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航微微一笑,沖四周拱手道:“諸公也以爲此舉妥當?”
“妥當!再妥當不過了!太尉大人想得周到,正該如此!”
“如今非但蔡黨被滅,使我大宋朝堂一新,又逢太子監國,更兼遼金國戰,正是我大宋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大好時機!如此數宗大事,檢閱兵峰非但可增光助興,更是揚我國威之舉!”
衆人衆口一詞,算是給這事徹底定性。
林書航笑着說道:“諸公謬贊,林某倒是愧不敢當了。”
“太尉大人太謙虛了!”中書舍人吳敏贊道:“此舉利國利民、壯我國威,當可速行。”
此人本是靠着賄賂蔡京上位,但因與楊戬多少有些關系,因此也并未進入蔡黨核心,這次反倒是逃過一劫,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吳中、一個吳剛,都是殿前司中的小校,此時力捧閱兵之舉,顯然是想給兒子多拉點分了。
林書航自是知他用心,微微一笑。
這次閱兵是假,就地解散是真,但殿前司被文武百官視爲了其子弟上升的途徑和台階,此時想要斷人前途、毀人台階,總要找個由頭才好,否則百官若當真要鬧起來,别的不說,集體罷工上幾日,這北宋朝綱就得亂套,可别說什麽兩條腿兒的人到處都是,北宋這些官,休看蔡京、童貫等人在曆史上臭名昭著,但其個人能力其實都是相當出衆的,他們或許貪、或許污,或許壞,但你要說去随便找幾個人就頂替他們的位置,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完全屬于異想天開。
說白了,别說林書航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整頓吏治,即便真要整頓,那也絕不是大筆一揮就可以一刀切的簡單事……
閱兵隻是個坑,坑挖好了,看着群臣撲簌簌的主動往下跳,且還不斷的幫忙把這坑越挖越深,心情總是不錯的。
林書航暗暗朝台上的趙恒處看了一眼,太子趙恒心領神會,大笑起來:“諸公所言極是!此次閱兵确乃是國之重事,表現優異者,其功勞絕不下于邊境一場勝仗,本太子剛剛上任,自當賞罰分明,待閱兵圓滿結束時,殿前司的有功将士盡皆都該官升一級!表現優異者,便請太尉拟個冊子記錄,再另有重重封賞!”
這話說得,滿朝文武但凡是有個子弟在殿前司的,盡都是笑開了花。
人家皇帝登基是大赦天下,咱們這位太子和太尉,上任就是大大的封賞,有這等軍功在手,以後想要給自己的子弟們謀個出路,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于是群臣朝賀,均是口稱太子聖明果決、太尉文武雙全,但聽滿堂的阿谀奉承之聲,一片其樂融融之像。
冷不丁的,在這一衆和諧聲中,有人笑着說道:“李少卿,大家都在歌頌太子英明,你怎能在這裏擺着張臭臉,陰陽怪氣的嘀嘀咕咕?你剛才可是罵人了?”
這人故意提高音量,引得群臣側目,一時間整個朝堂都安靜了下來,朝那邊看去。
卻見是禮部員外郎耿南仲和太常少卿李綱。
耿南仲如今可謂是意氣風發,他本是趙恒身邊人,此前在朝中名聲不顯,可自趙恒被封太子的風聲傳出之後,這些日子以來簡直是平步青雲,前幾日才剛被蔡京提拔爲禮部員外郎,那當真是蔡京提拔他?顯然是看在太子趙恒的份兒上,才提拔耿南仲以作一個後手而已。
連蔡京都知道耿南仲是太子趙恒的人,這滿朝文武豈能不知?兼之昨日北宋六賊之一、禮部尚書朱動,随蔡京一起入獄,這禮部員外郎倒是成了整個禮部的主宰,自認爲仗着與太子間的關系,獲封禮部尚書是闆上釘釘的事,此時更是有意想要讨好趙恒和林沖,正愁沒機會呢,剛好就聽到李綱在旁邊嘀嘀咕咕的罵林沖與這群臣谄媚,當然是立刻揭發。
李綱雖是正直,但多少亦知爲官之道,适才低聲暗罵幾句也就罷了,卻不想被人聽到乃至揭發出來,這可等若是得罪了滿朝文武,乃至得罪了如今權傾天下的林沖和太子趙恒。
台上的趙恒微微皺眉,林書航很清楚他這個皺眉并非是沖李綱,而是沖耿南仲而去的。
可滿朝文武顯然并不會這樣想,臉上紛紛露出看好戲的表情,更有想要讨好耿南仲、林沖乃至太子之人,落井下石的呵斥李綱道:“李大人,敢做不敢認嗎?”
