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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你留下,繼續整理材料吧,有急事的話,按約定好的辦法聯系。”
交待完之後,張元空招呼張元津、卡門和吃早飯時就過來等在這裏的汪守節“可以走了”,對此,張元和不贊成的搖着頭。
“大師兄,說真得,我還是覺得你多此一舉。”
“總要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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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張元津遇刺”事件後的第四天了,這四天裏,武榮城各大勢力激烈互動,城中風雲變幻,波詭濤鹬,真真讓人看到目不暇接。
首先動作的,是太守府。以高到難以想象的效率,那些由韓沙苦心訓練出來的衙役、捕快們四下出動,收集證據,緝拿嫌犯,這些人也當真了得,居然能在沒有抓到刺客的情況下,迅速厘清了來龍去脈,第二天早上,太守府便通告城中:昨天行刺張元津的正是太平道餘孽。
“甚至,連他們躲在那裏都查出來了啊!韓太守不愧是辦案能手,廟算無遺,真是……國之來周!”
類似這樣尖酸諷刺的話語,城中可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在說,畢竟,僅僅一夜功夫,在沒有任何直接人證的情況下,衙門不僅确定了刺客是來自武榮地區殘存的太平道,甚至還确定了他們當前活動的區域,如此斷案之術,的确是神乎其神。
滿城的風言風語,對韓沙卻沒有任何影響,他泰然自若,不斷簽押,發布出一道又一道政令:宣布城中不必慌亂,有敢流言者即行枷号收監。派人至清溪洞---也就是調查出來的三名刺客所隐藏的區域發布布告,要求那裏的村民們不要被太平道的妖人們蠱惑、裹挾,如果有線索的話,要及時向衙門報告,如果有人能夠殺掉妖人,必然重賞……等等等等。
……以及,最重要的一條:韓沙移文亦思巴奚軍,要求他們在這個特殊時期,由守府統一調度,盡快犁庭掃穴,剿滅太平亂黨,還武榮一片朗朗河山。
大夏王朝立國數千年來,軍政制度曾數番大變:目前所實施的,是軍政分流。文官系統的郡守、縣令等料理民政,武官系統的各級将官統領軍隊,但同時,軍隊所需的各種給養補充,軍饷發放等,又由地方文官掌握。理論上來說,這是很好的相互鉗制,既防止了地方守官文武合一成爲如節度使般的實體軍閥,又防止了地方駐軍成爲自給自足的實際上的獨立王國。
不過,對于太平道這樣與帝家糾纏了數千年的附骨之敵,朝廷卻是另有制度:如果發現地方有太平道起事的話,郡守在上報并等到回文之前,可以兼理軍政,以求速效,而現在,韓沙正是援引了這條制度,來向亦思巴奚軍提出要求。
……當然,他什麽收獲也不會有。
如果是在内地,在那些夏人軍隊中,那些油滑的老軍頭們或者還會想出各種不傷和氣的的辦法來把這種要求給化解掉,但在武榮,這些連大夏官話都還沒有學好的夷人軍官們,直接就把這種在他們看來可笑之極的要求頂了回去。要知道,在今日的武榮,連文武互制的制度都已形同虛設,從一開始,亦斯巴奚軍便是由各大夷商出人出錢拼湊而成,之後雖然名義上轉爲朝廷制軍,但其實,朝廷并未實際撥給軍饷,一應供奉,仍由當地各大夷商聯手出資。在這種情況下,韓沙能夠作出的鉗制,真是少得可憐。
