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元津被刺殺的消息,張元空心急如焚,飛奔回到住處,見張元和已先回來。
“沒事,元津隻受了一點輕傷。”
讓張元空安心下來,張元和說,今天也巧,自己剛好去官府辦事。
“就是找那個馬浩嘛,讓他幫忙,把近來朝廷下發的各種谕旨、邸報什麽的,讓我過一下目。”
結果,正邊翻檔案邊作記錄,張元和就聽見外面有人一路驚呼的沖了進來。
“不得了,太平道造反了……連龍虎山的真人都被他們刺殺了!”
這一驚非同小同,張元和丢下看了一半的材料,飛奔出外,正遇上被大隊衙役裏外三層簇擁着進來的張元津。
“當時,元津那臉色,簡直難看的吓死人啊!”
哈哈的笑着,張元和回憶當時情景:第一眼看到,他已知道張元津決無大礙,但這些吓壞了的衙役顯然不這麽想,在班頭的指揮下,他們緊緊的圍着張元津,警惕的盯着周圍每個看上去似乎可疑的人,而同時,城中最好的幾名大夫---其中甚至包括了浦家自己的供奉醫生,都被急召過來,爲張元津檢查、救治。
“隻是擦破了一點皮,什麽事都沒有。”
當時就狠狠的嘲笑了張元津一番,現在回想起來,張元和還是忍不住嘿嘿的笑着。
“元津的性子,那怕真有重傷,也受不了被這樣擺弄啊!”
當确認張元津沒有受什麽重傷後,張元空頓時就放松下來。想想當時情景,也不禁好笑。
“不過,你是說……‘衙役’?”
覺得奇怪,從這幾天自己看到的情況來看,武榮城中的治安,似乎實際上是掌握在亦思巴奚軍的手中,而且,聽張元和的描述,這批人無論組織、訓練又或者勇氣,好象都超過了一般概念上的衙役。
“嗯,我當時也覺得奇怪。”
張元和正色道:“然後旁敲側擊問了一下。”
據說,這是韓沙來到之後的結果,當時,他從山民裏選了數百人入衙,又從外地延請了幾名教頭過來打熬隊伍,一方面用着嚴刑峻法,一方面用着厚賞重賜,很是練了一段時間。
“想用這支隊伍制衡亦思巴奚軍麽?”
搖着頭,張元空說,自己是沒看到這些衙役到底如何,但想鉗制滿編數千人,兵甲精良的亦思巴奚軍,憑數百衙役?就算是當年開國時的殿前精兵,恐怕也作不來。
“所以确實不是啊。”
笑着說,韓沙當時用得是“暗渡陳倉”之計,在人人都在偷笑他的癡心妄想時,他卻已經通過那幾名教頭,和這些樸實的年輕人掌握住了六屋的深淺高低,之後的某一天,他卒然發難,大捕老吏數十,一一數罪,當堂捶死近半,餘衆各令以錢贖罪,空位則從這批新人中擇優補充,輕描淡寫間,便将衙門上下完全掌握。
“韓太守他……的确有理事之才啊!”
坐着聊了幾句,轉眼間天色已近黃昏,一臉晦氣的張元津終于回來---身上裹滿了跌打膏藥之類的東西。
“他們甚至還想給我上柳木夾闆啊!”
一踏進門,還當着送他回來的那些人的面,張元津便不耐煩的把這些膏藥大把大把的撕下來。
“隻是擦破了點油皮……至于麽!”
“老三!”
厲聲喝斥,張元空擺出大師兄的威風,總算讓張元津縮着脖子坐回了椅子上,不再胡說八道,另一邊,張元和則微笑着把那些人送出了門,再三道謝,還随手給了賞錢,回過頭後,卻也随即便沒了笑容。
“元津,說說,仔細說,什麽都不要遺漏。”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啊!”
今天上午,張元津照例與馬道空出去釣魚,頂着大毒日頭跑了一上午,卻還是和前幾天一樣,一無所獲。
“然後呢,馬道空說,他知道一家店,煮得好涼茶,如果還在的話,倒是可以坐一會。”
“哦,是馬道空帶的路?”
皺着眉頭,張元和捏着炭條,在左手裏的木闆上作了一個标記。
“不不,不是。”
從來都對口腹之欲沒什麽興趣,當聽說“再走三個路口也就到了時”,張元津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馬道空,踏進了眼前最近的一家茶飲鋪子。
“你們呆了多久?”
“沒多久。”
顯然,關于這些細節,張元津今天下午已經回憶了無數次,張元和一問,他立刻就給出了回答。
“喝了兩碗涼茶,各吃了一碟青丸子。這個時間……正常街上的步速,也就是再走出三裏多路。”
“唔。”
想一想,塗去剛才所作的一個标志,張元和在木闆上畫了一個圓,又拉出一道線到角上,标了“四裏”兩個字。
“然後,一出門,就立刻遇到襲擊了?”