見朝堂上此時一片甯靜,李綱的臉色微一慘白,他立刻明白自己這官算是已經做到頭了。
此時再被人呵斥質問,李綱也是把心一橫,索性出列奏道:“啓奏太子殿下!微臣以爲,如今北邊戰事吃緊,朝中諸多大事待決,怎能将朝堂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毫無意義的閱兵上?何況縱是閱兵,豈有今早奏報,中午就直接開閱的道理?簡直兒戲!”
“太尉此舉,實爲讨好陛下與百官,隻因百官大多都有子弟在殿前司任職,如此雖有利于朝堂團結,但于國事無益,反而勞民傷财!便拿那耿南仲耿大人來說,他家兩個兒子都在殿前司擔任校尉,閱兵封賞,正是他心之所向,因此才百般誇贊,爲此不惜混淆視聽、蒙蔽殿下的判斷,還請殿下三思!”
朝堂上微微一靜,顯然都沒想到這李綱居然如此敢說。
“伱……放肆!”耿南仲第一個吼了出來:“你污蔑老夫倒也罷了,清者自清,我也懶得與你多辯,可你居然敢說太尉大人是在群賄百官、說太子殿下見事不明,我看你簡直就是膽大包天!該當滿門抄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豈容你李綱一個人颠倒黑白?”
“大家都知閱兵的重要性,偏偏你要唱反調,哈哈哈,合着這滿朝文武都是眼瞎,隻你李綱一個人見事分明?”
至少有半數的大臣你一言我一語,分分鍾便已把李綱罵了個體無完膚。
畢竟是人多勢衆、衆口铄金,加上耿南仲被認定爲太子一黨,因此除了一個太常博士李若水聲援了李綱幾句外,剩下的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站出來吭聲。
李綱和李若水都算是能言善辯之士,可面對衆多聲音,兩人的反駁聲顯得無比的微弱,甚至根本都聽不到。
“諸公休要争論。”
一個淡淡的聲音自朝堂上響起,音量聽起來雖是不大,但卻有着一種格外的魔力,讓人絲毫不敢輕視怠慢。
群臣那吵吵嚷嚷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卻見是林沖林太尉。
林沖那吵鬧的中心處看過去。
李綱、李若水,以及耿南仲、唐恪、吳敏等人,你别說,這還真都是些‘熟人’。
太常少卿李綱,在曆史上的北宋可算是大名鼎鼎了,乃是大宋第一位抗金的民族英雄,将第一次南下的金人阻擋在汴京城外,堅守了半年之久,逼得金人不得不撤退,乃至轉強攻爲政鬥,賄賂宋臣攻奸李綱,直到李綱被罷免之後,金人才敢第二次南下攻宋。
而聲援他的李若水,其名聲比起李綱來說也是絲毫不減,雖未做出如李綱那般卓越的成就,但靖康之恥時陪欽宗去金營議降,因護君王威嚴慷慨赴死,而被古今傳頌,譽爲北宋第一位殉國的忠臣,若不是南宋出了個文天祥,恐怕這宋代第一忠臣的美名就要落在李若水的頭上了。
至于耿南仲、唐恪和吳敏等人,都是曆史上欽宗時期的朝中權貴,也是著名的投降派。
對林書航而言,孰輕孰重,那還用的着說?
李綱擅守,這可是林書航心中抗金的重要拼圖之一,豈是幾個小醜所能相比較的。
李綱見林沖看着他,心知這次既是得罪了對方,那這官反正都做不了了,索性是徹底放開,冷冷的說道:“适才我所說之言,句句肺腑,更非爲一己之私,此時閱兵實是空耗朝堂精力,勞民傷财、于國無益!不知林太尉對此有何見解?”
林沖笑了起來,淡淡的說道:“已快要巳時了,諸位繼續吵下去,休要誤了午時的閱兵大典。”
“對對對,閱兵大事要緊,理這混人作甚?”耿南仲大笑起來。
“哈哈哈,還是太尉高明,根本就懶得與這蠢人争辯!”
群臣大笑,沒人再理會臉上陣紅陣白的李綱。
趙恒也笑着站起身來:“既如此,那便百官移步吧。”
連太子都不理他,仿佛視他若小醜,李綱瞬間隻覺心灰意冷,何況縱今日不找他算賬,這得罪了滿朝文武與林沖,以後的官途還有得走?
