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兒看了看林書航,林書航沖她微微一笑,伸手擺了擺。
錦兒心領神會,拉開門說道:“誰呀誰呀,大呼小叫的!我家姑爺不在家,這幾日殿前司放假,姑爺昨日便和小姐踏青去了!”
隻見門口那人穿着樞密院信使的服飾,聞言微微一愣:“這是太尉之令……”
錦兒哪管他什麽高太尉,她隻知道天大地大姑爺最大,姑爺剛才讓她說不在家,那就算天塌下來,就算皇帝老子來了,那姑爺也是不在家。
“哎呀,你這人好煩呀,都和你說了姑爺不在,我也沒法給你變出來不是?姑爺或許明日午時便回來了,伱若要尋,便明日再來吧!”
說着,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轉頭興沖沖的想去找姑爺,問問自己應付得如何,讨幾句誇獎,可屋子裏卻早已沒了姑爺的身影。
林書航是從旁邊窗戶跳出去的。
以高衙内的秉性,定是已經将昨日之事告到了他爹那裏去,此去必無好事,在自己的計劃實施之前,可不能讓自己身陷囹圄或是被其羁絆住,那就太耽誤事了,當然是随便打發了即可。
高俅隻是傳喚而已,畢竟林沖昨日又沒動手,且對林沖的身份還是多少有些忌諱,既是不打算用強,那自己自然也可以随便打打太極,拖延一下時間。
而到了大街上的林書航也不再是林沖的模樣,而是換了身道袍,手裏拿起了一塊牌子,充作了算命先生。
道袍是這兩日讓林娘子和錦兒臨時縫制的,号稱穿着煉丹布陣更有感覺。
要說林沖本身英俊神武,身材也頗爲高大,即便臉上有山河圖幫着易容改妝,但與大街上那些彎腰駝背、臉上貼個狗皮膏藥的算命先生仍舊是大爲不同,但也正因這份兒不同,反倒讓他看起來格外醒目……
一路徑直去了北邊的景龍門。
此時的開封府,除了相國寺這邊的汴河大街外,景龍門外大街與封丘大街也都是十分繁華熱鬧之處,且這附近盡是權貴住所,景龍門外大街與封丘大街中間,更是著名的王府街,成年後的皇子,隻要不是分封出去的封地王爺,幾乎都是住在這邊。
因此這附近的消費也是極高,便是尋常吃頓便飯,少說也要二兩銀子起,整體上雖不如汴河大街的人那麽多,但正所謂來往皆權貴、往來無白丁,正兒八經屬于那種随便仍塊磚頭出去也能砸出個三品大員的富貴之地。
到得此處,林書航尋了個熱鬧的茶樓門口,這才将他一直收着的那杆旗給立了起來。
隻見上書一副對聯,寫着‘前算三千年、後算三千年,推背圖中言,于我隻等閑’。
唐時袁天罡的推背圖,在這北宋年間已經是有相當的名氣了,被譽爲神算之書,其對武則天、楊貴妃等名人的預測皆以應驗不說,更重要的是應驗了一位北宋名人,那便是宋仁宗時期垂簾聽政的劉太後,其年代距今尚且不到百年,但卻已經讓北宋君臣乃至民間百姓,均對此奇書奉若神明了。
可此時居然被林書航說成是‘于他隻等閑’,這等口氣,天底下算命的恐怕也就隻此一份兒了。
這招牌一打,都不用吆喝,頓時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二樓閣樓的窗戶邊,有一穿着富貴的公子哥笑言道:“喂!那算命的,你有何本事就敢誇這等海口?可敢與我算一卦?算得準,少爺我重賞,算不準,須讓你吃闆子,你敢是不敢?”
算命……這東西其實遠沒有常人想象中那麽神秘深奧。
所謂周易八卦、奇門遁甲,都能算曉天道人命,但算的往往是一種‘大勢’,而像那些算命先生所說的,連你今後是幹什麽的、能不能當官發财、能活多少歲都算出來,則純粹就是扯淡了。
所謂算命雙寶,算命先生一般靠的是兩門本事,其一是周易八卦、奇門遁甲這類算法的術語,專門用來忽悠人的,當然,真要有本事,那是能算出一點大勢大方向的,再結合你的身份地位稍加分析,配合一定的話術,結果往往對多錯少,那便是人們口中的半仙了。
而若是算不出來,那便靠另一樣最重要的本事了,說白了,那就是算命先生個人的眼界、閱曆,以及看碟下菜、說話忽悠人的本領。
林書航雖未學過周易,但八卦卻熟,那是自六十四卦演變而來,奇門遁甲就更不用說了,當初諸葛亮教過他小奇門遁甲,小奇門他已可算得上是精通,拿點專業術語出來忽悠人,那是半點問題也沒有,再加上自身來自千年之後的現代,便真說預知未來事,誰敢有意見?
