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短壽命,和之後将永遠失去自己的部分肢體,同時也将會在力量層面上有大踏步的後退,并且可能永遠也沒法恢複,而承受這種種的後果,卻隻能換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能持續多久的極不穩定的力量,所以,之前便不曾有人認真嘗試過這種方法,也隻是爲此,一向目高于頂的華嚴宗僧王甯輪天也要充滿敬意的低下頭顱。
(還好,甯輪天果然是個聰明人…)
幾乎能夠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燃燒”,那若當然不希望用如此代價換來的機會被白白浪費,所以,當看到甯輪天号召僧衆們利用這機會展開圍攻時,那若便感到欣慰,卻仍沒有放松警惕。
(雖然隻是一瞬間,可是,那時侯的感覺,如果是真得話…)
山下,已奔至安全的地方,語自在忽然停下腳步,回望向蓮音寺的方向。
之後,深深呼吸,面上現出堅毅的神色,語自在将寶金剛從肩上卸下,交于吉祥友,道:“帶他回去。”
吉祥友變色道:“你…”卻被語自在截斷道:“我還是不太放心。”
吉祥友見他神色堅定,恨恨的跺一跺腳,卻道:“那就我留下,我…我的輕功比你好的。”
語自在咧一下嘴,笑道:“何必這麽含糊,就比力量,我的第八級初階力量也是咱們當中最弱的一個,我自己知道。”
卻又正色道:“但要對付那個邪魔,我卻自信能夠發揮出超過你們任何一個的作用。”
他語氣極爲自信,吉祥友卻是身子一顫,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如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直直的盯着語自在,好一會,方道:“你…真得想這麽做?”見語自在默默點頭,欲言又止,猶豫一時,終于什麽話也沒說,背起寶金剛,飛也似得去了。
蓮音寺前,以甯輪天和少康爲領袖的衆僧将誅宏團團圍住,趁着他尚未從因陀羅當中脫離時,各盡其能,痛下殺手:左右正如甯輪天所言,隻要攻擊落到因陀羅網上,便等若落在誅宏身上,倒也不怕錯失。
連同剛才算起,這已是誅宏被困在因陀羅網當中後第三次受到圍攻,也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何掩護的情況下遭受圍攻,按理說,這就應該能夠讓他受到足夠沉重的傷害,但,可惜…
面對衆僧來勢,憤怒的吼叫自因陀羅網當中傳出:
“冥頑不靈,死有餘辜!”
随着這尖銳的吼叫,他身側忽地出現金身形象,若佛祖形象,約莫八尺來高,将他完全包在當中,饒是諸般攻擊如雨如雹,卻隻能讓那金身不住顫抖,竟動不得一分一毫!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這金身抵禦下,衆僧三戰無功,氣勢微餒,誅宏卻士氣愈振,怪嘯一聲,隻見那金身雙手伸出,抓着因陀羅網發力一扯,震天價響聲中,竟将那似乎不可破壞的巨網生生扯碎!
因陀羅網崩碎,一衆僧人皆面如土色,受震動最大的則是那若。
(那個感覺,果然沒錯,這個人…他真得經已取得突破了!)
幾乎和那若同時,面如死灰的甯輪天,面對着碎裂不堪的因陀羅網,得出了和那若一樣的結論。
(無論他掌握了怎樣的技巧,但要這樣破壞掉因陀羅網,隻有用最純粹的力量來施以破壞,也就是說,誅宏,他的力量已經突破到第九級以上了!)
因爲這樣的結論,甯輪天隻覺得全身如灌鉛水,幾乎是不能動彈:第九級力量,那樣的東西并非每個時代當中皆會出現,至少自開京趙家入主帝姓這三百多年當中一直都沒再聽說過,如今世上被目爲“最強”的人當中,包括了“孝水人王”王中孤和“護國武德王”敖複奇等人,皆停留在第八級頂峰那個地方,換言之,如今的誅宏,便可說是“天下最強”,而苦戰至今,衆僧都已疲極,更兼死傷累累,還能把力量維持在第八級上的不過五六人而已,且都在中流甚至更低,卻又憑什麽,拿什麽來和誅宏較量?
