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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張元空還是沒有接受卡門的推測。
“隻因爲武榮本地世家可能利用奴工壓低成本,對汪家的産品形成沖擊,周福海就不惜花銀子買通軍隊,殺掉這些人的性命?”
微微的搖着頭,張元空表示說,這事情聽上去根本就是荒唐到不值一提。隻是生意場上的争奪,怎麽會搞到雙方都毫不在乎的擺弄成千上萬條的人命?
“嗯,我也隻是随口說說,信,不信,都随大真人您的便。”
至于到底是爲什麽,張元空現在也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但他相信,肯定有一個合理的,與卡門所說不同的解釋。這個解釋一定就在什麽地方,隻等着自己發現,或是想明白。
……或者,是通過其它腦子更好用,想更多的人,來發現,或是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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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
已是夜半時分,當張元和看到張元空就這樣突然出現的時候,驚疑交加,一向穩重的他,居然也會失聲驚呼!
“你入城的時候……沒有露行迹吧?”
“沒有,怎麽了?”
雖然嘴上無視了卡門的判斷,張元空心裏卻始終難以釋然。糾纏再三,他索性返城,來和張元和商量---反正,他全力施展起來,疾逾奔馬,區區數百裏山路,還真不算什麽。
黃昏時分出發,月高時候入城,張元空一路疾行,風塵仆仆,雖然精神頭尚好,卻也實頗疲憊,本想稍作洗漱後,再和張元和讨論此事前後,但聽張元和口氣……自己在外這幾日,城中,隻怕也有頗大變故?
“神霄派,正式發難啦。”
苦笑着,張元和一邊給張元空倒下一大杯涼茶,又擺了幾塊面餅,一盤鹹菜,一邊搖着頭,自己在他對面坐下。
“就今天下午,李納挐引着官兵,強封了不死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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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張元和之前再三堅持讓張元空離開,這判斷完全正确。
隻不過是張元空們前往清溪洞的隔日,正當景教徒們在圍繞着不死樹作宗教活動時,以李納挐爲首,七大弟子聯袂前往,身後還跟了大隊官兵---也不知他們與王德作了何種交易,對方居然一氣交給他們二百精兵,馬步齊備,刀出鞘,箭在弦,殺氣騰騰,便圍住了不死樹!
極爲強勢,一開口就直接代表了“朝廷”而非“武榮官府”,李納挐宣布說,這什麽不死樹,根本就是妖人作崇,惑亂百姓,自己一幹人等乃是奉令前來,查辦此事。在宣布中,李納挐還說,他們已經查明,這不死樹其實全無效力,所謂“藥效”,不過是寅吃卯糧,透支體内活力而已,因此上,隻要過得一段時間,假像一過,人身油枯燈滅,百病重生,必将慘痛十倍。若留在不死樹左近,尚能蒙蔽一二,若遠離不死樹而去,則十死無生,決無幸免之理。
“順便,他們也替祆教洗了清白,說那什麽包春也好,杜吉祥也好,都是生機消耗殆盡,早已死定的人,祆教刺殺雲雲,隻是景教中某些人刻意放出的風聲,以此,來掩飾自家行徑。”
同時,李納挐還告示城中,稱現在那些曾經不死樹治療的百姓,現在皆危在旦夕,要盡快向官府報備,自己一行人攜帶有神霄秘藥,可以調理元氣,緩緩拔除體内邪疫,“萬萬不可自誤”。
另外,李納挐倒也知道拿捏分寸,口口聲聲,并未将這事情兜扯在整個景教身上,言語之中,頗有餘地,顯是隻欲謀取不死樹,并不想以景教一門爲敵。
“開始動手了啊……”
心情複雜的看了張元和一眼,張元空詢問,那麽想必,張元和也已發動?
正在發生的一切,皆在張元和的推測之中,而之前三人讨論時,針對這等情況的發生,也分别讨論了頗多可以采取的對策。
明面上,張元和對這事情不置可否,表示說茲事體大,張元空不在,自己沒資格代表龍虎山表示些甚麽,至于私下,他則用很委婉的方式抱怨說,神霄派在京中仗着陛下的寵信,一向橫行霸道,不予旁人路走,怎地到了外面,還是這般行事?
