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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鬼面沒有名字的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行相遠…"

琅琅書聲,從一間小小靜室裏不住流出,正在外面的涼棚下細細琢磨文章的塾師聽在耳中,臉色好生滿意.

那份滿意的神色,直到一名身材高大的錦衣男子出現時,才開始改變.

方踏入園,他已面色一變,不等那塾師招呼,他右手一揚,早将靜室小門震開.

靜室中空無一人,但,那琅琅書聲,卻仍是不住的傳出着,怪異之及的景象,令那向來不語怪力亂神的塾師連眼珠子也要跳出來了.

"這,這是什麽東西?!"

并不理他,那錦衣男子的臉色變得十分複雜.而若細細看來,那是一種混和了"不悅"與"得意"的苦笑.

(真是的,傳他忘情訣的時候,可不是讓他用來逃課的啊.)

(可是,隻九歲便能掌握到雷鳴訣的奧義和靈活變通的應用,思千的資質,确是在我之上呢…)

*****

裏餘地外,茂密的茅草叢中,一個隻八九歲的布衣男孩呸呸的吐着唾沫,從草叢裏鑽了出來.

(呼,總算逃出來啦,讨厭的老家夥,盯得越來越緊了.)

隻着布衣,是因爲他已在來此的途中将身上的華衣換下,換上了這套他從"下人"那裏搞來的布衣,雖然年幼,他卻已經懂得,那套錦衣,在很多時候,便能在他和他現在來找尋的"朋友"中形成隔閡.

(嗯,他們都那裏去了?難道說,因爲我來晚了,所以就走了嗎?)

"嗖!"

重重的一響,一根粗若大指的榆木棍向着男童的腦袋猛揮而下,而與之同時,另外兩根木棍更一左一右,掃向男童腳踝.

(好!)

卒然遇襲,那男童卻是不驚反喜,一偏首,他已将當頭一棍避過,更俯身前沖,雙腳離地的一瞬,剛好将交叉掃過的兩棍避讓.

前沖的同時,他雙手支地,倒立而起,兩腳一陣亂掃,将追擊過來的三棍擋下之後,雙臂一屈一送,整個人倒飛而起,翻了個跟頭,飄然落在丈許地外,嘿嘿笑道:"怎樣,你們還是…嗯?!"

嗯字聲中,那男童腳下地面突然開裂,将他陷了下去,竟是個事先挖好的陷阱!

那男童意志極堅,雖然入伏,卻不肯放棄,還在墜下時,便已深深吸氣,雙腳甫觸阱底,已是大喝一聲,發力向上急沖!

反應快,動作快,本是那男童的優勢,但,此刻,卻成了他一個極爲糟糕的弱點,因爲,如果他的動作慢一點的話,他就能來得及發現,在他将陷阱踩開的同時,他的正上方,一團烏黑,已以着一種極快的速度迫落下來了…

"碰!"

急沖的男童,一頭撞在了那又重又大的藤編大筐裏面,隻覺得一陣頭昏眼花,咚的一聲,又摔回了坑底,斜斜的歪在了坑壁上.

(好痛,這些家夥,難道不會用個輕些的柳條筐嗎?沒義氣的東西…)

"哈哈,抓到他啦!"

"咱們可算勝了一次啦!"

"果然還是小倫出的主意好!"

歡笑聲中,很多腳步聲雜亂着向陷阱圍聚過來,而迷迷忽忽的男童,隻聽清了一個名字.

(倫?果然是她,壞蛋…)

陽光忽地亮起來,大筐已被從外面掀開,放下了一根繩子,那男童哼了一聲,抓住繩頭,慢慢爬了上去.

一上來,十幾個衣着甚是簡陋的男女孩童已嘻笑着将他團團圍住.

"小千,今天不說大話了吧?"

"哼,躲得快又怎樣,跳得高又怎樣,給你來個泰山壓頂!"

"哈哈,你們看,他頭上起包啦!"

七嘴八舌,嘻鬧取笑,雖然說着一些"貶低"的話,可,每個人的神情也都是親熱和歡快的,而當看到王思千也歡笑着和他們擁抱或是在一些人懷裏掏上幾拳時,我們便能知道,不理這些孩童有什麽出身也好,他們與王思千彼此之間,就确實有着互相都重視着的"友誼"在.

