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寇既滅,雒縣城中清淨了數日。
有快馬來報這幾日的消息,說是賈龍、嚴顔已于昨日自巴郡點起一萬精兵,望綿竹而去,算上今天,最多三日便可抵達綿竹,平定綿竹之禍。
而綿竹方面的探子則來報曰,因馬相被誅,城中似有内讧,其麾下程雲、甯祝二将反目,各領一軍在城中厮殺,甯祝既敗,領着數千人逃竄而去,程雲則是率萬餘衆追趕,隻留下數千孱弱之士給一小将在綿竹鎮守。
郗儉聞訊大悅,雒縣上下官員也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眼看這黃巾之亂剛起便即要平定,天下諸州,莫有如益州者,一時間歌功頌德之聲不絕。
随後别部司馬範晨上書,說此前雒縣大勝未立寸功,願請率200人馬前往廣漢,與巴郡的嚴顔軍彙合,征伐逆賊,謀求戰功。
這顯然是塞錢了,幸好林書航極力阻攔,隻說雒縣如今兵少,如今綿竹又尚且還有數千賊寇,倘若再來攻雒縣,守衛力量将會不足。
何況巴郡援軍軍力充沛,這範晨想要立功,一人一馬去廣漢等着就行了。
郗儉雖不信賊寇還會去而複返,但畢竟覺得安全第一,可讓範晨單獨去廣漢,卻又說什麽都不敢,隻得作罷,範晨因此懷恨在心。
林書航倒是不在意這麽個買官的小小别部司馬,隻是加緊城中守備,然後找自己的娃他媽要緊。
手中有權,又得郗儉信任,還有個小妖精幫忙吹枕頭風,更重要的是不折一兵一卒就盡滅賊寇兩千餘人,傳得跟神一樣的戰績讓林書航在雒縣行事無比方便。
無人懷疑他是林二的身份,哪怕就是再熟悉林二的人,也絕不敢把那潑皮無賴與眼前這風度翩翩、能力通天的林功曹聯系到一起,頂多隻是覺得這世上居然有人能相像到如此地步。
郗儉本是想讓林平之就住到郗府上,畢竟他和何香菱姐弟情深也都不是外人。
隻是林書航怕何香菱時常糾纏,因此借口軍務繁忙、早出晚歸,怕打擾郗儉一家休息,給拒絕了,選了雒縣的一家客棧暫住。
隻是借去郗府做客時,問起了林興業和翠蘭的事,隻說是林興業是自己的同宗故友,祖上頗有淵源,知道他在雒縣,又聽人說他近了郗府做事,因此相問。
于是郗儉讓管家來問話,卻說林興業前幾天突然就失蹤了,至于翠蘭,則是查無此人。
居然不是郗府的丫鬟,這倒是有些意外,林書航又讓人在城中張貼告示,稱尋找林興業其人,希望與之熟悉的、了解其家庭情況的踴躍告知,必有酬謝。
可一連兩天,居然沒人來告。
想想也是,林興業在雒縣得罪的人太多,以至被逼到郗府去當家丁,林平之自稱是他同宗,如今又頗有權勢,要是知道林興業的事兒,保不準會替他這同宗找别人的麻煩。
于是林書航換榜,說要幫林興業還債,這才來了一個賭場的老闆,讓林書航得到了有關翠蘭的信息。
此女也姓林,自小無父無母,以前林家老父還在時,收了這翠蘭爲義女,于是取名林翠蘭,待其頗厚,與林興業一起長大,林父甚至還教她讀書識字。
可惜後來林興業不務正業,把林父活活氣死,又恐自己走後,林興業無以爲家,于是臨終時讓翠蘭嫁給他、約束着他,也替林家傳宗接代。
可翠蘭哪管得住那潑皮,三天兩頭的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錢,不給就打,直到去了郗府之後也是如此,隻是林興業在外時從不對人提起林翠蘭的事,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既是知道的人不多,你從何得知?”林書航問。
那賭場老闆賠笑道:“這林興業欠了賭場一萬錢,上次被我們在街上攔着,他抵賴不過去,便說了他老婆名字,想讓我等拿他老婆抵債……咱們是開賭場的,又不是開窯子的,怎麽能做這種逼良爲娼的事兒呢?後來是他老婆翠蘭寫下欠債文書,說是每個月替他還150錢,連本帶利一共還十年……因此小人這才知道那林興業還有個老婆。”
林書航點了點頭,讓人拿來了十兩黃金。
那賭場老闆看得兩眼直放光。
東漢末年沒有銀兩的說法,使用的是五铢錢,由于允許私鑄,因此錢币的品質參差不齊,但即便以官方兌價來算,一兩黃金也約莫等于1400錢,這十兩黃金不但足夠抵償林興業的欠款,且還多多有餘了。
林書航說道:“林翠蘭給你寫的欠款文書帶來了嗎?”
“帶了、帶了!”