鬥志幾乎崩潰,甯輪天幾乎就想直接放棄掉一切抵抗,少康等人的反應也大緻相同,但,就在這時,卻有強烈無比的意志直接沖撞進他們的腦海。
(不能放棄!第九級力量固然不是我們所能抵抗,但那卻不等于我們不能令他受到傷害!)
(幫助我,拿出你們最後的力量!)
(上師…)
因爲意志的消沉,甯輪天幾乎忘記了那若還在與兩尊魔羅漢糾纏,猛然反應過來,擡頭看去,見那若身周盡是燦白光華,燃作好大的一團,整個人懸浮空中,已看不清面目神情,隻能感到他強烈無比的意志,仍在不住傳來。
(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們還有最後的手段,幫幫我,一下子就好!)
猶豫一下,甯輪天忽地下了決心,看向少康,看向就這一會似乎已老了二十歲的少康。
這時,少康也正在看向他。
(你…想怎樣?)
(今天的事情,其實都是我們的業報,是我們的貪念,引發了今天的一切。)
(…我同意。)
(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再做一些事情,盡我們還能盡的力量。)
(我們都老了,但别人,他們還有未來。)
(…我同意。)
相識數十年,明争惡鬥也有數十年,直到今天,在生死一線的修羅戰場上,小乘佛門的第一長者“少康”和大乘佛門的無雙僧王“甯輪天”終于盡棄前嫌,真正的下定了決心,爲了“佛”的理由而決意戮力合作。
相對一笑,兩人蓦地發動:甯輪天豁盡全力,咬指滴血,灑出偌大血輪,将已碎裂的因陀羅網竟又聚起有原本四分之一大小,另一邊,少康自懷中取出三顆若指頭般大小的珠子—正是佛門至寶“舍利子”—合掌擊碎,抖振成霧,挾此粉霧,徑直撲向誅宏。
此時,那若幾乎完全停滞于空中,動也不動,身上的白光漸漸變化,折現出八色光華,是爲赤金青紫黑白藍綠,在他身周飛舞不定,甚爲好看。
似是感覺到了那若的威脅,誅宏眼中兇光一現,便要撲上,卻剛剛離地便被一張大網貼地卷過,呼的一下将他拖住。
“道宏,你休想走!”
面對甯輪天的“因陀羅網”,誅宏隻是一聲冷笑: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信手一揮,甯輪天臉色已漲如重棗,幾乎要滴出血來,可這時,少康也已趕到,一鼓一送,由佛骨之粉構成的煙霧鼓蕩湧過,強如誅宏,也被暫時壓制,一時間沒法發力。
趁此機會,甯輪天怪叫一聲,拼命發力将因陀羅網絞動,反卷上誅宏右臂,誅宏猛一驚,左手回劈,欲要解困,卻隻使到一半,已被少康和身撲上,死死抱住!
“你們!”
驚怒交加,誅宏強運功力,欲将兩人逼退,怎奈二僧此刻都已懷必死之心,盡自被震得口吐鮮血,隻是不放。
(嘿,多謝…)
運功已近圓滿,八色光華漸漸自那若的身上抽離,看得清楚:乃是八柄形狀各異的長劍,離開那若後,彙于他面前,旋轉成巨大劍輪,卻是極爲詭異,回旋之際,居然有隐隐鬼哭聲自劍輪中傳出,倒似是什麽如“地獄道”一樣的邪異法術。
劍輪抽離之後,那若的下半身居然也告消失,隻餘下半個身子飄于空中,配上那劍輪當中的怪異哭聲,愈顯可怖。
(劍極神獄輪,密宗殺傷力最強的法術,也因此被禁止研習使用,據說整個密宗當中現在也隻有兩人會使了,不過,用這樣的法術除魔,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見多識廣,甯輪天一眼便認出了那若所使的法術,而此時,誅宏也似是已放棄了掙脫的打算,索性連那兩尊魔羅漢也不再驅動,身上又泛出淺淺金光,顯是也預備拼盡力量來接這最後一擊。
(大日如來,請保佑我吧!)
清楚的知道,因爲強行使用“那若六法”,自己的身體正在付出代價,那若摒棄一切雜念,将所有精力灌注到雙手之上,驅動劍輪。
(至少,讓我支持到把這劍輪推動結束吧!)