對亦思巴奚軍如嘲笑般的回應,韓沙并沒有勃然大怒,而是耐心的作着一次又一次的溝通工作,在這段時間裏,諸大夷商也從起初的驚訝中恢複回來,開始慢慢猜測他的用意,分析他的叫價,并由浦壽庚這樣雙方都能接受的人出面,開始了艱苦的相互談判。
“隻是一個叫價罷了。”
這是目前的公論,但不得不承認,這次的發難卻是占準了時機,也占正了道理,明明大家心裏都知道這就是“借題發揮”,但在武榮這樣一個此前數年間連續發生三次太平道起事的地方,那怕是最對立的政敵,也沒人敢站出來說這是“多此一舉”。
而在雙方對着拉鋸的同時……非常荒唐,無論是宣布說“賊在清溪洞!”的郡守府一方,還是大聲咆哮着說“吾輩必能剿滅妖賊”的軍方,對清溪洞本身,都似乎沒有任何興趣。除了一個怎麽看怎麽是草草應付的布告以外,便什麽多餘動作也都沒作。
……有興趣的,好象隻剩下了張元空一個人。
“總要去看看吧。”
并不是說張元空真相信那裏會有張元津遇刺的線索---實際上,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韓沙一直沒能得到任何武力資源作爲直系部下的話,現在城中大概都會開始有人傳說根本就是他自己下手搞的這次刺殺罷了。甚至,連三張兄弟也認真考慮過這種可能,當然,到最後,他們還是認爲應該是另有其人,韓沙隻是适逢其會,進而作出反應。
“這樣作,風險太大了。我看不到有什麽足夠的利益,能誘使一方郡守來作這種事情。”
至于張元空想要前往清溪洞的念頭,張元和從一開始就表示強烈反對,認爲這毫無意義,對之,張元空隻是溫和的笑着,并說明了自己的想法。
“我也不指望真會在那裏找到什麽……但是啊。”
不到十年中,先後三次掀起叛旗,真正讓張元空感興趣的,是“太平三叛”本身。
“那裏到底有什麽,那裏到底是什麽樣子?是什麽,使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跟在太平道身後走上戰場?這個事情,我很想知道。”
“這個啊……其實簡單啊。”
這個問題,讓張元和閉上嘴,同意了張元空的決定,卻讓卡門冷笑,而當張元空追問時,他又不肯回答。
“既然大真人您已經決定要去那裏,就自己看看好了。我是個拿錢作事的,不是拿錢回答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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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剛剛升起,空氣還沒來得及被它烤到灼熱,張元空一行已經登上了汪家的馬車。清溪洞位于一片沿海的山地當中,那怕是用馬車,走到那裏也要大半天,所以,一行人需要在那裏住一晚上。
“包在我身上好啦!”
痛快的拍着胸膛,汪守節說,汪家在那裏有一個商站,大家住在那裏就好,一切都方便。
“那就不客氣了。”
張元津遇刺的第二天,汪守節就帶着周福海跑來探望---雖然在武明時曾因爲對太平道的态度彼此間鬧了些不愉快,但總得來說,雙方仍屬友好。叙談時,汪守節聽說張元空有意往清溪洞一行,當即表态說自己近期也正要過去一趟,大家順路就好。
“大真人真是宅心仁厚……其實,那地方之所以會被太平道蠱……唔,勸誘,您到那兒,一看便知。”
坐在馬車中,笑容滿面的周福海一邊爲張元空倒茶,一邊這樣說着。
“唔?你對那兒很熟悉嗎?”
