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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雲沖波選出幾個“我最不想看到的對手”,那雲飛揚肯定是其中之一。
當然不會是怕了對方,那怕對方号稱“天下風系第一強者”,在如今的雲沖波而言,也沒什麽好怕。就算對方也如其它上一代強者般把握住了近年來的機遇,掌握到第九級力量,也一樣不值得雲沖波害怕。
但,雲沖波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人。
從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就感受到對方所抱持的極大敵意。後來,雲沖波曾專門對這位劉家台面上最強武力之一進行調查。而看着那結果……雲沖波也隻好縮縮頭,無話可說。
……當年,雲東憲被剝奪軍職,投逐荒野:并非沒機會回頭,但他固執的拒絕了所有機會,低着頭,閉着嘴,走向山間,絕無回首。
但沒有人是一座荒島。不肯妥協,甚至在“被放逐”的基礎上更加主動的去選擇“自我放逐”,雲東憲這舉動不僅爲自己,也爲雲氏宗族召來大禍:地位被取消,利益被剝奪,正當年的子弟們失去掉上升機會……而“看起來”,隻要雲東憲稍微靈活一些,這本來便都可避免。
而今天,雲沖波自然能夠理解雲東憲那份子九牛拉不回頭的固執到底是因何而來:自古忠孝不兩全,自認被托付了整個派系對主公的忠誠,雲東憲也隻好先把對家族的責任放下。
……事實上,從結果來看,雲東憲這執着對整個宗族的長期影響其實倒不算太大,但對某位雲氏子弟來說,卻是完全扭轉了他的人生軌迹。
少年時便好酒使氣,喜言遊俠之事。未屆弱冠年紀,雲飛揚已離家出遊,并逐漸在江湖上打出一番天地。在家族長者教訓年輕子弟時,雲東憲與雲飛揚是經常被用到的一對樣本。
但,在雲東憲沉默而執着的離去,并因此而将根本還不配稱爲世家的雲氏宗族拉落深淵時,雲飛揚……他卻回來了。
投入劉家,奉以忠誠,并由此爲雲家争取得到劉家的庇護,而度過這危機。但之後,雲飛揚卻拒絕了雲家族老們所有的感謝與贊美,冷漠的看着他們,表示說,骨肉之恩,就此還過,從此以後,自己和雲家再沒有任何關系。
“餘下的事情……是大堂哥欠我的了。”
無論從那個方向來看,雲東憲當年的選擇,都是爲了雲沖波而作出。而被他在山野間撫養長大,在雲沖波而言,那位老軍人才是自己最重視的親人,“不死者”、“隐太子之後”……所有這些,代表的隻是“身份”,而非“親人”。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當面對雲飛揚的時候,雲沖波心裏總會有點瑟縮……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和這個人敵對。
(混帳東西……真被這色鬼害死了!)
認出對方的同時,雲沖波的身份顯然也被對方認出,不僅雲飛揚,就連那與孫孚意叫陣的另一位纨绔,也在稍稍一怔之後,眼中便爆起異光。
(他果然認識我。)
認出雲飛揚的同時,雲沖波也便猜到,正與孫孚意對峙的多半便是劉家長子,劉子韶劉大公子。
“孫老二,你這王八蛋,還敢要點臉不?!”
隻掃了雲沖波一眼,便轉回身去,戟指孫孚意大罵。對這樣的情緒,雲沖波倒是很能理解,還微感得意。
(覺得怕就對了啊……沒可能打赢的,還是找機會下台階算啦!)
卻聽劉子韶繼續罵道:“随便找個人來送死是不……爺不上你的當!”
(呃……原來如此?)