“劍極神獄輪,破!”
随着那若的吼聲,劍輪終于發動,急速自空中滾下,直取誅宏胸口!
(把劍極神獄輪的殺傷力集中在一點,那殺傷力連佛祖也要回避,就算你有第九級力量,這一擊也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十丈,八丈,五丈…劍輪未至,那前驅的劍風已把大地割裂出道道深達丈餘的傷口,也令甯輪天和少康兩人喘不過氣來,但與他們相比,正在直面這猙獰劍輪的誅宏卻有着百倍強烈的感受。
利用劍輪逼近前的短暫時間,誅宏快速的分析和判斷着這劍輪的力量構成和殺傷力,越是迫近,他的分析就越清楚,也越令他動容。
(會将護體力量破壞六成…不,是八成…九成…不還不對!)
終于确認,這劍輪竟有着足夠的威力來将自己的胸口刺穿,給自己留下足以緻命的傷害,誅宏,他第一次的感到害怕!
尖叫一聲,他用力的振動雙臂,但甯輪天少康兩人皆以“金剛墜”之法将自己牢牢定于地面,誅宏愈是心急,發力愈是不純,兩甩不脫,還險險被甯輪天趁機反擊!
說時遲,那時快,略一延耽,劍輪已至眼前,徑長七尺的八色劍輪,看着誅宏的眼中有若地獄惡鬼,但對二僧來說,卻有若佛祖的降臨!
(着!)
砰然巨響聲中,劍輪滾滾,終于切入誅宏的胸膛!
之後,是寂靜,什麽都沒有的寂靜。
短暫的寂靜之後,響亮而歡悅的笑聲高高揚起,當中,更還伴随着清脆的碎裂聲!
“佛祖大力與我同在,邪佛左門,有何用處?!”
…大笑着的,是誅宏,身側,甯輪天與少康仍然鎖着他的雙臂,卻已面如死灰,若果誅宏有意,随意便可将兩人摔脫。
可,已無此必要了。
正摔倒在誅宏面前,并不住發出碎裂之聲的,是剛剛還威如天神的那若,臉上不住痛苦的抽搐着,雙臂已經碎裂消失,腹部也在快速的分解着,任誰都能看出,現在的他已是風中之燭。
燃燒生命來推動這殺傷力奇大的禁招,本來至少可以取得與敵偕亡的戰果,卻功虧一篑:因爲生命力的已經耗盡,而沒法再将劍輪推動。拼到了最後一刻,那若終于以最難看的姿勢倒在了誅宏的面前。
笑聲入耳,便是比身體崩潰更爲強裂的刺激,令那若痛苦的戰抖着。
(大日如來啊,這難道也是您的意志嗎?讓這樣一個惡魔來毀滅佛門,難道真是你願意看到的嗎?)
狂笑聲中,忽然有響亮而憤怒的聲音揚起:
“…魔僧!”
叱喝聲中,語自在健碩的身形出現在山道上,眼中似有滴出血來,他正在快步奔近。
“嘿,你又能做些什麽?”
察覺到對手的力量隻是剛剛突破第八級而已,誅宏根本未将他放在眼中,隻是蔑然一笑,甚至都沒有特意擺出什麽防禦的姿勢。
而,當他發現到,狂奔當中的語自在身上竟也如剛才的那若一樣透現出八色光華時,卻已來不及了!
(太,太好了!)
在絕望當中突然看到希望,甯輪天少康兩人精神齊振,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重又死死絞住誅宏,而反應遲了半步,雖然誅宏立刻就怒吼發力,并到底在語自逼近前将他們遠遠震飛,可,他已沒法阻止語自在推動的巨大劍輪硬生生剖入自己的胸膛!
血肉橫飛!
八色劍華迸射,在誅宏的身上切割穿刺,中間夾雜着他憤怒的吼叫,被劍華所遮,誰也沒法看清到底在發生些什麽,可每一個還有知覺的僧人都在持着同樣的心意:
誅魔!
