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元空就把這個消息通知給了其它人。
(這樣,也許可以多救一些人吧。)
在張元空想來,有了太平道的确鑿消息,無論是那支軍隊,都應該把目标調整,而當大家都确認了有真正的反賊在時,這些無辜的村民,也就應該能被放回家中吧。
“你在想什麽呢。”
正如卡門毫不留情的嘲笑,這種消息,兩軍都毫無興趣,王德在場面上還哼哼哈哈的應付了一下,解釋說“張真人你可能不是太熟悉,這些亂黨村民啊,吓糊塗的時候,什麽話都會講的,要是事事當真,這事就沒法作了……”阿迷裏丁幹脆就連聽都不要聽,冷笑着從張元空身邊走過,去繼續指揮亦思巴奚軍進入山中。倒是周福海聽的很認真,還不時低聲嘟哝幾句。
“大真人,你是想救人吧。”
眼看這些人都走散了,周福海才來到張元空身前,和他商量。
“我也想。”
誠懇的看着張元空,周福海表示說,自己也不想看到這些村民就此爲奴,如果有可能的話,自己很希望改變他們的命運。
“小老兒無拳無勇,也就是趁幾文錢财,有幾個朋友,多的忙幫不上,若大真人有方略時,跑跑腿,約約人,買幾條路出來,倒是沒有問題。”
苦笑着謝過了周福海的熱心,但張元空确實沒有想到什麽辦法。
(如果是元和在這裏就好了……)
“這樣啊。”
失望的搖着頭,周福海歎着氣走開去,不時的還會停下來蹙着眉頭盤算。看在眼裏,張元空對他倒是好感大增。
“哼。”
依舊是冷笑着,卡門似乎還想說幾句諷刺的話,卻到底忍住了。
“元津,我們,再進山看看去吧。”
這一天,和前一天并沒有什麽區别,除了抓回來的人少了有三分之一,但這也屬正常,畢竟,如今的搜索半徑已經遠遠大過了開始,而今天新發現的幾個村落,也都被要求不得立刻焚毀,而是留作後期搜山括人時的中繼站點。
始終站在遠處默默的監視着,張元空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想作些什麽,唯一能讓他有所欣慰的,大概就是至少兩支軍隊都作到了盡可能的愛惜人命,雖然會毫不猶豫的使用恐吓乃至暴力,卻始終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
“……因爲,這些命是有價的啊。”
“你怎麽也學得跟卡門一樣了。”
聽着身邊張元津憤憤不平的嘀咕,張元空覺得很是刺耳,斥責了一句,卻也沒多說什麽,畢竟,張元津說的……完全正确。正是因爲這些人頭上有着亮閃閃的銀子,這兩支軍隊才會如此小心的保護好每一顆人頭。
(但,如果沒有賞銀的話,他們,也就不會這樣賣力的深入山中,生怕有所遺漏吧?)
到天黑的時侯,又有七八百人被集中到了商站周邊,張元空知道,明天早上,他們就會被再次編隊,由一小隊士兵押運,送向武榮。
(三年……三年之後,幾人還鄉?)
周福海那邊倒似乎還沒死心,仍然在纏着兩邊軍将嘀咕,但也不見什麽成效。張元空這時也已想得明白,這些人都已被默認爲附賊亂民,抓将回去,也是軍功,也是賞銀,利益已經穩穩到手,又何苦再吃苦冒險,真去查探太平道的線索?
(唉……)
最終一聲長歎,張元空黯然回到房間,洗漱,整理,始終是默默不語,直到吹燈之後,黑暗之中,他才沒頭沒腦的冒出來一句話。
“元津,明天,我們回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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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張元空向諸人告辭,周福海發自内心的表示了他的遺憾,而汪守節則歎着氣說自己還不能走,還得在這裏和這些兵大爺們摽上幾天。
張元空既然回還,張元津、卡門諸人自然随行,周福海爲他們安排了一輛馬車-,雖然小了些,裏面一應安排卻舒适的很。倒是馬道空,早上一聽說張元空要走,周福海就拉着他商量,能不能讓馬道空留下,給汪家壓幾天場子---對此,張元空沒有什麽異議,反而馬道空自己,堅持表示說還是想追随張元空身側。
諸方辭行,出門便晚了些,看看未出山間,時已近午,車上倒是有面餅肉幹鹹菜一應諸全,但兩葫蘆水卻似乎沾過菜湯,味道不對,馬道空便吩咐馬車在路邊停下,自告奮勇去打些泉水,張元津幹坐半天,早已閑到發慌,跳起來道:“同去同去!”
兩人提上葫蘆進了山,馬夫拿着一塊硬餅,半塊鹹菜蹲在路邊啃吃,張元空與卡門坐在車上,慢慢撕着面餅,配肉幹吃,一時不見張元津回來---張元空倒也不急,與卡門閑說些事情,說說話頭又扯到周福海身上,卡門依舊隻是冷笑。
“這個人……”
當張元空說周福海也在努力想要拯救那些村民時,卡門欲言又止,最後終于道:“但願如此吧。”話未說完,隻聽得山林中一聲慘叫,正是張元津所去方向!