唯一站在圈外的人,是一名看上去也隻有八九歲的女童,穿了身紅底花褂,質地比其它孩童好出不少,頭上紮起兩個沖天小辮,叉着腰,樣子好生的神氣,也不說話,隻一直在拿眼睛瞄王思千.

扁了扁鼻子,王思千慢慢走到那女孩身前,翻了翻白眼,又長長歎了一口氣,才道:"倫,你赢啦."



遠處,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障"中,兩名面目身形都模糊一片的男子正在懶懶的交談着.

"少主今天好象吃虧了呢."

"對呀,李倫那鬼丫頭,看上去老實,點子倒是多的."

"真是想不通,少主爲啥偏會喜歡和這些下人在一起玩呢?"

"誰曉得?再說,那也和我們無關吧."

"其實,說起來,咱們這活兒倒也輕松的,隻要少主不出危險,便連現身也不用,隻要在這裏遙遙監看,擇要上報,可比那些個出外勤的弟兄們輕松多啦."

"是啊…嗯?!"

"怎麽啦,,,少主,少主那裏去了?!"

悠閑中的兩人,突然發現視線中已消失了王思千和李倫兩人的樣子,而當驚懼交加的他們再顧不上隐藏身份,疾奔而過,将那些小孩緝問時,更得到了一個讓他們氣結的答案.

"我們知道也不說."

"對,小千說啦,不要怕你們,要是你們敢傷害我們,他就會狠狠的對付你們."

"呸呸呸,大壞蛋,就是不說,氣死你們."



面面相觑着,兩人都是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

(少主,您的行事風格,可真是和家主太不一樣了…)

雖然失責,兩人倒不怎麽擔心,此地雖然爲村落,卻也還算是琅琊王家的核心地帶,若有敵人進入,還在十裏之外,便會将王家的防線驚動,而專供王家高層菜米的這個"稻香村"周圍亦被王家高手進行過不止一次的"清掃",絕無任何毒蛇猛獸.兩個小孩就算一時亂跑,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而王中孤禦下甚寬,隻要王思千不出什麽事,兩人至多受幾句責難,也不會得着什麽認真罰懲.

(可是,少主,您現在到底在那裏啊?)

全知,絕對不是一種幸福,這句話,曾被許許多多的智者賢人重複過.而現在,這條規律更以一種極爲奇妙的方式在這兩名王家内堂子弟身上作用着.

因爲不知王思千到底在什麽地方,他們才能悠閑而自在的聊着天,而,若果知道他們的‘少主‘現在正在那裏的話,他們體内的水分,大概會立刻變成淋漓大汗,将重衣濕透的…

其實,王思千和李倫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多麽可怕的地方,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兩人正在穿行的,是一處極深極密的林子.林中樹木挺拔,葉勻脈清,散發着微微的清香,間有幾聲鳥鳴蟲嘶之聲,襯得此地一發清幽,當真是個十分令人忘俗的所在.

“喂,喂,我說,你到底是去那裏呀?”

打賭失敗,王思千隻好乖乖聽話,跟着李倫來到這深林裏面,朝着一個隻有李倫才明白的方向,不住的前進着.本來願賭服輸,無話可說,可是,當兩個人已在林子裏面穿行了快三裏來路時,王思千終于忍不住,要開口發問了.

而且,此處雖然林密蔽日,方向卻還是依稀可辨的,至少,王思千,他已開始狐疑的感到,李倫所擇的方向,已是越來越接近一處他好象知道其性質的地方了…

"喂,不行,那地方是不能去的!“

當李倫長長的出了口氣,自樹叢間指向一處地方的時候,笑着說“可到啦..”時,王思千面色大變,一閃身,擋到了她的身前,因爲動作太快,李倫連腳步也未及收住,一頭撞進他懷中,幾乎将他撞倒.

…那地方,雖然令王思千臉色大變,可,看上去,卻實在不象是一處“可怕”的地方.

走了許久,兩人此刻已到達了樹林的邊緣地帶,透過漸顯稀疏的林木間的空隙看出去,是一片有兩三畝大小的空地,一條出自前面林中的小河,自在宛轉,曲出了一泓碧水,河水清冽,不沾片塵,上面浮着幾片飄荷,在微風中輕輕蕩動.間有水響,卻是錦鱗翻躍水中,在陽光下映出一道一道美麗的弧線.