“帶我去林翠蘭住的地方,這金子就是你的了。”
雒縣城東,一條小溪,一所廢舊的小木屋。
那賭場老闆帶着林書航過來時,正看到有一女子在屋前的溪水邊洗衣服,那是足足三大盆髒衣服,每盆都有澡盆那麽大,女人挽着袖子,拿衣服到河裏一件件的不停蕩漾、又提回岸邊石頭上敲打。
她肚子看起來已經頗大了,少說有五六個月,根本蹲不下去,隻能是在膝蓋處勉強墊了兩塊布,跪在那溪邊洗衣,忙的滿頭大汗。
“這翠蘭接了城中好幾家飯店、澡堂子的髒衣服,就靠給人縫縫補補、漿洗衣物賺錢,”那賭場老闆說着,露出不忍之色:“這可是個好女人呐,還挺着個大肚子,這女人懷孕呐,要不是看她可憐,咱這一萬錢能允許她還十年?那林興業可真不是個……”
說到這裏,老闆咽了口唾沫及時住嘴,眼前這大人可是林興業的同宗,人家再混蛋,也還輪不到自己在林平之面前去罵。
那邊翠蘭抹了把汗,正好瞧見沿溪而來的一衆人。
看到賭場老闆帶人朝她這邊過來,林翠蘭顯得略有些詫異,但也有些膽怯,提着手裏的衣服站起身來:“張老闆,這月的欠款不是剛還過了嗎?還是、還是興業他又欠您錢了?”
賭場老闆笑着說道:“沒有沒有!林興業欠的錢啊,都有這位老爺幫他還了,你們林家真是祖上燒了高香呐,你這苦日子也算到頭喽……”
翠蘭愣了愣,再看向林書航時,表情更是凝固住。
她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丈夫了,但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林興業臉上就算是一個小坑、一個毛孔,所有的細節在翠蘭眼裏都是無所遁形。
眼前這個被賭場老闆巴結着的将軍,看起來與她丈夫林興業簡直一模一樣,讓她不禁呆住。
“興、興業?”
“哎喲,翠蘭你這什麽眼睛?”賭場老闆趕緊笑着說道:“這位是前幾日火燒賊寇的林平之林功曹,怎麽可能是你那不争氣的丈夫,我跟你說……”
“金子給你,欠款文書給我,現在你可以走了。”
“是是是!”
“你們到那邊去等我。”林書航又吩咐随行的官兵,然後才朝翠蘭走過去。
隻見眼前這婦人五官姣好,隻是滿臉風霜,皮膚幹燥,看起來都快有四十了,可事實上她的真實年齡不過才22而已。
“大人可是認識我家夫君?”林翠蘭顯得有點緊張,她知道那賭場張老闆的厲害,手底下養着許多打手,在雒縣人見人怕,可在此時這人面前,那張老闆卻又像是個孫子一樣,足見此人是位大人物。
“何止是認識。”林書航笑了起來,找到了林翠蘭就好辦,看到她這大肚子,自己就更放心了:“你再看看我是誰。”
他伸手在臉上一抹,将描眉塗粉的妝容抹去,露出林興業原本的容貌來。
林翠蘭一驚,伸手捂住嘴,隻聽林書航笑着說道:“我雖已屏退左右,但此處實非說話之地,夫人請随我先入屋。”
本以爲林翠蘭會依言而行,可沒想到對方後退了一步,剛才臉上的驚喜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滿臉的警惕,她冷冷的說道:“你不是我夫君,長得再像也不是!林翠蘭雖是女流之輩,但也讀過幾本書、曉得婦道,眼下我夫君不在家,妾身獨自一人,不便邀請尊客入屋?有什麽話,大人就請在這裏說吧!”
林書航一怔,真是有點苦笑不得。
其實要如何與林翠蘭交流,林書航是想過了好幾種說法的。
比如冒充遠方親戚之類,畢竟林家并非一脈單傳,林興業的爺爺就還有個兄弟在外做生意,族譜上便有記載,以族弟的身份來侍奉嫂嫂,代爲照顧林家子孫,這是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事兒。
但有一個不便之處,那就是等自己離開後,林興業的靈魂回來時該作何解釋?
最後還是決定直說,可沒想到才剛一開口就已經被人家看出來了。
林書航笑着說道:“夫人怎知我不是林興業?”
“夫君可不會稱我爲夫人。”林翠蘭冷冷的說道:“何況三日前,夫君曾讓人來家裏拿走穿戴衣物,說是在郗府上惹了事兒,外出避禍,怎麽搖身一變,成了郗刺史的座上賓了?”
三日前?拿走穿戴的衣物?
林書航心中微微一奇。
三日前,那剛好是雒縣大勝後的第二天,自己明明就是林興業,可沒差人回來取過什麽衣物,而林興業區區一個破落戶那幾件破爛衣服,又有誰瞧得上、如此處心積慮的來騙?怕不是這翠蘭在說謊詐自己?
林書航哭笑不得的說道:“夫人誤會了,我……”
話音未落,林書航隻感覺胸口猛然一痛,仿若嚴重的心悸一般。
霎時間便是滿頭大汗。
這身體生病了?心髒病?
可還沒等林書航回過神來,更加劇烈的絞痛便自心髒處生起,仿若有一隻可怕的蟲子,憑空從他的心髒裏長了出來,撕咬着他的心髒,将他疼的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