“你看好車,我去看看!”
一語未畢,張元空已掠入山林,轉眼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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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後續的刺殺,還是……不要惹出什麽事來啊!)
張元空一聽便知,那絕對不是張元津的聲音,也不象是馬道空的聲音,事實上,他擔心的并不是張元津再遇行刺,而是張元津到底作了什麽。
(元津心性正直,但就是疾惡太過,行事不留餘地……)
心底盤算,足下不停,張元空轉眼已掠至那慘呼聲傳來地方,隻一掃視,張元空頓覺眼前發黑!
(……果然!)
張元津一臉怒色,卻被馬道空死死攙住。正和他們對峙的,是七名亦思巴奚軍的士兵,模樣兇惡,身材壯碩,其中一人顯是身受重傷,躺在地上,進氣少出氣多,看着已快沒救了,兩名士兵扶着他正在搶救,其餘的則指着張元津,在破口大罵。
(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嗎……這群禽獸!)
這裏是相對開闊的一片平地,十數房屋分散其間,如今,房屋十九已在燃燒,地上東一具西一具躺的都是屍體,有跪在地上被砍到身首異處的,有在奔逃中被從背後砍開成兩半的,還有……還有幾具女子屍體,都是身子半裸,神色或驚恐或憤怒,其中更有一具,嘴角溢血,牙關緊閉,竟似是不堪其辱,咬舌自盡的!
不用解釋,張元空也能想明白,多半是這隊士兵獸性發作,又或者是因爲其它什麽原因,而甯可不掙這百多兩銀子,也要發洩出來,卻剛好被張元津撞上。
(元津一向疾惡如仇,當然看不下去……但正好有這馬道空在旁邊,阻了一阻,那麽……)
眼見又有人趕來,那些士兵更是激動,大聲叫罵,張元津回頭看見是張元空,一時卻有些瑟縮,卻又難以壓制怒意,道:“大師兄,你看……你看!”說話已是斷不成句。馬道空剛才拼命阻住他看來也是廢了不少力氣,滿臉通紅一頭大汗,看見張元空來時,神色裏頓時放松下來---居然隐隐還有幾分邀功之意。
陰沉着臉,張元空慢慢走近,打量了那幾名士兵一番,微微搖頭。
“……禽獸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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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說隻是七名普通士兵,那怕是十七名、七十名,在面對全無顧忌的張元空張元津時,也隻有選擇送死又或者等死的權利,事實上,那怕是隻有馬道空一個人,也足夠把這七人全數砍殺。先前,這些士兵之所以敢于和張元津對峙,和馬道空之所以要拼命阻止張元津把事情作到無可挽回,并不是因爲他們自身具備什麽強橫武力,而是因爲他們是“官軍”,代表着“朝廷”。
“官軍……可笑,這樣的人,怎配算是官軍!”
切瓜斬豆般殺掉七人,張元空的怒氣仍未洩盡,看着遍地橫七豎八的屍體,看着仍在熊熊燃燒的草屋,他雙手微微顫抖,一時間還是沒法恢複平靜。
“大真人,我……”
一看張元空出手,馬道空便知道自己用心揣摩揣了個大錯特錯出來,急急忙忙表現時,卻輪不到他,剛才七人中,張元空一人便殺了四個,張元津殺掉兩個,隻被他撈到一顆人頭,卻還是先前被張元津打成重傷,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那個。此刻看看已經結束,忙又湊上來想要解釋,張元空卻隻是一揮手,神色疲憊。
“沒關系,我明白你的想法……不要緊的。”
說話間,聽到背後腳步聲響,卻是卡門等不到三人回還,心下擔憂,也跑将過來:甫一到達,便看見滿地橫屍,頓時無語。
“果然到這一步了麽……”
喃喃了兩句,卡門快步上前,開始逐一檢查地上屍體,設法救治---到最後,也真讓她救回來兩人,又找到了幾個先前躲在角落地洞裏面的人,此時見事情已經平息,才壯着膽子慢慢走出來,各各抱着自家屍體無聲哭泣---看在眼裏,真比嚎啕痛哭讓人難以忍受。
張元空問他們事情緣由時,一個個都是茫然搖頭,說這些人來到村裏時,根本沒有什麽詢問的過程,裏外走了幾次,便突然翻了臉,拔刀便殺。
“禽獸心性,真是夷……”
恨恨罵了一句,卻顧慮卡門在側,張元空沒有罵下去,卡門聽在耳朵裏,隻是冷笑,低聲道:“夷人……?”卻也沒再接着說什麽。
“大真人。”
又湊了上來,馬道空道:“這事情善後起來……”說着壓低了聲音道:“您幾位且歇一歇,我先回馬車那邊去。”說着,眼中已是兇光四溢!
“你說……不可!”
先愕然,後悚然,張元空聽明白對方“滅口”之意後,象被什麽刺了一下般,厲聲道:“斷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