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航微微一笑:“我大宋向來人才濟濟,便是新兵,已能勝過大元帥的悍卒騎兵。”
完顔宗翰微微眯起眼睛:“太保之言,未知太子覺得算數否?”
對應天軍,趙恒其實是知道一些東西的,林沖的訓練法也曾和他細細分析過利弊,他是十分贊同及肯定的,心知假以時日必能成宋軍中的中流砥柱。
可畢竟訓練時間太短太短了,讓他一直不敢将賭注押到這個上面,可現在若是讓其他諸軍上去也是死路一條,加上林沖的話已經說出,與其去駁了這位當朝太保、也是自己最爲倚重大臣的面子,不若選擇相信他,權當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而且林沖一出現,趙恒頓覺腦子似乎都變得靈光了許多。
若是輸了,可完顔宗翰隻是說輸了給雙倍勞軍費,而這勞軍費本就是還未敲定數額之事,到時候再以此來做文章便是,至于說宋人沒有誠信什麽的……趙恒也是看開了,金人要想在燕京之事上尋宋人的過錯,這宋人沒有誠信的帽子是肯定已經給你扣定了的,你不給那500萬黃金是沒誠信,賴雙倍也還是沒誠信,這沒誠信什麽的評價,還能翻個倍不成?
可倘若林沖真能創造什麽奇迹呢?
趙恒已然想得透澈,朗聲說道:“太保爲我大宋朝中頂梁,他所說的話,自然等同于本太子的話,當然算數!”
完顔宗翰哈哈一笑,定下心來。
宋人的情報,他了解不少,自也不會漏了這新晉崛起的頂尖權貴。
此人姓林名沖,非但官至太保、手握軍權,深受皇帝和太子的信任,而更重要的是,此前讓完顔宗翰有些忌憚的童貫,便是被此人幹掉的,如今當可算是大宋朝堂的第一權臣。
他所說的話,在北宋顯然是有相當的影響力,且既然敢應承,必有所依。
便像此前呼延灼的騎兵,别看自己似乎赢得輕松,可那實是因爲事先得到了情報,又有遠山前輩相助,替自己思付對策,臨時重金找人打造适合金人所用的鈎鐮,以套馬之術破之,今日怕是便免不了會有失敗之危。
而這林沖在短短時間内,從一個小小教頭崛起到宋朝第一權臣的地步,這樣的家夥顯然不會是個蠢人,越是說得不可思議,隻怕這裏面便越是有古怪,自己稍有大意,便會在陰溝裏翻船。
對付這樣的對手,當獅子搏兔亦用盡全力,絕不能給對方任何一絲的可乘之機。
想到此間,完顔宗翰大笑起來:“久聞宋國太保林沖之名,非但武藝天下無雙,更是計謀過人,兒郎們可要好好領教一下了,林太保雖是用新兵士卒領教咱們的大金鐵騎,可也絕不能小視,誰若敢有絲毫輕敵大意,定斬不饒!選五百出列!”
他林沖可說過是用新兵迎戰了,而林沖應天軍的情報自然也是在完顔宗翰的了解之中,不過隻是一群剛組建不到一個月的新兵蛋子而已,就算他林沖把十八般武藝全都用上,把這群新兵蛋子個個都調教成了武林高手,那小小營舍中也不可能練得了騎術。
自己鐵騎戰步兵,又不是呼延灼那種優缺點都十分明顯的連環馬,完顔宗翰還就不信了,這林沖還能手段通天的給他翻過來?隻是先拿話将死他,隻抓着他話裏那句‘悍卒騎兵’不放,要賭咱們就來賭這個,當可萬無一失。
“是!”
