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出迎,韓沙極爲熱情,跟出來的,還有諸大世家長者,陳取仁也終于進入林家堡,滿面春風的站在隊伍當中。
“不敢,就是一路騎着馬過來,沒什麽辛苦的。”
身材并不高大,陳安國不過是中人身材,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白微須,唇邊似乎永遠帶着淡淡笑意,周身上下,瞧不出半點“殺氣”、“戰意”之類的東西,怎麽看,也更象是文人秀士,而不象是傳聞中那個“每戰必先登城”的無雙猛将。
“倒是路上巧遇賊軍,随手砍了些腦袋回來。”
恭敬的執下禮,陳安國禀報說,這些事情講來真真不值一提,但“總算也是兒郎們的辛苦。”請韓沙“安排點驗”,以明功績。
“好,好!”
撫髯長笑,韓沙表現的非常高興,說這其實也沒什麽好點驗的。隻是現在人手暫時不足。
“倒要煩林公搭一把手了。”
“自當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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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批人頭裏,肯定有林家的人。”
回到住處,議論方才事情。當林得隆賠着笑答應下來時,便連張元津也已看出來不對,至于張元和,更是不住冷笑。
“也是自作自受。”張元和不以爲然的說道。
聽說陳安國在路上“遇到伏擊”時,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都和張元空一樣:林家,又或者其它仍然在和武榮城中暗通款曲的勢力,難道長的是豬腦子麽?
“前頭連續的聲東擊西,靠得是什麽?靠得就是不斷的散布假情報,引人入彀。都到這樣地步了,居然還有人相信他會傻傻的隻帶少量親兵,就離開翼軍大隊,自處險地?”
陳安國的勝利,根本沒人懷疑:有着戰力堅強的精兵,自己也是一流的将領,又從一開始就懷着極大的警惕---或者說是惡意,如果他打不穿半路上的伏擊,那才是怪事。
“那些人裏,應該還有這邊派出去的使者什麽的,陳将軍大概是不想現在翻臉,才會把人頭交将出來,韓大人大概也是看出了什麽,才索性交給林家點驗。”
“不,大師兄,我倒不這樣想。”
沉吟着,張元和道:“剛剛,我已經讓馬浩去幫我證實了。我倒懷疑……那批人裏,不是‘有林家的人’,而是‘全是林家的人’。”
“……你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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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昨天,張元和就覺得陳安國的禀報很奇怪,就和他第一次派使者說自己全師皆在水上,正等着打開汪家私港外陣地就可登陸時一樣奇怪。
“就象大師兄你說的,現在人人都知道他在提防,無論林柳諸家有多希望他能吃點苦頭,也沒道理這樣完全相信他的禀報。”
所以,張元和認爲,這一次,林家堡中或者仍然有人把消息傳遞出去,但卻絕對不敢說自己的情報有百分百把握,而賽甫丁等人,也斷斷不會再輕易拿出精銳,來賭能夠将陳安國伏殺。
“我想,這一次的路上,應該是沒有任何意外的。”
“那,你是說……?”
不自禁的,張元空連聲音也壓低下來,因爲,張元和的這個推測,實在是太過陰暗。
“沒錯。”
沉沉點頭,張元和道:“我想,應該是陳将軍在路上遇到了林家的團練……或者是主動找到了林家的團練,然後突然發難,殺光了他們吧。”
“反正,有了前兩次‘将計就計’的事情打底,林家根本就沒辦法把這事情說清,到最後,也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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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馬浩匆匆趕來,小聲報告了他“花了好大一筆銀子”打聽來的消息,陳安國帶來的那批人頭中,據說隻有十來個夷人,一多半倒是夏人模樣。不過,現在,林家已經宣布說“點驗無誤”,将那些人頭全部掩埋,同時也向韓沙請纓,表示說願意派人出去,将那些人屍首收殓燒埋。
“還有就是,有人說,那些人頭中有一個很象是前幾天跟着林二爺出外的馬隊……不過緊跟着,他就被重重抽了一頓鞭子。”
笑嘻嘻的報道完後,馬浩又扯了幾句閑話,才拿着張元和給他的銀票,心滿意足的走了。張元和笑歎一聲,向張元空道:“大師兄,晚上倒有口福哩。”
張元空道:“怎麽?”
張元和笑着說了,原來,林得隆遣人問陳安國的口味禁忌,這本隻是走個過場的事情,結果,陳安國居然當真點菜,說是久仰林家堡無脂肥羊肉極是美味,很想嘗嘗。
“無脂肥羊肉?那是什麽東西?”
當真是不明所已:羊肉之美,最在肥脂,無脂而名肥,張元空真是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麽做法?
