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航打開房門,隻見門外一禦林軍将軍單膝跪地恭迎,而在他身後,五十禦林軍全都整整齊齊的單膝下跪,看這架勢,哪像是迎一個區區三品的團練使?簡直就像是在迎接當朝宰輔、當朝太師!
陸謙等人都看得呆了,完全搞不懂這是爲了哪般。
休說是什麽對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個人仰慕,禦林軍雖然名義上歸屬太尉管轄,級别上與兩司三衙平級,但骨子裏卻素來自帶一股優越感,認爲自己是淩駕于大宋其他所有軍人之上的,便是如今被譽爲大宋第一高手的周侗,在禦林軍眼裏也就那麽回事而已。
是計?是讓那林沖放松警惕,好乖乖跟着他們走的計?
是了,定是如此!這些禦林軍,終究還是太尉的下屬,應該隻是演戲罷了。
陸謙心中笃定,隻聽林沖問起詳情,那韓世忠說道:“聖上口谕,林家世代忠良,修仙世家,如今煉得奇藥,使陛下龍體康健,實乃大功一件,且請觐見,爲林大人章表!如今聖上、定王等都正在宮中等候,請大人速行!”
這都傳上皇帝的口谕了,那可不能是作假……休說他小小一個禦林軍統領,便是高太尉,也不敢假傳聖旨……等等,這豈不是說,這些人真是皇帝派來的,而并非高太尉指使?這當真是來請林沖入宮?而且,又說什麽奇藥,林沖不是個武夫嗎?這又是哪來的什麽奇藥了?
陸謙整個人爲之一呆,臉色已然急變,一時間五味雜陳。
這姓林的,木頭疙瘩,竟、竟也攀上了高枝,而他偏偏卻在半柱香前和這位曾經的兄弟撕破了臉皮……不,必須盡快将此事告知太尉!
林書航沒再理會陸謙,休說陸謙,便連高俅,于自己而言也不過隻是暫時的威脅而已,任務才是自己首要關心的事。
雖然在韓世忠說這話之前已經猜到了一些,但這結果還是讓林書航有些哭笑不得,那趙恒果然還是把自己給賣了。
但也不能怪他。
自己告訴過趙恒此事從急,因此他定是昨天就已經獻過了丹,而以宋徽宗的自作聰明和謹慎,不會立刻便服用的,而需要趙恒使銀子讓他身邊服飾的太監多多美言,于是直到宋徽宗晚上睡覺時才服了那麽一顆,結果今天早晨起床後立刻就發現了丹藥的神奇效果,因此才急招趙恒入宮。
而趙恒呢,那家夥應該是沒找到陳楠,畢竟這時代又沒個電話和聯系方式,陳楠更并非本地人,想要找這麽個雲遊者可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于是今早宋徽宗問道時,便隻能将林沖給說了出來,如今兩父子在宮中等着自己,趙恒固然是等自己去解圍的,而宋徽宗……不用說,自然是等着想讓自己給他煉制無窮無盡的健體丹。
坦白說,讓自己去與宋徽宗溝通,效果肯定會比随便拉個陳楠過去的好,但卻有兩樁不便之處。
其一,若要應付徽宗,必然會因此耽誤自己大量的時間,自己的時間多寶貴啊……要煉補氣丸和聚靈丹,那是日後對抗金人時的重要戰力保障,更要煉制大量的神行符。
北宋的軍隊戰力與金人相差太遠,即便再怎麽加緊訓練,短時間内也不可能做到正面硬抗金人的主力。
因此要想真正的以弱勝強,隻能在采取守勢的同時,再進行各種迂回穿插,甚至奔襲金人的後方,而倘若能擁有大量的神行符,那自己就可以組織起這樣一支特種部隊了。
别看他昨晚一晚上就能畫三千張,可這神行符是成套的,十張爲一組、十組爲一套,一套便是一百張,作用在一個人身上也隻能維持約莫十個時辰左右。他這一晚上辛苦的三千張,也隻夠裝備30人而已,且還隻夠一天所用……所以,他得花上大量的時間在這上面,更别說還有其他的準備工作,哪有空在皇宮裏陪宋徽宗開心?
而除此之外還有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個亡國之奴,帶給華夏民族最大恥辱的皇帝,林書航打心眼兒裏是看不起的,要讓他去和宋徽宗說好話賠笑,哪怕是爲了任務,也還是有點讓他難以接受。
但事已至此,也隻能入宮了,那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咱就算想要掙錢,也未必一定要跪着,站着把錢掙了行不行?
