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張元和的估計,第二天,武榮全城就沸騰了起來。
事後才知道,昨天一天當中,被擊殺在山林中的兩軍士兵居然有七十餘人,其中更有二十多人,是在發現了太平道的蹤迹後集中起來抵抗,并放出号箭,卻還是被殺掉大半,隻少數殘餘撐持等到了救援部隊。
要知道,雖然從心裏就沒認爲會遇到真正的戰鬥,但兩邊的統帥卻也都裝備了足夠的武器,和受過很好的訓練,而在對面擊潰他們的人中,也沒有什麽壓倒性的強者,僅僅憑着一批分散在山林中的布衣弓手與劍士,就将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兵逼入絕境,逐一清除。
這件事倒也帶來額外的好處,就是張元空們殺掉的那七名士兵完全被太平道把黑鍋背了過去,根本就沒人去注意屍體上傷痕之類細節,直接就把兇手歸進了“太平道的妖賊”。
……這時,還沒人想到,這個答案,居然是意料之外的正确。
太平道的出現,已足夠在武榮城内掀起軒然大波,但似乎是這樣還不夠,緊跟着,再有消息傳來,在清溪洞的太平道衆中,不僅僅包括了當年曾經席卷整個武榮地區乃至周邊六郡的太平道的餘部,更包括了一尾難以想象的大魚……不死者!
“是他,果然是他!”
當聽到這個消息時,馬道空失态的叫喊起來。
“我早就有疑心了!”
早在當年太平一叛期間,這個據說叫狄鐵影的人就出現在了太平道陣中,但公允的說,無論軍略智謀,他都隻是中人之選,早在那時,馬道空就曾有所懷疑。
“太平道中,可不會就因爲你是某人的侄子或弟子就能當到高位啊,除非……!”
但很快,那次起事便被鎮壓,無空身死,馬道空反正,從那以後,他就再沒有聽到過關于狄鐵影的消息。
“兩邊的部隊都在調動了。”
匆匆從外面趕回,帶來了打聽到的最新的消息:王德也好,賽甫丁也好,都用事實證明了他們的确不愧爲兇狠謹慎兼具的老将,雖然部下被殺,他們的第一反應卻都是飛馬前往太守府,請求下一步的情報與指示。
“是啊,這次不是發财,也不是搶功,是……真正的戰鬥了啊。”
到底有多少太平道衆在?現在還不知道,但多少都沒關系,八十、五十,那怕隻有二三十個人在。隻要他們是太平道,便沒人會大意到以兒戲相視,更不要說,在對方的陣中還有不死者……傳說中,潛力無限,一切皆有可能的不死者!
“幾年前的印象,那就基本沒有參考價值了。不死者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們能夠覺醒前生,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可能一夜間成爲強者。”
“……倒也未必。”
回憶着之前山間的一遇,張元空與張元津的共同意見是,狄鐵影當時沒有出手,但至少兩人的感覺上,這并不是什麽會讓人感到壓抑的強大對手。
“總之,我也先去見一下韓太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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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或者荒唐,地方上出現叛亂,本來是對地方長官考績的嚴重打擊。可現在,最大的得利者,卻俨然成了韓沙。
“大人真是神機妙算!”
前往太守府的路上,張元空已經聽到了很多這樣的議論,就連他自己,有時心裏也會忍不住在嘀咕,猜想韓沙會不會是真得預先就有所判斷。
“參見韓大人。”
“張真人方外之人,何必這樣多禮。”
韓沙接見張元空的地方不是書房更不是堂上,而是官邸中的後園。盡管是這樣非正式的場合,張元空仍然一絲不苟的行了禮,然後表示說,自己希望去往前方,爲剿賊之事盡一份力。
“唔,這個……殺雞焉用牛刀啊。”
撫着長須,韓沙表現的很高興,卻建議張元空最好還是留在後方。
“兵兇戰危,更何況……”
“在下明白的。”
坦率的表示說,自己想要前去,隻不過爲了爲國效力。
“太平道妖邪外門,蠱惑人心,與我龍虎大道原無共存之理,既在眼前,豈有不剿之理。”
至于張元津遇刺事件,張元空稱,相對于龍虎山與太平道幾千年的糾葛來說,這隻是旁支未節,而且,以過去的經驗來看,太平道經常是單線聯系,平行存在的多隊人馬間,可能互相完全不知情。
“所以,我這次請纓,隻是想盡一份心力,并沒有打算能夠找到當初行刺元津的人,也不在乎能不能找到。”
盯着韓沙的雙眼,張元空如此說道。
“……老夫慚愧。”
苦笑了幾聲,韓沙點着頭,答應了張元空的請求,并當場寫下手令吩咐下人送出。
“明天吧。”
讓張元空隻管安心等待就好,最晚後天,王德便會起兵前往清溪洞地區,韓沙剛才的安排,就是讓張元空以參贊的身份在中軍随行。
“如此謝過太守。”
目的已經達成,張元空起身告辭,卻被韓沙挽留。但留下後,卻也沒說什麽,兩人默默的對坐喝了幾盅茶,韓沙突然又歎了一口氣,道:“老夫……慚愧啊!”
