼而死傷的所有戰士面前下跪道歉,以折其違約不戰之罪!
大軍壓境,這可當真算得上是一聲晴天霹靂,連那個哪怕朝堂上吵翻了天都可以不予理會的宋徽宗,也被驚得從後苑出了關,好幾次找趙恒了解前線的戰事。
朝堂上的各種不合之聲以及黨派之争,才總算是在這空前的壓力之下稍稍得到了緩解。
而曆史真正的變化,因果之輪的真正轉動,也在此時悄悄展露出了一絲頭角……
由于朝堂上的黨政之争被空前的壓力暫時壓下,北宋朝廷并未表現出如林書航預料那般的慌亂和失策。
趙恒采用了李綱的建議,左側命真定守軍退守大名,與張叔夜合兵拒敵,另一邊則是命人火速與西夏議和,同時抽調西北戰線上防禦西夏的種師道悄悄揮師東進,助太原知府張孝純固守。
金人雖是來勢洶洶,但其伐遼之後還尚未得到真正休整,久戰疲憊之師,加上金國接收遼土的時間尚短,資源調配等等各方面都還未達到掌控由心的地步,其後勤并不足以支撐數十萬大軍的持續消耗,隻要兩條戰線都能堅守上一兩個月,那金人必退。
這番安排,可謂是四平八穩,李綱的軍事開始嶄露頭角,各種調動也是緊鑼密鼓,現在就等前線傳回來的具體消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