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我倒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何等重罪呢?”
“這個,倉卒之間……”
左右看了看,穆護何祿道:“不方便說。”
又道:“但此人确實是當死之人,韓大人也是知道的。”
“這樣啊。”
仍然是溫和的笑着,張元空拱拱手道:“那我就沒什麽要問的了。”
他姿态這般之低,顯然也是出乎對方意料之外,穆護何祿怔了怔,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張元和與滿臉怒意的張元津,躬身道:“如此最好,多謝大真人的體諒。”說着已然轉身欲去,卻聽張元空又在笑着道:“穆傳法使請留步,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
穆護何祿皺眉道:“請說。”聲音中已頗透出不耐煩來,張元空卻不以爲忤,笑着道:“隻想請教一下,穆傳法使我記得是身在祆教啊,什麽時候,卻入了衙門,來作這些捕拿不良的事情?”
“你……是什麽意思?”
眼睛慢慢眯了起來,穆護何祿道:“夜深時分,非便相叙……明日再來拜問大真人。”說着向後撤身時,卻覺眼前一花,張元津已先躍上牆頭,擋在了旁邊。
“大真人,你想做什麽!”
這一下斥喝,真是疾聲厲色,值此深夜時分,聲傳極遠,在不知什麽地方才被反彈回來,在夜空中一遍遍重複着“做什麽”、“做什麽”……聲音在反複碰撞中不斷變形,聽上去更加顯得的陰氣森森了。
“沒什麽。”
依然站在院子裏,擡着頭,笑容可掬的看着穆護何祿---此時,張元和已從另一個方向躍上了牆頭,與張元津遙遙相對,徹底堵住了穆護何祿的去路---張元空道:“我隻是在想,我大夏有句老話,叫事不過三……不知穆傳法使聽說過沒有?”
“大真人……你想要和我祆教爲敵嗎!”
再度厲聲吼叫,聲音中卻已帶出些些驚慌,而這一次,這吼聲似乎終于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遠處的黑暗開始被攪動,有人在向着這邊快速的跑過來。
“爲敵?怎麽會?”
口氣仍和開始一樣溫和,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淡去,張元空道:“第一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當着我們的面殺了五個人,第二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當着我的面殺了四個人,第三次見到傳法使的時候,你,又當着我的面,殺了一個人。”
“穆傳法使,殺人者死……那可是我大夏最古老的律法之一呢。”
“……你敢?!”
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穆護何祿整個人都化作巨大的火團,向後疾退,但,隻是剛一移動,劍罡雜着凍氣,便縱橫交錯,封住了他退走的方向。
……以及,張元空的低低冷笑。
“不過誅一屠夫……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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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穆護何祿感到不安開始以吼叫示警,到其它人反應過來再趕到現場,中間隻用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但,這麽點時間已經足夠。
……足夠,讓三張兄弟聯手,将這曾經橫行東南的太陽道士打成重傷,擊落地上!
“……護法使!”
第一批趕到的人,居然有十餘之多,一眼看去,更不乏精悍好手,這完全出乎三張兄弟的意料之外,也令他們在第一時間裏提高警惕,開始更加認真的去注意周圍動靜。
(果然,不止一處。)
集中注意力,将自己的感知盡可能發散開去,張元空發現,雖值深夜,正在這城中穿行的人馬卻不止一隊兩隊,而此刻,自己與穆護何祿的戰鬥更似乎已引發了他們的注意。
(祆教到底在作什麽?以爲那兀納獨掌軍馬,他們就可以發瘋了?)
疑惑當中,張元空根本沒有浪費時間去搭理那些剛剛趕到的小卒,一方面,穆護何祿雖然被張元和擊中背後又被張元津斬斷左腿,卻仍然在垂死掙紮,另一方面……隻消冷冷掃視一眼,已足夠鎮住的這些家夥,也根本沒資格來影響這樣的戰局。
“惡賊……”
嘶啞的吼叫聲在城西響起,随後,三張兄弟都看到有火焰熊熊燃燒,急掠過來。
“教主!”
火光起落,不過幾個呼吸間,那些趕來支援穆護何祿的祆教徒們剛剛露出喜色,跪倒在地時,身爲祆教之長的蘇魯支已然趕到。而,也就在他落入場中的同時,張元空以“天猛”之力将右臂強化,如同斬城巨錘般,生生将穆護何祿以本命精血激發的一口烈焰轟散,更順勢悶回到他自己口中
“……敢爾!”
目眦欲裂,蘇魯支卻做甚麽也晚,隻能痛悔于自己晚來了這一步,隻能眼睜睜看着,張元空挾風帶火的一拳,将穆護何祿的首級,擂到粉碎!
……正如,剛才魯智丈的死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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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幾乎在穆護何祿被張元空擊殺的同時,張元和張元津同時示警,而張元空自己,也在同一時間内屈膝運氣,作好防禦準備。
蘇魯支卻沒有出手。
怒容滿面,連雙手都在微微的顫抖,他卻沒有出手,而是扭過頭,看向了那些先他一步趕到的祆教徒。
“你們,就這樣,看着傳法使去死了,是嗎?”