話音落時,隻見金人騎兵隊中的另外五百騎齊齊出列。
大概是因爲事先得到了完顔宗翰的交涉,這五百騎一掃此前那些鐮刀兵臉上的輕松随意,轉而個個面色冷冽,不發一言,休說有絲毫輕敵大意,便連些微的聲音都沒有,一副将要決戰沙場、生死角逐之态。
林書航則是微微一笑,拿出一枚小小的哨子放到嘴裏一吹。
噓嗚!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但聽獵場外随即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支看起來相當青澀的軍隊走了進來。
這些人的平均年齡恐怕也就二十歲出頭,相比起金人騎兵平均三十出頭的壯年而言,非但是年輕,甚至是顯得有些幼稚了。
他們的臉上明顯帶着一絲緊張的神色,有的甚至感覺連牙關都在微微打顫,走的步子也相當奇怪,那腿腳竟似不會彎曲似的,筆直了往前踢,跟正常的走路完全不同,雖說看起來相當整齊,但畢竟看着不正常,讓人覺得别扭得不行。
金人騎兵本是滿臉嚴肅之色,可此時卻也都是看得忍不住暗暗好笑。
讓咱們如臨大敵以待的,大元帥千叮咛萬囑咐的敵人,就這?這是什麽鬼步子,薩滿跳大神嗎?
宋人這邊,群臣則早都已經是有點不忍直視了。
是走得很整齊,看久了也似乎感覺有那麽點觀賞性,可是、可是你這是來打仗啊,又不是來禮儀閱兵,搞這些花裏胡哨有什麽用?
再看看那些新兵蛋子,有不少人的臉上還明顯帶着一股緊張之色,以至于動作看起來稍有些僵硬……我的天呐,咱們居然把背負着整個大宋臉面和未來的賭注壓在了這樣的一群人身上,也不知道現在反悔不賭還來不來得及。
劉風此時也在隊伍中,此前早上時聽說隻是來負責一下萬歲山的防務而已,可沒想到居然要和金人騎兵對陣,乖乖……那可是在遼金戰場上的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精銳騎兵。
而當看得到對面列隊整齊的騎兵隊伍時,那惶惶殺氣、那一雙雙嗜血的眼睛,乃至于馬鼻裏噴出的白霧,每一分一毫的細節,都讓劉風感覺看得有些口幹舌燥,緊張到不行,他畢竟隻是個爲了錢才加入軍隊的孤兒罷了,幾時見過這個?
咱們才隻訓練了不到一個月啊……這、這真的能行嗎?
他不禁壓低聲音去問走在他左右兩邊的王貴和楊邦乂,可卻感覺因爲緊張,喉嚨竟然沙啞得有點發不出聲來。
可不用他開口,旁邊的楊邦乂顯然已經感覺到了劉風身體的僵硬,壓低聲音喝道:“動作要領!”
四個普普通通的字,卻宛若是魔咒一般。
那是這段時間來日日夜夜都不停在腦子裏回想的東西,一經提起,甚至都完全不用過腦子,身體就已經下意識的做出了正确反應。
但見他原本因爲緊張而稍有些佝偻的背脊瞬間挺得筆直。
旁邊的王貴則是低笑着說道:“怕個毛?你以爲你很弱?那我這些天不是白給你擦那些藥酒了,那藥酒可是好東西啊,聽說是指揮使家裏祖傳的偏方,光那一小瓶的成本就夠百兩銀子了,啧啧啧……對面不過隻是一幫蠻子而已,把槍端好了,今兒咱們23号宿舍可得好好多戳他幾個透明窟窿!反正話我是撩下了,咱們23号宿舍的今天要是誰沒開張,晚上我就給他好好擦一整瓶!多補補!”
聽王貴這麽一說,周圍幾個宿舍頭也都是如此吩咐下去。
想想每晚的藥酒……那叫藥酒嗎?那是活剮吧?