他跪地道:“啓奏太子!臣今日深感身體不适,願辭官回鄉。”
李若水從站出來那一刻起,處境便已與李綱一樣,此時也是同樣跪了下來:“臣也一樣。”
群臣笑吟吟的看着這兩個認輸的所謂硬骨頭,而朝中其他那些原覺得李綱所言有理,隻是不敢站出來吭聲的人,此時也是一個個心有餘悸,既慶幸自己剛才沒站出來找死,也是暗生一種兔死狐悲之意。
可還不等趙恒開口,卻聽林書航已淡淡的說道:“縱是辭官,也不急于一時,兩位不是覺得這閱兵與國無益嗎?便且請随之一同前往,看個清楚再說。”
連辭官都不準辭,還要讓他們跟着去看剛才反對的閱兵,這是明晃晃的打臉呐。
耿南仲等人哈哈大笑,李綱和李若水一聲冷哼,正待要反駁拒絕,卻聽趙恒也同樣說道:“正該如此!兩位李大人,太尉之言便是本太子之意,如若不遵,必究一個抗旨之罪!”
這可是皇命,何況若是被按上了抗旨的罪名,那可是可大可小,鬧不好給你來個滿門抄斬都不是不可能。
自己縱然想要骨氣,可全家一大家子父老妻兒呢,也要因自己一時意氣統統送命?
兩人的臉上頓時都是生起一股悲憤之色,心裏比死還難受,可卻也不得不磕頭謝恩。
…………
北宋這時代是有閱兵之說的,但那往往是指新帝登基之類的大事,閱兵地點也往往是選在宣德門外的禦街上,可林書航卻直接将群臣引去了殿前司。
而殿前司這邊,林書航早上便已來過,命一衆教頭、虞侯等,配合他老丈人這個剛上任的殿前司防禦使,按林書航的要求準備好了一切。
群臣簇擁着趙恒過來,剛到那校場上,便能看到這閱兵典禮的‘與衆不同’。
但見自金刀門入後,偌大的校場空地,連同那邊的内城,此時竟空無一人,但卻在前方内城門外堆滿了各種兵器器械,堆積得宛若小山一般,且還有一些穿着教頭服飾的人,推着推車,将各種兵器不停的朝這邊搬運過來堆積。
群臣都是微微一怔,還以爲林沖已經安排得如何妥當了,可沒想到卻是這樣一番景象,這是還沒準備呢?
卻見林書航臉上并無任何異樣,與趙恒談笑自若間,沖趙恒笑着說道:“殿下勿憂,殿前司乃我大宋精銳中的精銳,若隻是尋常閱兵,怎顯得出我殿前司士卒的訓練有素來?今日正是要來個緊急閱兵,從集合到演練,那是随時都能拉出來就用,如此方顯我殿前司平時訓練有素,爲百戰之師!”
這話與其說是解釋給趙恒聽的,還不如說是解釋給百官聽的。
衆人剛才本是在疑惑,可此時一聽,盡都是心中釋然。
還是人林太尉會玩兒啊……這閱個兵都能閱出朵花來!搞所謂的‘突然襲擊’,當然可以更讓人感覺出這支軍隊的優秀,當然更可以名正言順的在陛下那裏讨要封賞。
李綱和李若水對望一眼,均是暗自一聲長歎。
說什麽緊急閱兵、臨時抽查?
這不就隻是悄悄提前給殿前司打個招呼的事?看看群臣此時那喜笑顔開、輕松随意的樣子,便知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抽查什麽的,這種話說說而已嘛,誰當真那就誰傻逼。
否則這殿前司歸林沖管轄,他林太尉新官上任三把火,還能主動自己把自己給燒了不成?
高,是在是高。
這林太尉……太懂官場上欺上瞞下、花花轎子衆人擡這套東西了,這是擺明了在谄上媚下,賄賂百官讨好皇帝,還能給自己撈政績,簡直是一舉三得。
這樣的家夥顯然不可能是什麽清正廉明的好官。
好不容易才盼着熬走了蔡京、童貫、高俅等巨貪,還以爲大宋的春天要來了,可沒想到來了個更精的,關鍵是還這麽年輕……這危害,比蔡黨可還更大了啊。
李綱李若水都是一聲長歎,今日看來是被這林沖羞辱定了。
北宋的朝廷還是要交代下的,幾個正反方的重要人物需要鋪墊一下,其實講真,北宋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弱,紙面實力還是很強的,李綱、宗澤、韓世忠這些都是抗金時的戰神級别,更别說已經快要成年的嶽飛了,以弱勝強又或是守城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加上民間極富、戰略縱深也夠深,進攻雖不足但防守其實是尤有餘力的,即便在蔡京童貫虧空國運,可稍調整一下就立刻讓金人無功而返,可惜徽欽二宗實在是不争氣,一把好牌打得稀巴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