與阿羅本不同,他的口音極爲重濁,聲調又平,有着明顯的夷人特征,此刻激怒之下,更是晦澀難懂,唯在此深夜當中,卻又另行生出一種詭異莫名的感覺來。
聽聞蘇魯支責問,那幾名教徒均是面如死灰,互相看了一眼,爲首一人擡頭道:“我等皆久蒙教主關照,今日若能魂歸聖火,全仗教主擡舉。”
蘇魯支微微點頭,道:“火之光芒來自奧爾瑪茲達的寶殿,他把火分給萬物,他命令火在戰鬥中爲人類服務,準備食物和征服寒冷。”
說話間,他五指間已有暗綠色的火光燃起,是極細的火苗,在他指間遊走穿梭,靈動如蛇。
“饑渴的阿帕奧沙……阿裏曼的奴隸,以阿胡拉之名,我要求你遵循偉大的誓約。”
五指向外虛彈,火苗疾射如矢,自那幾名教徒眉間貫入,連聲悶哼中,幾人僵立不動,已是氣絕。
“果然還是如此。”
蘇魯支這般擺布,看上去确乎怪異非常,但曾先後見過穆護何祿與朱戈納蘇是如何請鬼降怪,三張兄弟早已見怪不怪,張元津更冷笑道:“每動一法術,必以教徒性命爲殉嗎?倒不知,蘇教主座下,終究有多少忠心人物?”
擡起眼,微微的瞥了張元津一下,蘇魯支複又垂下眼皮---方才怒意,居然已經消失不見---淡淡道:“奉阿胡拉?瑪茲達之名,死是獎勵,是前往裁判之橋的道路,是進入光明、公正和真理王國的鑰匙。”
他一句話說完,張元和早接口道:“既如此,我兄弟今天隻好也勉力奉承,送大教主往那什麽橋一去……不必謝了!”說着,三張兄弟同時騰身而起,身上各有光華大熾,明亮有若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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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武榮以來,三張兄弟一直表現的極爲低調,尤其是和神霄諸子相比起來,更是如此。這樣的低調,使的武榮諸大宗門中的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
……三張兄弟,是龍虎真傳,是位居天下道門之首數千年的龍虎真傳!下一代龍虎天師,幾乎可以肯定,會在他們當中産生!
正如張元和曾帶着傲慢對林得隆說過的一樣,“千載不墜,唯我龍虎。”無論神霄一派現在何等烈火烹油,但在絕大多數龍虎弟子,乃至普天下絕大多數道門弟子當中,卻仍然相信,龍虎山遲早會回到那個屬于他們的地方,唯一有懸念的,隻是這一天到底要等三年又或三十年而已。
因爲天生的溫和謙遜,也因爲知道這次任務的重要,和張颠來之前的再三囑咐,張元空對進入武榮以來所遇到的種種事情,總是盡可能的用一笑帶過,總是不想做太深的介入和太多的插手……但,這卻絕不意味着他不敢介入,不敢插手!
龍虎真傳……在他們手中掃除過的地方淫祀,多以百計,祆教也好,景教也好,或者在自己的家鄉,同樣是聲勢不讓三教的強大教門,但在大夏,在武榮,在張元空們的眼中,他們,又何嘗比什麽一貫道天理教黃陽神之類的更值得尊重敬畏?
兄弟多年,張元和張元津皆深知張元空心意,兩人都明白,當他終于殺心流露,決定取下穆護何祿性命的時候,便也等于考慮過了将整個祆教置在敵對面的後果……而這,吓不到張元空,也同樣吓不到張元和與張元津!
所以,當蘇魯支還在如過去一樣,用“降神”之法,自虛空中拘取曾被阿胡拉降服的“一萬種魔”之力,貫注信徒之身,來與三張兄弟交戰時,三人卻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他殺滅此間,甫一出手,便是剛才三人聯手,在瞬間擊潰穆護何祿的強招。
“以肉人胎生,下流蟲蟻之類,宿慶所襲,撰形太陽……進參真符,荷恩隆重,誠自慶祝……則,朽骸更生!”
太上洞神三皇儀法,需要三名修爲相若、心意相通的道士,才能運使,效果是拔除病孽,驅邪護宅,因爲要求相對苛刻,用途又相對狹窄,道門中一向不怎麽有人修習,包括三張兄弟,其實過去也沒有涉獵,還是這次來武榮之前,應張颠的要求,才開始研習,直到進入武榮之後,才算是初步掌握,至于張颠爲什麽會有這樣的堅持……直到旁觀了朱戈納蘇在停屍台前的一戰後,三兄弟才算是真正明白。
“你們……你們居然敢亵渎阿胡拉?瑪茲達的神力!”
三皇儀法驅動,三張兄弟分據三星鬥方之位,身上各綻異光,縱橫掃動,那些教徒隻要一被光芒照中,頓時就如被火焚鏈鎖,發出痛苦嘶吼的同時,更有紅黑交雜的氣流不住自五官處流出,而順着這些氣流的逸走,他們也竟慢慢自那種兇獸形狀漸漸萎縮下來,回複人形。
(一向隻是用來攘除的“更生”之術,用來對付這種夷教法術,居然有這等奇效,師父他怎會想到的?)
疑問閃過,卻知現在并不是想這樣的時候,張元空居中主持,來回兩波,已将那十餘名教徒盡都擊退,各各回複人形,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多已死絕了,卻也有兩個大約是身體強壯,居然還能茫然的張着眼睛,似乎正在疑惑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反正,師父說過不能招惹的人裏……可不包括這蘇魯支!)
忽地閃過這奇怪的想法,張元空自己也不由得想要失笑,旋就鎮定了心神,斥道:“以人爲祭,邪道無疑,且誅除了便是!”
“等等,大真人……手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