雖說确實擦過之後第二天體力、肌肉各方面都恢複得快,而且很長力氣,但擦的時候卻宛若過油鍋一樣,隻要沾一點點在皮膚上,立刻就跟火燒一樣,别提有多難受了。
他們23号宿舍,最高記錄也不過是有次楊邦乂在近乎骨裂的情況下,擦了約莫三分之一瓶,饒是以楊邦乂那樣的硬漢,嘴裏咬着木塊都愣是生生疼暈了過去,這要給他擦一整瓶……
劉風頓時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可腦子這麽一轉念間,對金人的畏懼倒是瞬間就沖淡了許多,甚至都沒去想了,隻聽那熟悉的口令聲:一、一、一二一,立~定!
随着李綱的一聲令下,五百士卒已然就位,将手中兩米長的長槍豎起,整個軍陣鴉雀無聲、整齊劃一,若非此前走路的姿勢有點太過怪異,否則單看此時的令行禁止,那倒是也頗具一番氣勢,讓趙恒及群臣的心裏多多少少生起那麽一絲連自己都太敢信的希望來。
“槍兵?”完顔宗翰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這就是那林沖的依仗所在?
槍兵克制騎兵,這已經是中原軍事的老生常談了,就兵器上來說并非沒有道理,由于長槍的長度,确是容易對馬背上的騎兵造成傷害,但這隻是理論上的說法。
而在實戰中,除非是三四千人以上的大型槍兵陣,否則僅隻數百人的話,面對大金這些骁勇善戰的鐵騎而言,隻需要一個沖鋒,在付出一定傷亡的情況下,很輕易就能将整個槍兵陣給撕碎掉,這等槍陣隻要被沖破,休說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便是槍兵倍之,也必敗無疑。
這還是說槍兵同樣也是骁勇善戰之輩的情況下,倘若是宋人那些孱弱槍兵,别說沖散了,光是騎兵奔跑起來的氣勢,都足以吓得他們自亂了陣腳!
這還隻是沖陣,要破槍兵陣,特别是這種輕裝上陣、單一兵種的槍兵,騎兵可有的是辦法!
遼國就有跟宋人學來的槍兵陣,一開始時确實是讓大金吃過了不少苦頭,可随着經驗越多,金人早已習慣了用騎兵去沖槍陣,早都已經打出心得來了,而此時這批五百骁勇騎兵則更是個中翹楚,都不用自己去指揮的。
棚台上此時安安靜靜,趙恒及宋臣盡皆都已經将心給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開始吧!”
但聽趙恒一聲令下,場中自有鼓手擂起了戰鼓。
對面的金人騎兵顯然比呼延灼的連環馬陣更有經驗,知道騎兵的優勢是在其沖擊力,此時一個個吆喝着打起馬來,卻并不直接沖向槍陣,而是繞場跑開,且是自動分爲了左右兩列,一列繞向槍陣的左側,一列則是繞向槍陣的右側,同時也将彼此的距離拉得更遠,足有兩百米外。
而跑動的過程中也沒閑着,直接舉起手中弓箭,遠遠的便是一陣箭雨飛射。
看到金人拿出弓箭的瞬間,趙恒和宋臣差點沒驚得一屁股跌坐下去。
騎兵打步兵,直接多了五百匹馬都算了,居然還用弓箭?那槍兵陣豈不是跟活靶子一樣?這還打個毛啊……
趙恒急急的說道:“大元帥,事先隻說騎兵對步兵,可沒說還能用弓箭的!”
完顔宗翰大笑道:“騎射乃騎兵必會之技藝,豈有戰時不用之理?太子殿下這話可是說得岔了,應該說是事先并未說過不能用弓箭才對。”
趙恒的反應哪比得上這金國國相,被怼的啞口無言、瞠目結舌,卻聽旁邊林書航笑道:“無妨,既上沙場,自該傾盡全力才是對對手的尊重。”
完顔宗翰見他如此鎮靜,暗自皺眉,臉上卻是笑着說道:“太保此言方是正理。”
金人的箭術相當了得,兩百米雖已超出其有效射程,但似這等集體騎射,卻并非是平射,而是往空中抛射,盡量射高射遠,再任由箭矢自由落體,非但可以将射擊距離拉得更遠,且威力更勝于平射。
但見空中霎時間箭如驟雨,密密麻麻的彙聚成一片小黑點。
可應天軍卻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仿佛集體失神了一樣。
“跑啊!躲開啊!哎呀,這搞什麽啊!當人家的活靶子啊?”宋臣中都已經有人忍不住咆哮出來了。
“嘿,什麽應天軍……就這也敢出來承接我大宋的氣運?”
