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汀翼軍……來啦!”
今天早上,三騎馬軍急馳入林家堡,報告說,早在三天前,在汪家船隊的支持下,陳安國的前軍就已經在清溪洞的港口處登陸,并與阿迷裏丁的部隊交手。
“初戰小勝,算是守住了港口。”
以商隊掩護而來的自然不可能是全軍,隻是三四百名前鋒步卒,利用出其不意的先機,他們殺散阿迷裏丁留在這裏的士兵,并迅速開始構建工事。
清溪洞中那個港口大家都是熟知,乃是汪家自用的商港,極爲簡易,一路上水也不算很深,再加上周福海自兵變以來,以“請将軍高擡貴手,維持我家商路”爲理由,仍然落力奉承,大灑金銀,導緻阿迷裏丁根本沒有重視,将主力集結在另外一處大港附近,如今倉卒之間想要調兵,卻是不易,直到昨天,才算是将部隊壓了過去。而使者更放言道,既然阿迷裏丁給了他們這兩天時間,那不填個千把條人命進來,别想攻得破他們的陣地。
“有這幾天時間,就足夠後面的船隊趕上來了。”
這使者口齒便給,思路也甚是清楚,禀報現狀的同時,他也爲汪家表功,稱如果沒有他們全力以赴的配合,長汀翼軍絕沒可能來的這麽快和這麽悄無聲息,特别是在港口登陸時,汪家自周福海以降,掌櫃、夥計都出了大力。
“我家将軍說了,戰後錄功,汪、周諸位皆當重計,而汪家這些日子花出去的金銀,将軍也必有所報。”
“這家夥,這分明是拿話來擠兌韓大人和林公、柳公他們啊……等等,将軍?”
“沒錯。”
張元和道:“據那使者禀報,是陳安國領着親兵營過來,打的這第一仗,第一個沖上港口的,正是陳安國本身。”
“……倒是一員骁将啊。”
使者同時也向韓沙禀報了陳安國下一步的計劃:他這次兵行險招,若是港口處有重兵防衛,又或者初戰失利,那全軍都要被堵在綿延數百裏長,既窄且險,一路上隻有寥寥幾處可以登岸的河中,進退失措,而現在,雖然初戰告捷,也仍然要先守過前幾天阿迷裏丁的猛攻,之後,也必須在清溪洞這樣的山地中與阿迷裏丁慢慢争奪,将他向後壓縮,所以,戰事不會很快結束,至少要旬日以外,方能見功。
“按那使者的禀報,現在正是港口那邊苦戰的時候,大約明後天,長汀翼軍的大隊人馬便能登陸,随後,就看兩軍戰力強弱,将軍本事高下了。”
對陳安國的計劃,韓沙未提任何意見,并要求林家、柳家等調度團練,設法接應。
“然後,就碰了一頭軟釘子啊。”
都當場表态,慷慨激昂,稱現在正是破家爲國的時候,但随後,林得隆、柳伯祥又都先後表示說,團練戰力羸弱,守禦尚可,進攻隻怕不行。
“到最後的結果,是兩家各拿出五十匹馬來,由林英和柳伯順帶着,去刺探軍情,看是否能夠有所接應。”
“唉。”
對之倒也不覺得意外,畢竟,林柳陳三家的明争暗鬥,張元空也不是不知道,但就算知道,看到他們在這時仍然各懷機心,他還是不感到失望。
“這樣的話,快則十來天,慢要二十幾天吧。”
隻要港口處能夠守到船隊趕到,那大隊人馬源源不斷登陸展開,就算是硬壓,也能壓得阿迷裏丁讓開道路,但正如使者禀報的計劃,這肯定是一個殘酷又漫長的過程,而這當中,武榮城中的另一半亦思巴奚軍也絕對不會坐視。
“不過,這或許也是機會?”
張元空問張元和,如果賽甫丁或那兀納引兵出援,對城中的控制勢必進一步削弱,到那時,或者會有忠于朝廷的力量在城中起事。
“你認爲,有可能麽?”
“唔,也是,也是。”
似乎在思考什麽東西,張元和口不對心的應付了幾句,皺着眉頭道:“但我還是覺得不對……很不對。”
“二哥,什麽不對,說出來聽聽吧。”
剛剛從外面趕回來的張元津,一邊擦汗,一邊倒了一大碗涼茶,咕噜噜的向肚裏灌着,聽他這般說,張元和笑一笑,道:“軍情以機密爲上……那個使者,是不是說的太多,也太細了?”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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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後,林家堡再度沸騰起來。使者再度馳入林家堡,報告說,陳安國已經全軍登陸,阿迷裏丁被前後夾擊,軍勢大潰,現在隻還有一半多點的人馬,結寨自守。陳安國正在組織人馬圍攻。
“……怎麽會這麽快?!”
從韓沙,到最底層的農夫與家丁,都被這樣迅速到了神奇的勝利震驚,一時失語,“怎麽會?”的疑問,此起彼伏,成爲大家共同的心聲。
“陳安國……不僅是骁将啊!”