河彎處,是一套小院,松松紮着的籬笆圍起了大約兩三分地面積,臨水建了一套三進水墅,朝水那一面,開了四扇紅木雕镂花窗,兩人雖自遠處望過,亦覺雕工十分精美.

"喂喂,你聽我的,那地方不能去,真得不能去…"

急得幾乎連汗也下來,王思千雙手張開,拼命的勸說着,可,卻隻換回李倫一個不屑的眼神.

"沒種的男人,你說夠了沒有?你想說話不算數嗎?"

"你…"

雖猶童稚,但李倫的蔑問卻刺在了任何男性都不能容忍的地方,令王思千的臉立刻漲得通紅,也将他本來還想說出的勸阻堵了回去.

(哼,不信我的話,就不理你好了,讓你吃點苦頭,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沒…沒那個什麽東西.)

不理王思千,李倫向前走了幾步,到了樹林邊緣,小心翼翼的探頭看看,卻不走出去,隻回頭向王思千道:"喂,小千,你過來一下."

(哼,算你聰明…)

在心裏得意着,王思千深深呼吸,将肚子挺起來,才搖搖晃晃的走過去,道:"怎麽啦,怎麽不過去了?"

李倫白了他一眼,撇撇嘴,道:"别以爲我不知道."

"這地方是你爹定的禁地,不許人過去,雖然看上去太平,但隻要我們一走出這樹林,就會有很厲害的人跳出來搗亂."

"咦?"

大爲敬佩,王思千奇道:"你怎會知道的這樣清楚?連我也是過了六歲才知道的."

李倫見他這樣,大爲高興,恥高氣揚的道:"那有甚麽希奇,本小姐有什麽不知道?"卻扣下了半句沒說."我都被在這裏堵回去十次八次不止了,怎會還不知道?"

王思千笑道:"那些人很厲害的,而且隻聽爹爹一個的話,我也沒辦法,所以我不是不想幫你,是實在幫不了你,咱們還是回去吧,最多過那麽十幾年後,等他們也聽我的話了,我再帶你進去…"說着便想拉李倫回頭.

李倫任他攔住自己左手,卻不移步,隻嫣然一笑道:"其實,小千你還是有辦法幫我的,關鍵看你肯不肯."

王思千愣了愣,心道:"她又玩什麽花樣?"口中已道:"什麽辦法,你說出來,我就幫…"忽地想起一事,忙又道:"但你要是讓我求爹可不行,因爲肯定沒用…"

李倫笑得更加開心,道:"不用驚動你爹的."說着便轉身要走,忽然腳下一軟,啊喲一聲,栽在地上.王思千大爲關心,忙道:"你怎麽了?"說着便來扶她,那想到,方扶到李倫肩頭,她竟忽地轉身,手中寒光一閃,竟是把短短匕首,已架在了王思千的小腹上!

"王家的人聽着!"

"你們老大的兒子已經落在我手上了,所以你們最好不要惹我,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先在他脖子上抹一家夥,我不是吓唬你們,聽到了沒有?!"

真得好象一個女綁匪一樣,李倫披頭散發,惡狠狠的叫嚣着,把匕首架着王思千的脖子上,拖着早已氣得半死不活的他,慢慢向小院接近着.

那一瞬間,至少有超過三十名王家子弟同時湧出了一種非常荒誕的想法.

(這個丫頭,到底是不是人啊?)

*****

"這個丫頭,到底是不是人啊…"

苦笑着,如歎息一般的說話自王中孤的口中溜出,在他的眼前,一道寬寬的光幕正将那小院外發生的一切如實轉遞到他的面前.

"家主,雖然她是伯升的後人,但這樣搞,也實在是太過分了,您看,是不是…"

低聲向王中孤禀報着的人,已有了三十歲左右年紀,亦是琅琊王家近年來着力培養的新秀之一,"玉豹"王谌業,擁有第七級中階力量的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了.

雖然自以爲得計,但,在這些擁有真正力量的高手們看來,李倫那種程度的"要挾"簡直連"笑話"都算不上,若有意的話,至少有超過二十種方法可以讓李倫連自己都不明白就或死或昏而不會傷到王思千.

