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南方,松州、明州還要靠南,是一片叫做百納的蠻荒之地。
此地,向爲外人所罕至,蓋因群山綿延,古樹遍野。那本來也是森林的一份子,但跳到地面上,走到平原裏,開始刀耕火種,漸漸有了所謂的文字,甚至自诩爲文明的夏人,年長日久,已然淡漠了對森林的記憶,再也不複那種親近,更對那不再熟悉的地方,有了一種深深的恐懼。這種恐懼,來自于陌生、黑暗……和未知。
昔年有位著名的怪人徐霞客,最愛尋幽探險,走遍大正王朝之後,更泛舟出海,又深入叢林,闖過沙漠,走過西域,寫了一本《徐霞客遊記》,其中對百納這樣描寫:“餘遊足海内,百納之行,最爲兇險。林山連綿,不知南北;狼蟲虎豹,所在皆是。曆瘴氣、毒溪,從人折損十之八九,未見蠻夷而返。”
所以,除了這樣志在探尋天下未知之地的勇者,便沒有誰,再涉足這蠻荒。
茫茫樹海,在山風中掀起呼嘯的浪潮,狼嗥、猿啼、蟲鳴、鳥唳,卻隻是點綴,半點也沖淡不得漫天凄冷的星光。
一座孤峰之上,片岩之地,卻坐着一位白衣人。
“不至塞外,不知天地之粗犷;不至百納,不知宇宙之幽深……從眼前這景色看來,塞外,值得一去呢……”
不知是對誰說的話語,但卻有了回應。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你道古人欺你麽?”
“所以說,宅男,沒有前途啊……”
“宅男?那卻是何物?”
“宅男……是一種奇怪的存在,他們隻需要一張桌子便可以維持生命。有時候在桌上讀書,有時候在上網,有時候打電玩,桌子大的地方便可以提供給他們生命中所需要的所有愉悅。或者,頂多再加上一個窗子,讓他們可以瞥見世俗的紅男綠女,給自己仍然能夠接觸到社會的幻象,便足以生存下去。不論内心爲何,總是覺得自己在某一方面全知全能,或稱自己全知全能。總之……”
“總之便是俗語所謂書呆子,然否?”
“也不盡然……不過其中往往多是賤人,倒是真的。”
“你盡是些……火星話,唔,我聽不懂。”
那白衣人終是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想不到你連這個詞兒也學會了……說些有用的吧,納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他們和夏人又有什麽不同?”“唔,擡頭,看天。”
天上,當然是星星。
夏人,便以爲自己是星宿轉世。某些強者、英雄,更被視作是天上某顆特别明亮、重要的星星的化身。大夏的帝姓,便自稱上應紫薇。某些殺性特别重的人,往往被稱作太歲。而那些滿腹經綸的才子狀元,又被尊做文昌下凡。
既然每個人都是星星,那麽地上的事情,在天上也會有一個對應,這就是所謂的天象。
所以有所謂白虹貫日、彗星襲月等等異象出現,而這些也會被對應到天下的大事上去。
天空,被劃作二十八塊,叫做二十八宿。
每一個星宿,都有很多星。星宿,或者星星,可以對應一個人,一群人,一個地方,或者其他,甚至,兵器,也就是大夏曆史上最負盛名的兵器之列,禦天神兵。
據傳在泰西之地,也有把天空劃作八十八星座的做法,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表面不同而已。
納人不同。
納人,信奉的是巫蠱。
佛教有所謂顯宗和密宗,巫術,便是納人信仰的顯宗,蠱術,則是密宗。但,這也就是個比方而已,蠱術比密宗要受仇視得多。
據傳,巫術與蠱術,是太上老君的傳授。巫術,是老君親傳,蠱術,卻是他的女兒看上其中一位弟子,所以私相傳授的。老君不喜那個弟子,便将他與女兒一起逐出門戶,于是蠱術便這樣流傳開來。因爲蠱術是這麽名不正言不順的術法,所以傳授也是隐秘非常,加之巫術的傳人往往看在老君的情面,怕老君又念起父女之情不敢對蠱術趕盡殺絕,故而納人對蠱術是又恨又怕。
正如某些惹不得的存在被高高供起,免得它們對自己不利一樣,蠱術,或者蠱神,也被納人當作冥冥中最本原的存在。
他們相信,每一個人生下來,就有一個本命的蠱神。如果後天修煉與本命蠱神相近的蠱術或巫術,便能夠事半功倍,而且本命蠱神的能力和地位,也決定了本人生下來之後的命運、前途。
即使是同一種蠱神,也會根據宿主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秘名。一個人本命蠱神的秘名,除了在睡夢中可能得到一點啓示之外,就隻能由道行很高的蠱婆行秘法才能得知。如果這個秘名爲外人所知,即使對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頑童,也能夠輕松地将宿主控制。所以納人對于自己的本命蠱神,看得極重,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會透露。
在納人的傳說中,蠱神是一種兇暴殘忍的存在。有一種練蠱的方法便是在密封的罐中放十數種最厲害的毒蟲,埋在地下七七四十九天,最後存活的便成爲蠱。而蠱的神靈,更是随意便能造成巨大的災難。它會爲了某個族群對它的不敬而降下瘟疫,也會對某個納人對它稍微的冒犯而大施懲罰,乃是喜怒無常又極具破壞力的神靈。
因此,普通的納人對蠱神,往往持敬而遠之的态度。他們往往會修習一些巫術,好讓自己面對蠱術時有一點點防禦之力,給自己一些心理上的憑借。他們會對身邊的蠱婆——修煉蠱術的婦女——噤口不言,而隻敢談論遠鄉的;他們更願意相信身邊的巫師,向巫師求助,甚至求他們解救某些人脫離蠱術的折磨;他們用各種淡漠、敵視,排斥着身邊的蠱婆。
而蠱婆,則是蠱神的代言人,同時也是納人所疏遠的人。因爲據傳說,她們一旦學會蠱術,就不得不用它來禍害身邊的人,否則,就隻能在自己的身上應驗。因爲疏遠,所以孤獨;因爲孤獨,所以偏執;因爲偏執,所以疏遠……雖然代表着威能無限的蠱神,但畢竟隻是一些孤獨無助的弱女子,所以她們也承受了納人不敢對蠱神表露的懼恨。在這懼恨的推動下,蠱婆也隻能用蠱術來證明,或者表現自己,而這,往往又加劇了周圍人對她們的懼恨……
“所以,蠱婆,是跟宅男有些相似的存在啊?”
白衣人聽了半天的說教,終于找到說話的關節,忙打斷,好休息一下。
(蠱,或者蠱神,乃是禁忌,不可輕易問起;蠱婆,要敬而遠之,必要時可以用法術欺淩好赢取普通納人的尊敬和親近……)
“唔,還有,納人,非是一個族群。納人,隻是夏人對此地夷族的統稱罷了,又或百納……倒也不錯,蓋因百納三大族,族名中都有一個納字——鬼納,花納,與古納。此外,尚有逮人、侗人等等,亦屬百納之列。不同部族,以所謂圖騰别之,凡自稱納人,皆以楓樹爲祖,又因父不同而爲鬼納、花納、古納等,有尊犬爲父,有尊牛爲父,有尊鷹爲父,其餘如猿猴如豬彘如雞雉不一而足。其風俗各别,你若去時,需仔細了。”
“我曉得了。”
(嗯,朱雀之賤星的降臨地,鬼納族啊,我要來了呢!不知道這次的賤人,又是什麽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