他轉身沖韓世忠說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勞将軍帶路吧。”
皇宮就在殿前司右側不遠處。
自宣德門而入,經大慶門,過大慶殿、文德殿、秘閣。
通常情況下,文德殿便是皇帝召見大臣們的地方,可韓世忠卻并未在此停留,而是帶着林書航繼續向前。
再穿過垂拱殿與紫宸殿,再往裏面,那便已是皇帝及嫔妃們所居住的内廷了。
尋常外臣,那是這輩子都沒機會進入皇宮内廷的,便是如高俅這等重臣身份,進來的次數恐怕都屈指可數。
韓世忠領着林書航徑直到了一座花園前。
這是皇宮後苑。
此時天色剛明,花園中能聽到清脆鳥語,此起彼伏宛若百莺奏樂,四周翠綠紅依,更有一池,能看到有許多斷掉的荷莖倒伏于水中,畢竟這隻是初春,還未到荷花盛開的季節,但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條,讓這池中并不顯荒涼之态。
瑤津庭、太清樓,太清樓前那著名的《大觀帖》石碑,此時看起來還嶄嶄新新……
前方有一亭,遠遠便看到正有三人站在亭内,其中一人手握筆鋒,正在潑墨揮毫,而在他身旁站立伺候的,除了一個老太監外,另外那人豁然便是定王趙恒了。
似乎是看到了韓世忠和林沖過來,趙恒沖那老太監努了努嘴。
老太監不動聲色的朝這邊瞥了一眼,卻不打擾那正在揮墨之人的雅興,而隻是遠遠沖韓世忠這邊招了招手。
“林大人,請。”韓世忠自覺退開,林書航則是緩步而入,直走到那涼亭中時,也不跪拜,而是在那太監和趙恒詫異的目光中,直走到書桌旁駐足觀看。
那太監顯然是看得有點懵了,雖知這林沖是個武夫,祖上亦曾是天家的座上賓,但這臣子見了皇帝,居然有不下跪不磕頭的,甚至還走到皇帝身邊并肩賞析書法,好像他和皇帝是平輩兒一樣,這……
那太監着實是被吓了一跳,沒見過這麽沒規矩的臣子,可待要喝罵,卻又怕驚着了陛下,更兼想起陛下今早要請這林沖時的各種好言好語,隻得先忍着,再去看趙恒時,趙恒也同樣是滿頭大汗。
找林沖過來是沒辦法的辦法,昨天下午起他就已經派人去将陳楠有可能呆的地方全都找過了,半點影子也無,最鄰近的消息,便是聽大相國寺的主持所說,說是陳楠七日前曾在大相國寺呆過幾天,此後便再無消息,怕是已經離開汴京了。
可那時他已經将丹藥呈上,于是等皇帝問起時,隻得實話實說将林沖給供了出來。
原本昨日在潘樓上時,見這林沖談吐不凡、見識不俗,料想讓他來應付一下父皇絕無問題,可哪知他竟會連身爲臣子的規矩都不懂,這、這哪是來幫自己忙的?這分明是來找死的啊!
兩人都是從未遇到過這等事,一時間居然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沒等二人有所反應,旁邊宋徽宗倒是先感覺到身邊多了個人,他書寫時最煩有人打擾,此時微微皺眉,停筆轉頭一看,卻不是太監楊戬,更不是兒子趙恒,而居然是個生面孔。
突然被一個生面孔近身,宋徽宗也是被吓了一跳,一時間有些愣神,沒搞懂情況。
卻見那人正觀摩着他正在書寫的文章,然後微笑着開口贊道:“以凡人的眼光而言,此字筆迹瘦勁,雖至瘦卻又不失其肉,秀美鍾靈又不失其骨,雖蛻變自褚書、薛曜,但卻青出于藍而更勝之,實爲當世一絕。”
徽宗自是聰明人,隻不過心思沒在政治上而已。
此時聽他如此言語,再一看旁邊楊戬和趙恒的表情,便料想此人定是那個獻丹的林家後人了。
裝模作樣……
宋徽宗在心裏如此評價。
拍他字的馬屁?這樣的人天天都有,換着花樣的來拍,就他這不鹹不淡的幾句,連拍馬屁的層次都還未夠标準,而那仿佛點評一般的淡淡語氣,則就顯得更俗了。
坦白說,這第一印象可着實是不算好。
但人家畢竟有仙丹……
那玩意兒服食之後非但讓他感覺精神旺盛無比,一掃這些日子以來身體精神的疲累,且今早起來後連早餐都多吃了兩大碗,現在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通透,隻覺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足以見其功效。
也罷,看在這份兒上,姑且不與他計較,畢竟是鄉下人,也沒見過什麽世面……
宋徽宗微微一笑,本是想随口帶過,但話到嘴邊,卻又沒忍住調侃:“那若是不以凡人的眼光來看呢?”