“此次賭局都是那林沖一個人所爲,要賠賭注,便讓他自己掏腰包好了!”
“被人射了還一動不動的,丢人現眼!”
罵聲瞬間四起,有耿南仲那邊的人想要轉移矛盾的,也有确是爲大宋擔憂,氣急林沖亂來的,隻覺得這些應天軍承載了那麽多希望,此時此刻的表現卻是丢臉之極。
陸運、呼延灼等人則是臉上帶着一股悲憤之色。
坦白說,他們并不覺得這可笑,也不覺得這些毫無反應的兵丢臉。
他們雖然毫無反應,可明顯眼中并無畏懼,就算今天他們集體被射殺在這裏,那也算得上是一條條好漢。
隻恨金人過于強大,隻恨……
跑?躲?沒可能的,槍兵的機動性與騎兵根本就沒法比,人的腿更不可能快過這箭矢的速度。
應天軍衆人看着空中的箭雨,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直到感覺那箭雨在下落了,負責領軍的李綱才一聲大喝:“防禦陣型準備!”
但見一衆應天軍此時才齊齊動手,隻左手在腰間一抹、右手再往肩背上一拉,那薄薄的輕铠竟充作了盾牌,此時數百‘盾牌’連在一起,擋在頭頂上,竟是連成了一片,連一絲縫隙都沒有流出。
完顔宗翰看得微微一怔,可随即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铠甲的設計确實算是相當巧妙了,背部的铠具竟可扣起來作爲盾牌,可是……這有用嗎?
以完顔宗翰的眼力,休說現在翻起來當盾牌,便是先前應天軍入場時,他也一眼便可看出那些穿戴铠甲的厚度、重量等等。
要知道,這箭矢隻要射得夠高,那等它自己落下來時,力量甚至會比直接用弓箭射出去時還要更大,就算是巴掌厚的門闆盾牌也不一定就防得住。
而對方那明顯就是輕型的铠甲,全身重量怕是不會超過十斤,就那麽薄薄的一層鐵皮,就想擋得住金人精銳的齊射?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這要是都能擋得住,那這些铠甲豈不就全都是刀槍不入的神兵寶甲了?
此前他本還擔心這林沖有什麽後手,可現在看來,戰鬥已經結束了,隻這一波箭雨落下來,那所謂的應天軍,便要集體成爲一堆刺猬!
可這念頭才剛剛在完顔宗翰的腦子裏形成,下一秒……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
漫天的箭雨已然射到了應天軍的盾陣上,可完顔宗翰想象中箭矢穿盾的場面卻并未發生,反而是聽得那連串的乒乒乓乓脆響,所有的箭矢都被那盾陣給直接彈開,休說紮穿了,便連插進去一根兒都沒能做到!
隻是很簡單的動作而已,勝在整齊劃一,勝在铠甲之利,也勝在所有人的動作沒有半分的猶豫,所有一切都是恰到好處。
眼看一波箭雨之後,應天軍的槍陣居然完好無損,竟是隻花了小小力氣便将這金人騎兵的騎射給破掉。
完顔宗翰愣了愣,那邊已經不忍直視的趙恒和宋臣們也是愣了愣。
原本鬧哄哄、叽叽喳喳的棚台上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這、這是什麽玩意兒?玩兒呢?
金人的騎射耶,打得遼國分崩離析的金人騎射,就這麽兒戲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