禀報說大軍皆自山間水路而來,但其實,與汪家船隊同來的,就隻有那數百先鋒!其餘大隊人馬,正如阿迷裏丁的判斷,是以大船自海上來。
“早在汪家私港那裏開戰以前,他們已經接近大港到一天路程,全軍躲在避風處,靜等這邊音訊。”
之後的發展,果如陳安國的判斷,阿迷裏丁被他迷惑,做出錯誤判斷,将全軍移向山地,決心搶在長汀翼軍全師展開前,将他們堵在水裏。
“結果,就是長汀翼軍的水師輕松奪取港口,并輕裝追襲正在行軍的阿迷裏丁本軍。”
其實,直到這時,雙方軍力對比,仍然還是阿迷裏丁占優,長汀翼軍最精銳的親兵營被堵在汪家私港,大部步兵仍然停留在大港周圍,所謂“前後夾擊”,根本無從談起。
“但是啊,從這消息傳入軍中的那一刻開始,阿迷裏丁就已經敗了啊。”
軍心大亂,僅被少數追兵在黑夜中襲擾,紀律便開始崩壞,阿迷裏丁努力收束,卻同樣也沒勇氣回頭和這支軍隊戰鬥,隻能快速向前,力求盡早進入前方構築好的營地。
結果,他就這樣再次失去掉戰機,當他整頓好軍馬,并與前方圍攻汪家私港的部隊會合後,長汀翼軍的大隊人馬也已趕到,戰力、士氣,都占據了巨大的優勢,雖然阿迷裏丁在逆勢下居然又能将部隊激勵起來,但半天血戰之後,他終究隻能面對現實,收束軍馬,退至一處易守難攻的險地。
“現在,陳安國正在統領軍馬,晝夜猛攻,那使者轉述他的話說,亦思巴奚軍雖有飲水,糧草卻是不足,旬日之内,必可奏捷。希望韓大人這邊能夠調度人手,防止城中夷軍出援……”
“等等,爲什麽我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是啊,聽說韓大人也是這麽說的。”
“陳将軍……他是打心裏就沒相信林家堡這邊的人吧!”
回想起上一隊使者禀報的情況,三張兄弟對視苦笑:雖然使者說的客氣,但大家心裏誰不明白?真正迷惑了阿迷裏丁的,根本就不是在私港那裏苦戰的精兵,而是上次的那名使者,是林家堡!
“不信任……但事實證明,他的不信任完全沒錯。”
對張元和這樣的誅心之語,張元空也沒法說些什麽,刻意欺敵,爲此不惜将包括韓沙,包括本地各大世家領袖在内的整個林家堡也都欺騙,但事實卻是最好的回答,他的欺敵取得了最好的結果,用極少的代價,就打開了通往武榮城下的道路。
“等等,武榮城下?那難道說……”
“你是說,他還在繼續欺‘敵’?”
說到“敵”字時,張元空不自禁的用了重音,随後,三人相視,都是一聲苦笑。
“現在,我竟是不知道到底該盼什麽了,該盼陳将軍算無遺策,盡快的掃蕩敵軍,還是盼他自作聰明,空廢心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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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三張兄弟的疑問就有了答案:當使者報信說他們正在猛攻阿迷裏丁殘軍時,整支長翼汀軍其實已經完成了戰鬥方向的調整,留下少部分人将阿迷裏丁繼續封鎖在山間,主力卻是悄然轉身,人含草,馬銜枚,兩天兩夜間,疾行百五十裏,半道而擊,打了出城來援的賽甫丁一個措手不及,雖然他以疲勞之師邀擊,最終勝負兩分,但卻成功逼着賽甫丁退回了武榮城中。
“又是一個大捷……十日三勝,處處料敵機先,陳将軍,實有名将風範啊。”
滿面微笑,韓沙這樣感慨着。
“至于‘聽訓’一事,陳将軍客氣了,如今戰事正熾,當以破城殲敵爲先,陳将軍隻管在軍前指揮,糧草軍資,本官自會安排支應。”
“回韓大人的話。”
又是一名使者,和前幾位使者一樣,也是個精明強幹,口舌便給的人,聽完韓沙的“教誨”,他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禮,道:“您說的,我必帶給将軍,但我家将軍也說了,對韓大人仰慕已久,前幾天軍兇戰危,無暇脫身,如今不過圍城而已,那便一定要親自來韓大人面前聽訓。”
“不必,不必。”
笑逐顔開,韓沙再三強調說,現在無須拘泥什麽上下禮節,一切以軍事爲先,但,就算是個瞎子,也不會看錯他臉上的笑容。果然,當下一波使者再度趕到,報告說陳安國後日必至,并攜親兵二十名,複有步卒三百,随後趕至,請安排食宿,并軍前物資時,韓沙便沒有拒絕,隻是微笑着吩咐下去,請林得隆、柳伯祥等“調度物資,以供軍用”。而其它人議論起來,也多是笑說“什麽聽訓,分明是來哭窮要東西的。”要麽便是“這姓陳的終是打到沒糧食了吧,沒咱們安排,看他怎麽餓着肚皮去圍城!”
然後,沒人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陳安國就趕到了林家堡,随行的,有二百騎兵,滿身鮮血,以及……足足六七十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