真正令他們"隐忍"的,是一個"身份",和一道"命令".

李倫的"身份",和王中孤的"命令".

不理會王谌業的低語,王中孤凝神觀看,右手慢慢搓動,臉上如喜如悲,神色十分古怪.

"這丫頭…"

見家主沒有任何表示,一幹王家子弟也便識機住口,任王中孤沉浸入他的自我意識當中.

(伯升,爲何,偏偏要是你的女兒?)

(是你在怪我嗎?怪我的猶豫,怯懦,和我的,言而無信?)

(爲何,偏要是你的女兒啊…)

頹然的歎息着,王中孤将右手提起,軟軟的覆在自己的面上.

(爲何,爲何啊…)

沒有任何指令,也就沒有任何行動,在無數雙默默的目光注視下,拉着王思千的李倫,已經慢慢接近河彎,走上那以粗大圓木手制的虹橋了.

"家主…"

眼見李倫已漸漸走入到連戍守子弟也不能進入的地段時,王谌業心中微急,不顧王中孤的如睡沉思,再度俯身進言.

(唉!)

努力振起精神,王中孤铮然睜目,右手蓦地收緊,虛捏成拳,卻,旋又頹然馳下,閉目後躺,微微的揮了揮手,淡淡道:"都忙自己的去吧."

直到那些仍帶着"不解"的弟子們一一散去,屋内再無别人的時候,王中孤才緩緩起身,注視着光幕上面,那因興奮而漲紅,散發着生命光采的童稚面容.

看着那面容,他怔了許久.

(罷了,罷了.)

(命,這都是命啊…)

嗒然歎息中,王中孤選擇了他一生中的第二次"逃避",如九年前一樣,以"宿命"爲借口,他再度将決策的"責任"逃避.

*****

"嘿,嘿,嘿!"

王思千雖然不胖,也絕不輕巧,在一隻手拿刀"挾持"着他的情況下,半拉半扯的拽着他走過這百來步地面,挨到小院門前時,李倫也早出了一身大汗,嘴裏更在不住埋怨:"居然要我扶着你?你還算是男人嗎…"

"喂喂,這與我無關吧?是你在要挾我哎,如果我很積極的走在前頭,甚至還扶着你走的話,不是很奇怪嗎…"

大聲抗辯着,王思千卻還是把腰挺直了一點,手上也用了一點力氣,悄悄的扶了扶李倫.

…終于,兩人,站在了院門前.

面對那朱紅色的小門,籌劃已久,終于心願得償的李倫大爲激動,便不大留意身邊的王思千。

(整個琅琊莊園内唯一沒有到過的地方,終于讓我闖進來啦!)

當李倫陷于"興奮"中時,王思千則在感到"困惑"。

站在朱門前,他突然感到了一陣沒來由的激動,一陣他沒法理解,沒法消化的激動。

(這裏面,是什麽東西,好熟悉,好親切的樣子,可是,又好陌生…)

"砰!"

"這個,是什麽東西啊!"

興沖沖的大叫了一聲,想要一下子沖進院門,李倫卻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雖然反彈力不算很大,也還是把她震回來好幾步遠,在地上摔個了腚蹲。

(這個,難道是爹以前曾經提過的"忘情鬼召"之訣?可是,那個法術,不是…)

忍着笑将已氣到眼睛裏要噴出火來的李倫扶起來,不死心的兩人很努力的摸索了好久,可,結果,他們隻是證明了整座房子都被這奇怪的無形力牆所籠罩這個令李倫怒發如狂的結論而已。

拿那屏障沒有辦法,可想而知,李倫的怒氣隻有發到了王思千的頭上。

"小千,你們王家的人真是太奸詐,太奸詐了!"

"呃,這個,這地方又不是我做的手腳,你就算掐死我也沒用啊…呃,你掐得太緊了…"

事實證明,王思千從小受得的教育确非無用,在脖子被牢牢掐住還大力搖晃的情況下,王思千仍能不忘君子之禮的在苦苦支持,并努力想要用"說服"的辦法把李倫安撫下來,可是,很遺憾,他的努力,卻幾乎沒有收到任何成效。将李倫停止,将他救下來的,是很輕很輕的一聲"依呀"。

吱吱的響着,門,被從内部緩緩打開了。

兩個人都愣住,都靜了下來。

"有客人嗎?"