“另外,我也透過馬浩這幹人等放出風去,稱神霄派當下的說辭完全是在胡說八道,他們真實的想法,就是要明夷夏之辨,禁絕夷教,今番隻向景教下手,是因爲不想把事情作大,也因爲怕了諸教聯手的力量,若行事順利的話,下一個便是祆教。”
“刻意把事情挑大嗎?但是,師弟你這樣主動的撩撥夷夏之别……”
欲言又止,張元空最後決定,還是信任自己這師弟的判斷,畢竟,論這方面的能力,他遠在自己之上。
“沒事的。”
很自信的笑着,張元和解釋說,這就和神霄派會毫無顧忌的通過攻擊祆教來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是一樣的道理。
“力量懸殊,不可以道理計,又何須再多加計算回護?也許祆教在武榮城中的力量足以硬擋下神霄七子,也許阿羅本手裏還有根本沒翻上來的底牌……但說到底,國家有移山之力,武榮?武榮之于天下,不過一豆。這些夷教便吃欺辱,又能如何,還想造反麽?還敢造反麽?”
張元和認爲,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景教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想法調動自己在官場上的資源,來從中轉寰,平息此事。“這樣的話,事情過後,神霄派也未必不會有一二補償。可,要是他們鼠目寸光,隻看到這武榮城中力量對比,以爲自己能作些什麽的話……那便是自尋死路!”
“……唔,好的。”
揭過這個話題,張元空開始介紹自己這兩天在山中的見聞---畢竟,這才是他爲什麽要不辭辛苦從城中趕回來的原因---講到一半時,張元津也從外面回來,張元空便又從頭說了一遍,教他也聽得明白。
“這些個該死的武卒!”
張元和還在沉思時,張元津已然憤憤的拍起了桌子,對他而言,背後的原因是什麽也沒區别,這樣對毫無罪責的人進行殘殺,便已足夠讓他憤怒。
“這倒是個我從沒想過的事情……”
示意張元津先冷靜下來,張元和目光怔怔,右手無意識的輕敲桌面,口中喃喃,隻是盤算。
“爲了壓低制造的成本,就劫掠奴工,因爲外來的奴工不好用,所以就又把主意打到了大夏子民的主意上。因爲加上買命的銀子也仍然有賺,所以,林柳諸家不惜花大筆銀子,來買下這些人的性命。”
“而另一方面,爲了保證自己的獲利,爲了防止對手壓低成本,汪家就不惜花出同樣的大筆銀子,來買掉這些人的性命。”
“而同時,同樣是汪家,爲了保證自己的獲利,爲了保證自己的商站與港口的運作,他們不惜花出大筆銀子,來買下爲他們工作的那些人的性命。”
“殺人,救人……但都無關善惡之心,也無恩仇計較……隻爲了錢,隻因爲錢……這天下,居然還有這般事情?!”
越是喃喃,張元和的臉色越顯可怕,時青時紅,時而又白到一絲血色也無,而随着他的念叨,張元空張元津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起來。
“大師兄……很抱歉。”
如此想了許久,才猛然一驚,象是剛剛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張元和帶着惶恐的神色,用力的搖着頭,象是想把什麽東西徹底甩掉一樣。
“我很想說那個卡門是完全錯的,我也不是找不到其它解釋……事實上,我現在立刻就能說出至少五六種可能,都足以同時解釋到目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但是。”
無力的坐着,張元和目光居然有些散亂,聲音也越來越小。
“但是啊……這些解釋,沒有一種,能夠比卡門所說的可能更加有力,沒有一種,能夠說服……那怕是說服我自己。”
“所以。”
目光重新凝聚,張元和慢慢坐直身子,聲音也漸轉沉穩有力。
“大師兄,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能夠重新提出一個可能,但……我必須得說,卡門的推測,才是最可能也最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