“恐怕很少有人比我更熟悉。”
快速前進的馬車晃動相當厲害,但周福海的手穩穩的,一滴水也沒有倒到杯子外面,爲張元空和張元津都倒上茶水之後,他才放下壺,袖着手,微微的彎着身。
“大真人、三真人,武榮地區第一個太平道的香堂,正是我建立起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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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周福海,是汪家最信任的大管家,沒有之一。持重、老成、穩健,被公認爲是年輕人應該學習的榜樣,那怕是汪守節,也經常被父親耳提面命:“你能夠有老周那怕一成的穩健,我也敢把這個家交給你當了。”
但年輕時的周福海,卻被長輩們公認爲是個“不安分”的人。
“……甘爲中流攔巨浪、恥居窮壑伴群峰。”
帶着自嘲的笑,周福海表示說,自己年輕時,就是這麽狂妄、不安。
“那時候啊,我作了很多荒唐事呢。”
一個人離開家,跑到江湖上闖蕩,甚至還加入了太平道,聰明勇進的周福海,很快就成爲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并被派回袁州開展傳道工作。
“那時候啊……真是給朝廷添了很多麻煩呢。”
但有一天,周福海“幡然醒悟”,于是從太平道中離開,回歸到原本的生活中來。過人的能力、周到的安排,以及地方上很多世家的暧昧态度,保證了他的平安退出,再之後,他被汪家招攬,逐漸成爲汪家最信用的大管家,今年已經快六十的他,有時也會回顧自己的年輕時代。
“荒唐啊,就象一場熱鬧的惡夢一樣。”
微笑着,搖着頭,周福海這樣說道。
關于清溪洞地區,周福海的看法是,那裏發生民變,是必然的,即使不被太平道蠱惑,也一定會有别的什麽宗門來到這裏,因爲,那裏的人,實在是……太過野蠻,和愚蠢。
“……那裏雖是夏民,卻已幾同四夷,完全沒有受過教化。”
起初在武榮地方上組織傳道,取得了一些成績,但也沒能發展出非常忠誠的道衆。後來,按照上面的要求,周福海和同道們走到深山中,去對那些世世代代在山間耕種捕獵的山民傳道。
“麻木不仁,完全的麻木。”
按照周福海的描述,那裏大概是袁州最野蠻最落後的區域了,很多地方甚至還有刀耕火種的遺痕,聖人教化之類的東西,對他們毫無影響。無論和他們如何溝通,對方都隻是用一種或者漠然或者躲躲閃閃的眼神看過來,與其說他們象人,不如說更象是一群行屍走肉。
“爲了活而活着……每天都是機械重複,完全不知道什麽是激動,那怕連算計,也隻有最卑微最低下的小小算計。”
很快,周福海就厭倦了這種似乎永無止境的單方面交流:無論他問些什麽,或說些什麽,對方總是低低的“哦”着,沒有任何其它有意義的回答。如果自己施舍些什麽,他們會很快的取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仍然是低低的“哦”着,沒有任何其它有意義的回答。
這樣的日子重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周福海看到一個村民在村邊的溪水裏,把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溺死,這件事就象一個導火索,終于使他爆發了。
“直到現在,他們仍然在殺嬰啊……生下來的小孩,立刻就用水淹死。這樣的行爲,簡直是禽獸一樣。最可惡者,這雖然隻是一些窮人在作,但在其它地方,卻傳說成爲整個袁州的風俗,他們敗壞的,根本就是本地所有人的名聲。”
“殺嬰?”
“是啊。生下來,然後就淹死,淹死的時候,連滴眼淚都不掉,就好象天經地義一樣。你訓斥他,他連你爲什麽要訓斥都不明白,就那樣站在那裏,呆呆的看着你,活象一根木頭。”
回憶當初,周福海說,自己之所以決心離開太平道,正是因爲這起殺嬰事件,當時,自己怒斥“不知人倫,幾同禽獸”,并且甚至毆打了那個其實連禽獸都不如的父親時,卻被其它同道批評說,這不是傳道時該有的态度。
“從那天起,我就突然醒過來了。”
就是爲了這樣一群野蠻、無知,不識字更不懂道理的山民,自己就要把自己的青春時光消耗,當一個被官府通緝的反賊?