低而稚嫩的男童聲音,聽上去不會超過十歲的樣子,卻因其似乎不蘊有任何"感情"而令人感到微微的"不舒服"。邊說着,他邊将門徐徐的拉開。

門拉開,露出的卻是猙獰的鬼面。

(這…)

強烈的吸着冷氣,李倫與王思千,一時之間都沒法想到該說些。

仔細看時,出現在木門後面的,是一個身高與王思千大緻相若的男童,着身麻質摺衣,登着雙荷花鞋,都是北方富家子弟的常見裝束,雙手雪白而柔軟,一看便從未經過勞作之苦。卻瞧不見他的臉。

他的臉,覆着一個巨大而精美的鬼怪面具:青灰色的額頭上,支着彎曲而有力的獨角,雙眼圓睜,血盆口裂,兩顆尖銳的獠牙自唇邊呲出,右邊一顆上邊還被匠人抹了一點鮮紅,瞧上去更加動人心魄。

那面具顯是爲成人而制,覆在一個男童的臉上,顯得是如此巨大,如此嚣張,與那男童相比,面具,還更象是兩者間的主宰。

一瞬間的驚訝過後,王思千忽然感到一陣悲哀,和一陣憤怒。

一些,他這個年齡中還不應該理解,不應該體會的東西。

這個人,這個孩子,就這樣,被關了很久嗎?

不自覺得,王思千已慢慢步前,将右手伸出,按在了那無形的咒牆上,而,似與他有某種感應,那個男童也走上一步,與他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兩隻手,隔着無形的屏障,按在了一起。某種"信息",開始在兩者之間傳遞,交換。

雖是從未見過也未曾聽說過這個男童,可,恍惚間,王思千卻似看見,一個孤單的幼兒,帶着巨大的鬼面,在這看似美麗的地方茕然孑立,孤獨的逡巡着。

在每點水邊,他駐足下來,卻旋就快步離開,因爲,他看不見自己,隻看見一個貪婪而兇惡的厲鬼。

帶着這面具,他孤獨生活,孤獨成長,每一點記憶的碎片,都帶着這面具的強烈痕迹。

那面具,似是一個暗示,又似是一個标志,固執的糾纏着他,在每個夢中出現,在每面鏡中出現,在每一個他"想要"和"應該"去了解自己的時候出現,似一個嘲笑,似一個惡咒,如附骨之蛆,存在于每一個揮之不去的記憶。

"嘔…"

雖隻将手掌在那咒牆上按了短短一會,可是,當手拿開時,那種巨大的惡心與痛苦卻令王思千沒法站住,幾乎是半趴在地上的拼命幹嘔着。

他的心裏,如在滴血。

隻是短短一瞬的體驗,已是這樣的滋味,那未,對面的那個男童,那個背負着這樣的命運生活和成長至今的男童,卻是怎樣渡過這日日夜夜的?!

當王思千擦幹淨嘴,站起來時,他已下了一個決心。

一個,令他在日後付出無數代價的決心。

同時,那亦是一個他從未後悔過的決心。

努力的将态度恢複到平靜,王思千走到牆前,盯着那面具上兩隻烏黑晶瑩的瞳仁,一字字道:"我會放你出來,一定。"

頓了一下,他又道:"告訴我,你叫什麽?"

一刹那,如戰粟流過全身,王思千李倫兩個,同時有了一種強烈的感覺。

(他,笑了…)

随後,他們都聽到了一個平靜的聲音。

"謝謝你。"

"沒人給我起過名字,按書上的說法,你可以叫我無名。"

*****

"命,的确是命啊…"

頹然的歎着,王中孤無力的向後跌入椅中,似是突然老了十歲。

茫然着,他似已能聽見,在那遙遠的地方,無人能至的地方,被自己阻止了九年的宿命之石終于落下,巨大的命運之湖中,開始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

帝光統二年秋,時年九歲的王思千初識同爲九歲的無名,日後分别以"孝水人王"和"天下大黑"之名震動整個大夏國土的強者,此刻,隻是兩個還不知"恨"和"愛"爲何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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