(果然如此。)
張元空适才的對答,是三兄弟昨天晚上商量所得。明明白白的點出,第一我們知道有貓膩,第二我們不屑追究這貓膩。效果果然是出奇的好。至于現在,韓沙心有慚意,張元空卻也沒必要再多說什麽,靜靜再坐一會,告辭便好。
“韓大人,韓大人!”
洪鍾的聲音中,身材高大的白發老人大踏步的走進來,口音字正腔圓,是标準不過的官話,人卻是不折不扣的夷人,正是張元空曾經見過的景教大法主,阿羅本。
“這是我新翻的經文,您看看,這樣說如何……咦,張真人?”
連忙站起見禮,想要借此機會離開,卻被熱情的阿羅本拉住,笑道:“急什麽,張真人是道門高人,正好可以也提提意見。”
“唔。”
将阿羅本帶來的抄本打開在桌子上,仔細的閱讀着,韓沙道:“事聖上,事天尊,事父母……一體講求,不可割裂,說的好,說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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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事?沒聽說過。不過十願嘛……你再說我聽聽?”
下午,阿羅本與韓沙很快就沉浸進了熱烈的讨論當中,張元空陪坐在側,雖然也很努力的去聽和記,奈何對景教的了解實在太少,隻能先微笑着記在肚裏,回來後再找卡門詢問。
“哦,你沒聽說過也正常”
事聖上,事天尊,事父母,這被阿羅本總結爲“三事”的原則,是他最新的譯經成果,他告訴韓沙,下一步,景教會以這三事爲中心,來闡發十願,進行傳道。
“十願……這老頭,他還真幹得出來啊。”
卡門苦笑着爲三張兄弟進行解釋,所謂“十願”,其實應該叫“十誡”,是景教徒們最爲核心的十條戒律,裏面包含了對神的尊崇,與行事的規範。
“唔,除我外,不得有别的神,不可雕刻那些像和供奉……等等,這是說?”
“沒錯啊,二真人你反應真是快的。”
高興的笑着,卡門道:“要信景教,就不能燒香上墳,不能供奉祖先牌位哦!更不會承認除聖子外還有别的天主之子在人間行走哦!”
“那現在?”
對阿羅本下午所叙述的“三事十願”,張元空記得很清楚,圍繞着事天尊,事聖上,事父母三個中心進行闡述,對“忠”、“孝”兩字都有極爲具體的推崇闡發,與卡門介紹的這個“十誡”相比,那簡直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套理論。
“爲了傳教嘛……你明白的。”
聳着肩,卡門告辭退下。三兄弟又讨論一會明天事情,最後決定隻是張元空一人前往,張元和與張元津留在武榮,預備應付張元和認爲一定會來的“劇變”。
“說起來,大師兄啊,這次亂……太平道起事,倒也有意外的收獲呢。”
這次的清溪洞之行,對張元津帶來的沖擊很是不小,特别是當張元空無奈的将那些百姓托付給太平道時,張元津幾乎就要錯亂了,回來的路上,他始終一個人縮在角落裏,神色怔怔的,也正是因此,張元空才不放心讓他再次前往。
“那些鬼叫的家夥,終于被抓了呢!”
今天下午起,城内維持治安的力度再次加大,那些每天在街頭号叫,宣布末日将至的克死鹿教徒們,也因爲“散播妖言,播亂人心”的罪名被一鎖拿去---對此,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說拿的很好。
“别提了,你等着看吧,馬上就又放出來啦。”
今天下午,阿羅本向韓沙禀報完了自己最新的譯經進度與下一步的傳教思路後,也提到了最近一次的整頓,在他的關說下,心情很好的韓沙答應說,不會嚴責這些瘋子,等到進剿之事告一段落後,就會放他們出來。
“這個老好人啊……不過說起來,武榮地區三夷教領袖中,他的确是最善于和地方官溝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