至于說忽悠人,自己早在千年前他就已經把整個土方部族都忽悠得暈頭轉向了,何況今時不同往日,他手裏可是有着當初在土方部族時不曾有過的真正重器!
自己有時空大百科,隻要有名有姓,有個生辰八字,就能讓模拟器在時空大百科上将對方的信息給調取出來……那休說算他命格命運這等大東西,便是算他昨天拉了幾泡屎、每泡屎有幾斤幾兩,都能說個分毫不差。
有此利器,怕毛?
今日來此,未必能等着想見的人,但本就是來揚名的!
此時微微一笑,擡頭朝上方看去,隻見剛才喊話那人約莫十七八歲,生得天庭飽滿、耳垂過肩,倒是一副有福之像,且看那穿着打扮,一眼便知是個官宦子弟。
他淡淡的問道:“重金?敢問公子,有多重?”
那公子哥取出一錠十兩的白銀放在窗台上:“這可夠重?”
林書航哈哈一笑:“貧道久聞汴京乃天下中心,而這王府大街則更是天下權富彙聚之所,卻不成想到處都散着一股窮酸味,區區十兩白銀,竟也敢稱重?少了少了,太少了!”
四周随即微微一靜。
這年頭,十兩白銀是真不少,按水浒中的許多記載,像那魯智深置辦酒肉,包辦十幾個潑皮無賴吃飽喝足,也不過隻花了二兩銀子,約合2022年至少兩千塊錢,那十兩便是一萬了。
如此耍子一般的算個命,直接給一萬,放任何時候都得說一聲财大氣粗,算命先生們怕不是要個個趨之若鹜,可此人非但不稱謝,反而稱少,甚至還譏諷窮酸……
稍稍的安靜之後,周圍茶樓上頓時響起一大片笑聲,卻不是笑那算命先生的,而是笑這公子哥居然被一個江湖算士給看扁了。
那公子哥一愣之後,臉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他身邊倒是跟着兩個仆役奴從,看到主人受辱,便想要沖下樓來教訓林書航,卻被那公子哥揮手制止。
公子哥眯起眼睛,他出身不俗,也自有幾分心計。
這時候若是讓人去打那算命先生,豈不等于是說他是真窮酸、給不起錢?
他眯着眼睛問道:“那你要價幾何?”
林書航微微一笑:“貧道算卦,若遇天生富貴的有緣人,非但分文不取,反有重禮相見,可若非有緣,一卦百金!”
百金……
在北宋時期,一兩黃金約等于二十兩白銀,而現在遼金戰事,北宋也參與其中,戰争時期,黃金總是更加值錢一點,與白銀的兌價差不多能到1比30左右,那百金便是紋銀三千兩了。
說着,林書航慢條斯理的沖那公子哥看過去:“公子可要算上一卦?”
本想那人不過開口紋銀百兩之類,那他大不了賭上一月例錢,也定要驗證一下真僞,可沒想到此人開口就是黃金百兩,這可真是有點超出他承受能力了。
若說算得不準,他尚且可以一頓好打過去,可若真算準了,衆目睽睽之下,他還能賴賬不成?至于什麽有緣無緣,那不過是推搪之詞而已,這天下怕就沒有他的有緣人,誰信誰傻逼。
隻是此時已經騎虎難下,隻得硬着頭皮說道:“你若算不準,且又如何?”
但見林書航随手一揮,竟摸出五錠碩大的金元寶,看其大小,正是标準的二十兩金。
宋時的計量單位,一斤十六兩,這五錠金子便有足足六斤四兩,可看那道人袍袖寬寬、身無背袋,都不知他剛才是如何變出來的。
隻聽林書航笑道:“我若說砸我招牌,想來公子覺得不公,那便這樣,若算不準,我賠上黃金百兩如何?”
五錠碩大的金元寶擺出來,就那麽随意的扔在石階上,還真是頗有點視錢财如糞土之意,而金元寶在陽光照射下的金光閃閃,則更是拽人眼球。
若說此前還有人覺得這算命先生是在說笑的,那此時此刻倒是不由自主的都集體轉變了看法,便連剛才那公子哥也都不敢再輕視。
能随手拿出百兩黃金的人,能是普通人?而且有這身家,居然還到街上來擺攤算卦……這也是個奇人了!
金子、豪賭、奇人異士,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是最能刺激人心的東西,加上這附近的賓客本就個個都是富貴閑人,不僅是閣樓上,連同這茶樓四周的看客們,也頓時都紛紛圍觀起哄起來。
本隻是公子哥對算命先生的小小調侃,此時則俨然已化爲了一場引人注目的熱門事件。
那公子哥此時已經是騎虎難下。
黃金百兩……他一年的例錢都沒這麽多,怕是要将近兩年足不出戶、不吃不喝不玩才行,讓他玩這麽大的賭注,那是真沒這底氣,可此時周圍無數眼睛看來,總不能現在才說慫了。
“賭便賭!”他猛一咬牙,巴掌在那窗台上狠狠一拍,決心出個刁難的題目:“你會算什麽?”