“此字的形已夠美,可惜還尚未通靈。”林書航微微一笑,給出三個字的評價:“不入流。”
宋徽宗爲之一怔,顯然沒想到對方話鋒一轉,居然走起了極端。
旁邊的趙恒則是直接聽得都呆了,差點被吓尿。
這、這當真是林沖?這當真是昨天那個口口聲聲要來保自己當太子的林家後人?
拍個馬屁都不會嗎?就算你清高,你不拍……那你選擇不吭聲總是可以的吧?
我靠,這倒好,居然直接鄙視父皇的墨寶……不知道墨寶是父皇最大的驕傲、也是最不能觸碰的逆鱗嗎?這完全不是來救場子的,這是來砸自己場子的吧!
旁邊的楊戬也是終于忍不住了:“大膽!伱是什麽東西,也敢……”
“楊戬。”宋徽宗淡淡的一聲喊,打斷了他的呵斥,轉而看向林書航。
宋徽宗這輩子,自認爲字畫雙絕,休說在這當世,便是比之王歐顔柳,也自認爲不遜色多少,可此時居然被人輕視。
這種事兒……縱然對方真是仙人也不能容忍,何況他還隻是那個傳說中仙人的後代而已,以爲獻了幾顆仙丹就可以跟自己無法無天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宋徽宗的内心已然愠怒,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的反問道:“這天下間,說大話的人不少,有真本事的卻不多,字迹如何通靈?你可會?我倒是想見識見識。”
楊戬伺候天家日久,深知宋徽宗的心思,立刻在旁邊幫他厲聲補充道:“若是拿不出來,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簡單。”林書航微微一笑,随手一展。
但見山河圖頓時從他懷中飛出,懸于他與宋徽宗身前。
既然是要來鎮宋徽宗的場子,怎能沒有點準備?光靠所謂仙丹、仙人之說,就算能把宋徽宗一時迷惑住,恐也難以達到完全征服他的目的。
要想征服此人,終究還是得從他最擅長的地方下手,再加上丹藥雙管齊下!
你不是擅長詩詞書畫嗎?那就先在詩詞書畫上碾壓你一遍再說,順便再展示一手神迹,教你知道仙家的手段,教你知道以後怎麽服服帖帖。
此時信手一揮,手中已自動多了一筆,筆上卻無墨。
畢竟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清楚,真要讓自己動筆,那寫出來的字是沒法看的,但咱有外援,畫中仙!
書畫之仙,夠不夠屌?不夠也沒關系,因爲除了外援,咱們還可以作弊,那便是當初菩提祖師手抄的‘八九玄功’了。
仙人未必真會去練習寫字,但對菩提祖師這等已經達到聖人境界的大能而言,無論做任何事、乃至舉手投足之間,其實都已經是暗暗遵循了宇宙最完美的規則,休說他寫的字了,便是随意灑一滴墨,都能自然通靈,契合宇宙萬物之道,便如山河圖當初的出現一樣,必然是這世間最完美的墨寶。
說白了,筆法未必有,但要說‘美’,說‘好看’,那則必然是宋徽宗拍馬也追不上的。
此時一個個字迹,被畫中仙從那本‘八九玄功手抄’中摘取出來,投影到山河圖上,順着林書航信手而寫的筆迹,一個個顯現。
隻第一個‘東’字出現時,宋徽宗适才臉上的不屑與愠怒之色就瞬間消失了。
這世上,還有什麽東西是比讓賭徒看到同花順、讓畫家看到蒙娜麗莎、讓廚子看到龍肝鳳髓、讓武者看到葵花寶典、讓和尚看到如來佛祖更癡迷的事呢?
是的,人家剛才剛鄙視了他,那又怎麽樣呢?人家完全有這個資格……
“這個字、這個字……”宋徽宗嘴中喃喃,一瞬間就仿佛被拽走了魂,整個人都變得癡迷起來。
這個字太完美了,即便是宋徽宗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形容此字完美的詞,他所知曉的世間一切語言,在這個字的完美面前都會相形見绌,完美到讓他有種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感覺,簡直連誇都不知道該怎麽去誇。
可這還不算完,但見一個個字體在那懸空的畫卷上出現,每一個字都美得讓徽宗幾乎爲之心醉,而當字數稍稍一多,徽宗才發現這原來還是一首優美的詞。
但見上面寫到: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徽宗是個識貨的,這輩子最好的除了琴棋書畫外,便是這優美的詞句了。
此時看到如此優美的字體,再連起來讀出這句子,隻一瞬間便已被那種美好代入到了一片絢麗奪目、富麗堂皇的汴京夜景當中。
這一刻,當真是字美、詞美、景更美,美得讓徽宗沉醉,竟是不由自主的喜上眉梢,露出一臉癡态來。
好吧,咱們還是不可避免的進入已經寫爛了的抄書環節∧∧,隻此一次,下不爲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