……那一天,周福海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比的可笑。
“周伯他,始終是善人呢。”
笑着補充,汪守節介紹說,那怕是現在,周福海也經常會施粥舍藥,又或者是出面募資來修路鋪橋,在四裏八鄉當中一直有着很好的口碑,雖然有過出身太平道的污點,卻能夠被當地的官府無視。
“也不是什麽善人,隻是能做,就想做一點。”
歎着氣,周福海說,人最重要是要讀書,要知恥,要受教化,而且,看着那些接受施舍的人的感謝,他也會感到溫暖。
“象清溪洞那裏的人啊……隻是群氓罷了。不懂道理,也不想聽你的道理。”
“……總之,就是小人。”
斟酌了一會,周福海最終得出這樣的結論。
“小人不知古今,小人喻之以利,小人畏威而不伏德。”
所以,宣撫警示什麽的,周福海覺得沒有用,這些連書都沒讀過,連對大成至聖先師都沒有敬畏之心的粗魯山民們,根本就聽不懂道理。他們的“造反”,根本就是一種群氓的癫狂,隻要朝廷能夠保證有快速的反應,及時将之鎮壓,也就夠了。
“這些人不讀書,不修身,隻知道拼命的生、生、生,過得幾年十幾年,就要造反,朝廷鎮壓下去,殺上一批,便能太平幾年。”
好象預言一樣,周福海慢慢的道:“從上次到現在,已經,又太平不少年了呢。”
這樣漠然的說着,似乎有什麽寒冷的東西從周福海身上冒了出來,張元津恨恨的罵了一句,道:“太平妖道,蠱惑無知百姓赴死,當真該殺!”張元空沒有罵出聲,但也感到頗不舒服,輕輕晃了晃頭,似乎是想把這種感覺甩開。
……窗外,是連綿不盡的毛竹林,不住的向後倒退着,馬車在這山路中奔馳,已經有整整兩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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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太陽開始向西邊滑落的時候,張元空一行終于趕到了他們的目的地。
這裏,是汪家設置的商站之一,從這裏再向北,向東,大約二裏多路的地方,有一個不大的内河港口。汪家每年通過武榮運往海外的大宗貨物,就是從這裏卸船,裝車,再運向武榮港口,在這個過程中,汪家需要雇傭很多臨時性的人力,對當地的山民來說,這也算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清溪洞,其實隻是一個統稱,沒有這麽個洞的。”
用手在空中虛虛的劃着,汪守節告訴張元空,現前的群山,全都可以統稱爲“清溪洞”,分散在這裏的山民到底有多少人,大概連定期收取人頭稅的武榮官府也并不真正清楚。
“萬把幾萬總是有的,但分的很散。”
群山當中,耕種不易,舉目四望,張元空看到的盡是方寸之土,山腳下,河彎處……甚至,在坡度不算太大的山坡上,也被開墾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梯田。
天色已晚,但田間仍有人耕種,正如周福海路上曾經說過的一樣,這裏的人似乎出奇的冷漠或者說麻木,馬車軋軋的從他們身邊經過,卻不能給他們那怕是一點點的驚動,就算有人扭過頭看過來,神色間也全然象是在看着什麽死物,目光呆滞,沒有一點點的生氣。
“當初,張治仔他們就是在這裏起事的嗎?”
“對。”
顯然對這裏非常熟悉,周福海爲他們指點着,那裏正是當初張治仔結寨的地方,那裏又是當初他被抓住後,用兩匹大馬拉着,在地上活活拖死的地方。
“這裏,當時一字排開十面鍘刀……血流成河啊。”
歎着氣,周福海的描述始終是用着一種很平穩的語速,但聽着聽着,張元空卻不自禁的感到寒意從背上冒上來。
“所以說,愚夫愚婦,就是愚夫愚婦,被人一蠱惑,腦子一熱,就沖了出來,以爲可以跟着搶點東西分,結果呢,胡裏胡塗,就作了反賊。”
相比其它教門,太平道的道義遠爲簡單,但在周福海看來,也不是這些村民能夠理解的。
“他們能夠聽懂的,大概就隻有‘等貴賤,均貧富’這樣的口号吧……多可笑,爲了自己根本不懂的東西,被别人騙着去死。”
