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在這幾天料理幹淨手頭事情,并向各方辭行,下完這個決心後,正巧又遇上張赤腳的來訪,聽到這消息後,頓時就象火燒屁股一樣跳了起來。
“不行……萬萬不行!”
急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張赤腳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才終于在張元和的逼問下說出了實話。
“就算要走,也再等幾天罷……現在,正是緊要關頭哪!”
這兩天來,那兀納借由祆教出面,向與其同列三夷教的景教與摩尼教賠償損失,清源山住持明心大和尚看着便宜,便撺掇着張赤腳,兩人作張作喬的,弄了些“廟産損失”,要求祆教“速速清償。”
“這事兒正辦着哪,要是您三位走了,那些個紅胡子綠眼睛的賊厮鳥,須不認得我等是誰啊!”
“你說他們已答應賠錢了?我怎麽不知道?”
張元空皺着眉頭發問,卻被張元和扯了一把,笑道:“怎可能讓你知道。”又向張赤腳道:“老張,實話實說,你們打着我兄弟的旗号,到底弄了多少?”
張赤腳支支吾吾道:“真沒多少,不過二十兩……三十……實實在在隻要了五十兩,再多便沒有了。”他說話時一直偷看張元和臉色,不住改口,最後咬死在五十兩的數字上。
張元和笑道:“原來如此,你們各撈了一百兩是麽?你去與那明心說,我兄弟也不要多,你們各供奉七十兩上來,這事情便代你擔下了。”張赤腳頓時又跳将起來,哀号道:“二真人,真真切切隻要得百五十兩……就這,那幾個夷鬼還拖着沒結清哪!”
以張元和身份,怎會這般與他論秤分贓,不過相戲一句,看張赤腳這般緊張,又敲打了他幾句,半是譏笑半是警示,但到最後,總算是安了他的心,說雖然下不爲例,但這件事情自己至此便算是知道了。
“你啊,何必。”
張赤腳走後,張元空埋怨張元和說,龍虎山要立威,又何必自這等小事上發作?
“若要壓制祆教,便堂堂正正出面,這般指使小人敲詐,倒墜了龍虎山門的名頭。”
“大師兄,這等人雖是小人,卻是我龍虎名下的小人。”
在張元和看來,若先前知道此事,那自然是當即制止無疑。但既然已經作将出來,再若勒令他們他們收手,旁人看來,倒似是祆教威風,頂住了龍虎山的人。且不論張赤腳、明心之流對龍虎山到底有幾分認同幾分忠誠,但至少,他們現在挂名是在龍虎庇佑之下,那,張元和便斷然容不得他人輕視。
“若真犯了大事,咱們自行打殺也是無妨,但若百十兩銀子也作不到手……這幹人小看的,到底是他們呢,還是龍虎山門呢?”
張元和曾經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某地新官上任,身邊的長随頑劣不堪,五毒俱全。對這人物,當地官吏中,也有予取予求的,也有橫眉冷對的,如是月餘後,那新官終于闆下臉來,說這長随假威橫行,當真可惡的很,于是讓他吐出贓來,一一退還,本人則是枷号三日後,打發回家,永不再用。
“然後……那些曾對那長随橫眉冷對的人,此後陸陸續續,不是左遷,便被黜落,而那些予取予求的,各各受了重用,得了美差。”
最後,張元和感慨道:“那新官豈不知身邊人的胡爲?但肉食者觀人,在心不在行,新官上任,那些人若連他身邊親信都不禮待敬重,又豈會将他這新官放在心上?他若要作事,自然不能依靠這些人物。”
所以,張元和雖然鄙薄張赤腳等人所爲,卻必要将這事情擔待下來,當然,這也是因爲這隻是極小事情---若他們真是自把自爲到招惹大事時,那時,張元和便又會有“大義滅親”、“鐵面無私”的說辭出來。
“總之,龍虎山的威望,龍虎山的利益,時刻都要放在第一位啊!”
“大師兄,二師兄。”
并不知方才這些事情,自外面回來,張元津問他們說,剛才迎面碰上了張赤腳,留下一個紅封,道是剛才已向張元和禀知,卻忘了留下。
“這家夥……還在心存試探麽。”
笑着把紅封接過來,捏了捏,張元和道:“倒也舍得的。”拆開來看時,卻是三張二十五兩的銀票。另還夾着三張戲票:自然都是一百文一位園子的票。
“這錢還了他,票卻無妨,也算安他的心罷。”
那新官故事,之前張元空也聽張元和說過,此刻一邊安排,一邊笑道:“正如你說那官兒……察過人心,立過威風之後,爲的乃是諸事順手,能得上上考評,這錢,卻是不希罕的,是麽?”