“誰知道,反正晚上咱們也要坐陪的,嘗嘗不就知道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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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晚,自韓沙以降,百來人按位序坐定,各各含笑舉杯。
酒過三巡,菜布五味,林得隆咳嗽一聲,便見布上菜來,每人面前放了一盤,也就是三指來寬,一指多厚的一塊肉,顔色嫩白,下面墊着醬汁,未曾入口,香已撲鼻。
“這無脂肥羊肉的法兒,原是我家祖上自禁中學得,因太過奢費,倒是許久未做了,口味究竟是否地道,倒要請陳将軍批評一二。”
“倒讓林公費心哩!”
陳安國哈哈一笑,卻不動筷,拱手爲禮,韓沙笑一笑,夾起來咬了一口,贊道:“好!”餘衆方紛紛動筷,頓時就是一片交口稱贊的聲音。
張元空也咬了一口---卻當真肥美異常,尤可怪者,這肉雖然極是豐腴,既肥且嫩,卻偏生沒有半點肥肉在裏面,連點兒脂花也沒吃出來,“無脂肥羊肉”五字,形容的竟是半點不差!他這邊還在琢磨,桌上有那會湊趣的,已是含笑發問,“不敢請教林公這菜的法子。”
“沒甚麽沒甚麽。”
笑着擺擺手,林得隆道:“這法子真不值甚麽,也就是糜費些。”說着緩緩道來,聽得衆人侪舌搖手,贊歎不已。
原來這無脂肥羊肉的法子,是要取肥羊五十頭,逐一虐殺,使其餘羊隻皆親睹之,如是重複,直到最後一隻。
“到這一隻時,膽色已喪,周身油脂盡數破入肉中,是以食之無脂,而肥嫩異常,若說烹饪起來,卻沒甚麽費事的地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鼓掌大笑,陳安國道自己當年曾經聽聞此菜,一直好奇,今天總算了了這番心事。
“在下倒也琢磨過一道小菜,今天難得韓大人并各位鄉賢都在此處,倒也有獻芹之心。”
“哦?”
韓沙笑道:“我知陳将軍是名将,更是儒将,卻沒想到,這庖廚之術,陳将軍居然也是精通?”說着就目視其它人,笑道:“那今天,咱們倒要一飽口福了,是不是?”頓時又是一陣轟轟諾諾的聲音,皆在含笑稱是。
陳安國笑着擺擺手,道:“還不呈上來!”頓時見幾名年輕士兵快步進來,在大廳當中布置十張小桌,皆被破成兩片,又在中央挖出個碗大的小孔。林得隆看在眼裏,笑道:“陳将軍這是要請韓大人吃猴頭了?山珍雖然難得,但想入韓大人的法眼,那還得額外有所長哪!”陳安國聽他這般說,笑着點頭道:“确乎有些小小心得……正要請林公品鑒。”
說話間,又有一隊士兵捉了十隻猴子進來---皆是壯碩兇狠,卻被這些士兵死死掐着,無論如何尖叫掙紮,到底還是被塞到桌子當中,固定了起來。
此時衆人都已停箸不食,間或有些議論之聲---這些人俱是見多了世面的,一道生食猴頭,在他們真算不得甚麽奇菜,都在揣摩陳安國到底會有什麽出奇作法。
一時間,又見一隊人進來:卻與先前士兵大不相同,衣衫破爛,神色木然,更都帶着手铐腳鐐,共是十人,皆爲夷人,被分别帶到那十張小桌面前,低頭跪下。
“陳将軍,您這是……”
韓沙仍然笑而不語,林得隆卻忍不住開口發問,但他剛剛張口,陳安國便大笑揮手,道:“做菜罷!”
“得令!”
齊聲大吼着答應,端得聲如雷鳴,那些士兵同時動作,反手自腰間拔出刀來,一揮而落,林得隆一句話尚未說完,十顆人頭同時落在地上,腔子中血噴起來,足有三尺來高!
這一下頓時便是滿堂大亂,卻聽陳安國大笑開口---也不格外響亮,卻硬是壓住了滿堂亂聲,道:“吾這法兒,其實也是得于林公肥羊的作法,這些人都是抓到的亂賊,便借他們的腦袋,來吓一吓這些猴兒,血氣上激,想來味道也必是極好的!”說着手又一揮,那些士兵便将刀棄在地上,各自腰間取出小錘,上前一步,将那活猴腦殼砸開。最爲強壯的一隻,整個兒被恭恭敬敬的送到韓沙面前,其餘則被分入盤中,一一呈到客人面前。
(韓太守的膽色倒是過人。)
見韓沙面色從容,依舊是滿面微笑,取一勺嘗了,便放下道:“味道果然絕佳,但這般作法,有傷天和,這幹亂賊雖是死罪,也當明正典刑……陳将軍,此菜不可再爲。”
陳安國依舊是恭恭敬敬的樣子,抱拳彎腰,答道:“謹遵韓大人的教訓。”他兩個一對一答,儀态如常,其餘桌上卻已是大亂,多有戰戰兢兢,向後退縮,不敢正視鋪菜兵丁的,也有吓到忘了禮儀,居然主動起身,伸手接菜的,更有人一陣抽搐,居然當場便嘔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