…卻,還是事與願違。
光華散去,現出誅宏和語自在的身形,誅宏仍然挺立不倒,語自在卻已被他的一隻左手插穿胸膛,瞠目而亡。
(完了。)
一時間,絕望如大海般卷過,淹沒掉每名僧人的心頭。
喘息幾聲,誅宏發一聲吼,将語自在屍身震碎,抽回手臂,獰笑道:“好本事,可惜力量還是太弱了些,若是你有那若,不,隻要你有甯輪天或是少康的力量,我就一定難逃此劫,可惜,你卻最多隻和悟明那厮差不多…佛意,這不就是佛祖要我們誅盡你們這些邪佛的意思嗎?”
戰至此時,局勢已明:偌大的空地上,僧衆們死傷已過六成,所有強力人物死傷率更在八成以上,隻有甯輪天等少數幾人還有知覺,但也隻是苟延殘喘那種程度,而就算是,就算是語自在的那全力一擊到底讓誅宏受到了真正的傷害,但,現在在場的人中,又有誰夠資格來将這個傷害利用了?
“天意興佛,天意興佛啊!”
空曠的斜月湖前,衆僧皆無言語,隻有誅宏一個的狂笑聲來回鼓蕩着,這笑聲,是那麽的刺耳,卻又是那麽人的使人無奈。
(佛祖慈悲,如果有靈的話,就請你保佑一下佛門,逃過此劫吧!)
明知大劫已近,所有尚餘的僧衆們皆開始默默祈佛,向着這在很多時候他們并不是真正信仰,很多時候隻是被他們當作一種生存手段,很多時候隻是換算成廟産和香額的符号,發出着誠心誠意的祈告。
(佛祖,請你顯靈吧。)
八宗一心,再不分大乘小乘,再不論天台法相,人盡一心,别無二緻,這一瞬間,曾被道宏和釋浮圖熱望過無數次的“佛門統一”,幾乎可以說是經已成爲了現實。
…倒卧在血泊當中,以極爲慘痛的“後果”爲代價的“現實”。
那,也令誅宏有所感覺,有所動容,喃喃着,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可,一瞬間的軟弱之後,兇相已是又現!
“現在覺悟,已是太遲了。”
背着手,他緩緩走近甯輪天和少康。
“你們這些人執迷已深,罪孽太重,必須要透過地獄輪回來洗清身上,才有希望重蹈淨土…所以,請你們上路吧!”
眼見誅宏舉手欲屠,天邊,卻忽有巨大的雷聲響起!
雷震連環,充滿了憤怒與狂暴!似是“天”也在因誅宏的行爲而憤怒,又似是“天”的殺意也在被誅宏的行爲引發!
…天行有常,本就是與人無親的。
可,雷震當中,卻有另外的東西出現,自烏雲當中透現的乳白色佛光,垂直投下,照落入蓮音寺當中,雖然這根本沒有把已在今天承受了太多失望的僧衆們鼓動些什麽,卻令誅宏的面色微微感覺。
閉上眼睛,把臉朝向天際,随後是蓮音寺的方向,誅宏的眉毛在輕輕的跳動着,似是在捕捉些什麽。
終于,他露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笑容:有些溫暖,有些悲傷,又有一些憤怒,還帶着一些無奈。
(你回來了。)
以心語而發,并沒有任何其它人能聽到誅宏的想法,可,作爲對誅宏的回答,卻如黃鍾大呂一般,令每個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對,我回來了。”
清楚,渾厚,充滿威嚴,又充滿憐憫和慈悲的聲音自蓮音寺中傳來,随着這聲音,更有緩緩的腳步聲響起,向着戰場接近過來。
因這聲音和腳步聲砰然而動,僧衆們皆雀躍着望向蓮音寺的方向,卻又不敢太過激動,隻怕,這不過是這一天中最新一次失望的開始。
很快的,聲音和腳步聲的主人終于能讓衆人看清,首先向他招呼的,則是剛剛才造成了這無數血腥的人。
“我一直都不相信你真得會死。”
簡單的招呼着,誅宏臉上居然現出溫暖的笑意,而回答他的,是同樣簡單的回答和同樣溫暖的笑意。
“我也是。”
帝少景二十年二月十九日黃昏,圓寂六十三日後,釋浮圖奇迹般重生,介入到佛門曆史上最殘酷的戰局。
…同時,他也使這一戰成爲了佛門,乃至整個大夏史上最爲著名的戰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