林書航卻是不溫不火,微笑着說道:“那得看公子你想算什麽?”
那公子哥畢竟也曾混迹市井,對三教九流多少有些了解,知道有些算命先生的把戲,不過是提前調查清楚了你的人,得到你的信息後再故意來撩你算命,卻隻是将原本就知道的、關于你的一些信息說出來,以此來博取人信任。
他此時冷笑道:“我曹勳之名,在這汴京裏知道的人也是不少了,知我生平者更多,若拿這個考你,可試不出你本事來。”
曹勳……果真不愧是王府大街,當真是随便一磚頭下去也能砸出來個名人。
此人乃是當朝給事殿中曹組之子,亦是正史中,此後陪徽、欽二宗北上的朝臣之一,在此後南宋建立後,他曾受宋徽宗之令,從金國逃回南宋觐見宋高宗趙構,并寫下了著名的《北狩見聞錄》,對後世人研究徽、欽二宗從開封被押解去燕京這段路的見聞和心理曆程有着相當巨大的參考價值。
這也确實是個有福之人,雖然壯年時陪同徽、欽二宗經曆了北上之苦,且此後一直緻力于解救二宗,卻終身未成,但至少他是當初那批北上的朝臣中難得壽終正寝的,且還在南宋官至太尉,提舉皇城司、開府儀同三司之位,死後甚至追贈爲太保,勉強也算得上位極人臣了。
林書航笑道:“那公子便請随意出個題目,隻要在這三界之内,就沒有我算不出來的東西。”
曹勳略一沉吟,指着身邊的家仆說道:“此人姓陳名忠,你可能算出他生平如何、未來又如何?”
林書航問道:“生辰八字可有?”
那家仆說了。
但見林書航掐指算來,掐算間,手指迅疾如風,瞧那模樣,倒還真有幾分本事。
在這北宋年間,雖然天地靈氣已經稀薄,但道家所傳卻還仍舊旺盛,宋徽宗便是著名的道宗皇帝,極其信道,民間更是盛行此風,且真有掌握了算命雙寶,算得相當準的神算子,話術更是天下無雙。
曹勳顯然是明白此道的,也知這些道人極其擅長說辭,不管對方準與不準,要說與其狡言辯論,自己怕是辯之不赢,隻得下點狠手……
他正琢磨着對策,卻見那算命先生已然笑了起來。
隻見他從懷裏取出紙筆,寫下了兩句什麽話,同時一邊說道:“這位小兄弟命苦矣。”
“三歲喪母、六歲喪父,尚且年幼時便被賣入官家爲奴……”
隻聽此時林書航娓娓道來,竟不似尋常算命者一樣隻說個大概,而是将這家仆從出生到現在,事無巨細全都給說了個清清楚楚,乃至他屁股上有胎記、在主人家吃過多少頓闆子……簡直是無一處不詳、無一處不細。
周圍的人忍不住都朝那家仆看去,卻見那個叫陳忠的家仆此時已經是瞠目結舌,滿眼潤紅,光看那表情,便知人家算得不錯。
果不其然,隻見那曹勳皺眉看向自己的家仆,他縱是再想赢,畢竟也不至于當衆讓家仆耍賴,隻問道:“當真如此?”
那陳忠紅着眼眶,憋了半晌才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已然是泣不成聲:“思及小人一生,悲從心來,少爺勿怪……”
話音落時,周圍頓時一片嘩然。
算命,還能有可以算到這等地步的?這、這怎麽可能?超出認知,這簡直就是驚世駭俗了!
那曹勳則是臉上陣紅陣白:“你隻說了他以前,可沒說他今後!誰知道你是不是以前便剛好認識他?”
這話明顯有些牽強了,周圍有不少讪笑聲,顯然是有人開始覺得曹勳輸不起的。
可那邊哪來的百兩黃金輸給他?隻能硬着頭皮撐下去。
“你且說他今後!他今後命運如何?”
讓人說未來,這明顯就是要耍賴了。
林書航微微一笑,哪看不透他的心思,隻微笑着說道:“此人命裏六十有八,算是壽終正寝,公子可要等他六十八時再承認輸了,再來付我賭資?”
曹勳本就是打的這算盤,沒想到被人一口叫破,周圍不少起哄嘲笑聲,他臉上陣紅陣白,卻是突然想到一策:“你說他六十八時壽終正寝?”
“不錯。”
“沒什麽傷難病痛?”
林書航回應:“健康得很。”
“那好!”曹勳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還不等周圍人反應,順手拔出腰間長劍,朝着那陳忠的右手砍下。
“啊!”
突如其來的變故,不止是那陳忠一聲慘叫,連同周圍的其他人也全都被吓了一跳,不少人驚叫出聲來。
但見那曹勳滿臉惡像,指着陳忠被砍下來的那隻手,狂笑道:“你不是說他沒病沒痛、健健康康的壽終正寝嗎?可如今卻已殘廢,你這算命的,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