看着眼前這些行屍走肉一樣的村民,張元空的眉頭越皺越緊,雖然并不完全接受周福海的那些斷語,但的确,這個村莊,這些村民,給他的第一感覺中,沒有任何可以愉悅的地方。
“周老爺。”
客氣的彎着腰,幾位白發彎腰的老人互相看着,怯懦的走過來,向周福海提出請求,希望能夠再加一些工錢。
“娃娃們很累哩,包裹太重,拉着上來也太辛苦。”
這些人并不認識汪守節,盡管他就站在旁邊,但哀求的對象,都是向着周福海,苦苦的傾訴着現在這力錢的微薄,和工作的辛苦,聽到一半,汪守節便已經有些不忍,開口道:“周伯……”
“不行。”
迅速、堅決的作出回應,并輕輕的擺着手,周福海就好象沒有注意到汪守節開過口一樣,他告訴那些老人,這裏山間散居的,總還有萬把人,他們如果不願意幹,那就讓别人來幹好了。
對周福海确實有着非同一般的尊重,直到那些老人蹒跚着離開,汪守節才開口發問,爲什麽不肯同意那些老人的要求。
“剛才我去那邊看過了……這個工錢真得很少,比在家裏那頭上貨的價錢要便宜的多,而且這些人……他們的确很窮。”
“不是這樣的,少爺。”
又回複那種溫和的笑容,周福海告訴汪守節,善事,不是這樣作的。
“少爺,本錢是本錢,工錢是工錢,善錢是善錢。”
将本,求利,利錢入袋之後,再拿一部分出來發放,那才是作善事的辦法。象汪守節這樣,把本來可以作善事的錢,白白攤進工錢裏面,什麽用也沒有。
“沒人會感謝您的,少爺,他們隻會在背後笑您是冤大頭。”
“但是。”
在河流的那一頭,汪家上貨的地方,工錢要遠遠高過這裏,汪守節問周福海,爲什麽不能在兩邊發放一樣的工錢?
“少爺,該發多少錢,不是由咱們定的啊。”
恭敬的笑着,周福海解釋說,在上貨地方,錢再少的話,就沒有人願意作了。而在這裏,這些人不作,自然還有其它吃不飽的人等着來作。
“工錢該發多少,是這些人自己定的,咱們真得定不了。”
兩人正說話間,遠方隐約傳來嬰兒的哭聲,起初,幾人都沒有注意,但很快,這隐隐約約的哭聲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近。
“不哭哩,乖娃,不哭哩……”
低聲的哄着,一名中年女子---身軀已經伛偻,捧着一個木盆慢慢走過來,從幾人身邊走過,走到溪水旁邊,蹲下來,然後……把盆浸進了水裏。
“……你在幹什麽!”
幾乎是同時發出怒吼,張元津與汪守節一先一後,猛撲過去,一個用力把那女子撞開,另一個則把木盆撈起---裏面血糊糊的,正是一個男嬰,還在抽搐着。
“幹什麽?”
被撞進溪水裏這一下可不輕,那個女子掙紮了一會,才爬起來,沒有害怕,也沒有發怒,隻是怔怔的看着他們,并這樣問道。
“幹什麽?!”
氣極反笑,臉已漲得通紅,汪守節道:“這是一條人命啊……虧你下得去手!”---卻聽旁邊卡門冷冷道:“這是她的孩子。”---猛得一怔,才發現那女子身下仍然殷紅一片。
無視汪守節,以及張元空張元津又或者是周福海,卡門慢慢的走過去,輕輕攏住那個象是被砍斷樹木一樣的枯槁女人,低低的說着什麽---很奇怪,當她說話的時候,那個女人臉上不再有那種麻木、冷漠的神色,象是化開凍的池塘一般,出現了豐富的表情。
“你們,真不明白她爲什麽要淹死自己的孩子?”
讨回木盆,女人拖着蹒跚的腳步走回自己的草屋,至于那個孩子,她連看也沒有再看一眼。而卡門,卡門她同樣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回到幾個人跟前,并這樣發問。
“果然不明白……的确,會問出這種問題,就已經說明你們不明白了。”
看了一眼周福海,卡門道:“他們養不起了,就這麽簡單,沒有足夠的糧食再養活多一口人了。”
冷冷的看着幾個人---那是自從張元空認識卡門以來,所見她流露過的最疲憊的眼神。
“大真人啊,您常說什麽夷夏之别?這東西,我不懂。”
“我卡門,隻懂得一種區别:挨過餓的人,與從來沒餓過的人之間,的那種區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