一邊又道:“票留一張給我,我正想散散心。”
張元和笑道:“你去罷,我去清源山走一番,一來敲打一下那明心和尚,須教他知道我龍虎山門不是被人這等作虎皮的,二來,再去看看那朱戈納蘇,又有什麽動靜。”一席話卻提醒了張元空,道:“那我待會再去景教那邊走走罷,前天晚上的事情,總要給那阿羅本再解說幾句。”
至于張元津,卻是打算再往城外走走---他還是不死心,想查探太平道的下落,對此,張元空張元和也隻好無奈,交待幾句萬事小心之後,三兄弟出了門,各自東西,直至月上柳稍時分,方才先後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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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那明心識作。”
張元和回來最早,張元空回來時,他正端着碗冷面在吃,一邊示意張元空鍋裏還有多的,一邊介紹起今日見聞。
“沒兩句話,便極痛快的捧了銀子出來,說已然知錯,情願受罰。”
張元和自然看不上這些銀子,卻也不會如對張赤腳般寬松,在盤上取了一半,卻又還于明心。
“就這兩天,他會以龍虎山的名義,作番善事。”
至于善事所需錢物,那自然便從張元和退于明心的一半銀兩中出,并且,兩人都很清楚,如果明心沒有把這些錢花光的話,會有什麽後果。
“今天倒是沒見到朱戈納蘇。”
一來一回,張元和都是走的山路,但兩次路過,停屍台都是大門緊閉,雖然裏面狗群叫得驚天動地,卻完全沒有了那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唔,随他去那裏呗,隻要别是被調出來等着報太陽道人的仇就好。”
開了一句玩笑,張元空盛好面,端回來坐下,一邊吃,一邊說着自己今天的情況。
“倒是有趣,那戲園子今天演的居然是《轉運漢遇巧湖心紅》……還是改過的,這不是拆台麽。”
“唔,這出戲?有什麽關系?”
張元空說的這出雜戲,張元和也看過,講的是一人窮困潦倒,後來采辦一船極便宜的鮮貨出國,居然是彼國向所未聞之物,得厚利而歸。又在海上偶得異寶,歸國後無人識之,置家中數年,偶然有一胡商路過,識得其中本原,重金購取,此人從此不再出海,安享富貴,頤養天年。全戲所述,盡是描摹萬裏鲸波當中如山如海的巨利,在武榮這裏演出,可說是再應景也沒有了。
“問題就是,整個戲的後半部分全變了啊。”
張元空今天所看的《轉運漢運交湖心紅》,已被大幅改動,尤其是後半部分,幾乎是全部重寫:那人的異寶并非自海上而得,而是家中祖傳,之後那胡商也不是重金購取,而是欺其不識,廉價取之。
“大夏有寶,諸胡識之,自易中取,自易中失……到最後,就總結出這麽個意思。”
“……這不是在給夷商們拆台麽!”
“對啊!”
對此也頗感好奇,打聽之後,才知道這是已經實行了好幾年的規矩:每年海風大起之前的兩個月,都是武榮最繁榮的時候。而每到這時,城裏各大戲園都必須把類似的本子給演一遍,至于目的嘛……
“提醒雙方多想想,那總是好事,免得日後一方後悔,再生糾紛,是不是?”
這,就是韓沙當初強制推行這條要求的理由,至于那些本來就隻想作一錘子買賣,賺到就走的商人麽……
“這種人,武榮不需要,也不歡迎!”
“……唔。還真象是韓大人的風格,施教化于無形。”
看完兩出戲後,張元空去拜訪阿羅本,卻沒見到,隻遇上了武榮景教的第二号人物,大主教哲姆斯,據他說,阿羅本約了李納挐出去吃茶,至于到底想作什麽,那便不知道了。
“無非是想化解不死樹之事吧。”
不以爲然的評價了兩句,張元和幸災樂禍的道:“說起來,現在這般局勢,倒要看看神霄派的如何收場呢。”
兩人正談論間,房門又被推開,張元和眼尖,早舉手招呼道:“元津,怎麽才回來?竈上還有留的面,自己去盛罷。”說着,卻見張元津悶悶的走過來,坐在桌邊。
“怎麽回事?”
留意到張元津的異樣,張元空張元和頓時都認真起來,一邊詢問,一邊打量他身上:卻也沒什麽打鬥的痕迹。
“我今天,”
悶着聲,一臉的不高興,張元津道:“……遇見太平道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