“對。”
“但這就不對。”
蹙着眉,張元和拿過身邊的另外兩張便箋,其中,一張記錄的是他之前從衙門中打聽到的情況,另一張則記錄了他在事發地點周圍的調查所得。
“先出門的是馬道空。”
“是啊,一直這樣嘛。”
釣魚的“餌”,當然要沖在前面,馬道空對此也很自覺,這些天來,無論去那裏進那裏,他都走在前頭。
“但受傷的卻是你。”
輕輕點着手中的便箋,張元和問張元津,當時的現場到底是什麽樣?
“唔,那個人……用得是很純正的道法。修爲非常老辣。”
剛一出門,就被人用飛劍和火雷從三個方向同時襲擊,倉卒之下,張元津吃了一點小虧。但也沒真正遇險,與馬道空配合後,很快就穩住了陣角,三人見事不可爲,便主動退走。
“三個人……”
換過一塊木闆,在上面快速的畫出街道形狀,又點了兩個點,故且算是張元津與馬道空。
“三個人出手的位置,你告訴我。”
“諾,這裏,這裏,還有這裏。”
依言輕輕點了三點,張元和捏着下巴看了一會,道:“大師兄,你看?”
張元空掃了一眼,向張元津道:“使飛劍的那個,是從噬嗑位出手的?”見張元津點頭,又沉吟道:“使南明火術的,是在大過位,使雷法的,卻是在大畜位。這個……”
“大畜,時也,噬嗑,食也。”
“……大過,颠也?”
對張元津來說,卦系那簡直是能倒背如流的東西,聽張元和說到一半,順口便補充出來,道:“你們怎麽突然說……”忽地愣住,一下站起來,探過身,又來看張元和手裏的木闆。
“你再仔細看看……這個站位有沒有錯。”
“……沒有。”
想了好一會,張元津才作出回答。
“他們,的确是踩着卦位……而且踩得很準。”
一個站位兩個站位,那都可能是巧合,但三人全部踩準在了最精确的卦位上,再要說是碰巧,那顯然是在自欺欺人。“……但這就不對。”
将剛才的說話又重複了一遍,張元和皺眉不語,張元津也猶豫道:“确實,頤中有物曰噬嗑,剛柔分,動而明,雷電合而章……他們既然能夠走準這樣的位子,那這個出手的次序就不對……”說着閉上眼睛,默默想了一會。張元空張元和也不開口,隻是靜靜看着他。
“不對,确實不對。”
想了好一會,張元津睜開眼睛,慎重的開始回顧戰鬥。
“如果他們把出手的次序調整一下,雷以噬嗑,劍以大畜……那麽。我當時無論如何,都必須用到五嶽真形圖這樣的法術,才能脫困。”
想一想,他又補充道:“就算這樣,我還是會受傷。”
“那麽……”
想了想,張元和笑道:“這些家夥……倒還手下留情了不成?”
又道:“無論站位還是出手,的确都是正宗道術,但光這樣,并不足以證明來人就是太平道。”
“……沒錯。”
原本并沒想這麽多,當遇到襲擊的時候,張元津的第一反應是大喜“終于來啦!”,立刻迎擊而上的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對方還有沒有可能出自其它勢力。
“唔,不過這也很正常。”
與摩尼教不同,太平道畢竟是天下皆曰可殺的見不得光的組織,在城市中組織一次暗殺,已經是冒着巨大的風險,再要如一般的比武較藝般通報姓名,那實在也太過滑稽。
“元津,你先休息一會去,我再問問馬道空。”
與張元津一起回來,馬道空也知道今天三張肯定還會多有問詢,根本就沒有休息,正等候在自己的房間裏,這份子眼力價,倒是讓張元和很滿意。
又換過一塊全新的木闆,和剛才一樣從頭問起,一問,就問了将将小半個時辰,等到馬道空筋疲力盡的離開時,闆子上已經被塗畫到幾無留白。
“簡直荒唐可笑……”
當張元津從自己房間出來時,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張元和的冷笑。
“怎麽?”
剛才,張元和向馬道空詢問最仔細的,并不是現場交手的經過---對經常一個人跑去挑外道場子的張元津來說,夜戰八方那都是最起碼的基本功,場中細節的描述極爲精确,張元和隻需要從馬道空處再作一些印證,根本就沒打算再收集更多的細節。
他問的,主要是三名刺客遁走後,官府的人趕到現場後都采取了那些措施,從驅散圍觀人群,布防保全現場,到護衛兩人離開,以及如何向兩人取證……所有這些,都是張元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的事情。
“這些家夥……他們到達現場後第一句話,居然是抱怨。”
帶隊的班頭認識馬道空,也知道他這幾天在城裏轉來轉去爲得是什麽,所以,氣喘籲籲的趕到現場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憤憤的指責馬道空。
“滿意了吧,你現在滿意了吧?到底把太平道的招出來啦!”
“這句話,是當着大量圍觀人群說出的,聲音響亮。”
冷笑着,張元和喃喃說,如果現在是在處理平日龍虎山上那些不同派系間的争執,自己還有很多材料要收集。
“比如說,這個班頭平時裏在街上處理事情時,習慣于用多大的聲音說話,比如說,那些衙役從衙門跑到你們交手的地方,正常應該是用多長時間……但現在,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嘲諷的笑着,張元和把自己剛才的評價,又重複了一遍。
“這事情……簡直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