突然明白過來,假裝認不出來,其實才是劉子韶最正确的應對。
一直以來,雲沖波都是劉家力捧的“皇子”,更居然似乎也得到了帝少景的認可,那怕是在張元和身死,劉家失去掉與帝宮博弈的本錢後也仍然如此。正因這樣,對其它随便那個世家的人來說,在塵埃落定前,都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把雲沖波當成不死者來對待,隻有劉家……絕不可以。
要麽假裝認不出來,要麽……就乖乖的持人臣之禮,面對這由自己家族認證的“皇族”,在這種情況下,劉子韶的選擇,其實是再自然不過。
想通此節,雲沖波突然覺得無趣起來,不覺又看向孫孚意:在他的感覺中,這位似乎不是那種能滿足于讓對方這樣退讓就滿足的主。
但,很遺憾,無論孫孚意到底還預備了多少手段,雲沖波都沒機會見到了:因爲隻比他稍晚,另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匆匆趕到現場,并厲聲喝斥孫孚意,讓他立刻回家。
“……老二,你是想逼我回去請父親動家法麽!”
(久聞孫家庶不象庶,嫡不似嫡……還當真如此!)
圍觀人等,十個倒有八個是看到眼睛幾乎跳脫:雖然久已聽說孫家這位庶出的大少爺剛毅威嚴,也在事實上協助着孫無違管理家族諸般事務。但親眼看到一位嫡子被庶子這樣喝斥教訓,還是讓人感覺到極爲怪異。
最終,在孫孚鞅的攪局下,兩位二世祖終究沒能“分出個高下”,悻悻離去的兩人各自循例叫罵了幾句後,便告收場—雲沖波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氣。那幹令升作事倒是精細,特特地又過來向他禀報:道是明日便去調度欽天監事情,又約定了如何聯系之後,方才含笑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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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雲沖波肚裏反複思量今日事情:蓋孫孚意雖然浪蕩無行,但前後打過不止一次交道,雲沖波對他卻并不敢當真小看,總覺得今天未必全是胡鬧。
正忖度間,隻聽得身後馬蹄聲響,漸漸追近。此時已是漏盡時分,路上絕無行人,唯見明月在天,雲沖波回過頭去,見來人身披大氅,面沉如水,卻不正是剛剛還打過照面的雲飛揚?
“殿下……帝京今日,風雲激蕩,何不,歸去?”
“二……二叔,你大晚上追過來,就爲了和我說這個?”
面對那細看時确與雲東憲有幾分神似的面容,雲沖波不自覺便又用起了當初關外雪原上時兩人間的稱呼。聽到“二叔”這兩個字,雲飛揚眼角微微收縮一下,卻拱手道:“不敢當……殿下說笑了。”
複又擡起頭來,目光炯炯道:“但……還是要請殿下出京的好!”
雲沖波被他語言相迫,心中也頗不快,道:“何……”卻突覺脅下風生,雲飛揚居然口裏說話,手上不停,雙手搓動,卷起一道風刃,徑直割向雲沖波身上!
(劉家瘋了麽?!)
又驚又怒,雲沖波足下發力,整個人蓦地自馬背上平平拔起,跟着兩腳連踢,剛剛好破解掉雲飛揚疾如閃電般的迸指連刺。
(怎麽可能是他們先……啊,原來如此!)
看着面色沉肅,默不作聲,隻是不住搶攻的雲飛揚,雲沖波忽地似乎明白了什麽。
(這事兒,和劉家無關……但?!)
連踏數腳,雲沖波借勢躍起,果見雲飛揚冷笑一聲,雙臂一振,身側自生無數氣旋,裹挾着他平步而起,若生雙翼般緊追上來,中間更居然還能急停急折,轉眼間居然已踅到雲沖波身後!
(……好!)
深深呼吸,真氣瞬間流轉,雲沖波使個“千斤墜”的法子,方才還輕如羽毛,轉眼已勢若崩岩,急落而下,兩腳踏中地面,轟然有聲,裂紋四走,竟被他硬生生踩出個直徑近丈的大圓來!
他這一起一落,使來真如電光火石一般,雲飛揚招勢方使,面前卻已失了對手,愕然之際,卻見雲沖波雙腳猛踏,已又離地沖起。
“東海殺拳……靈犀分水殺!”
“嘿!”
變招已是不及,雲飛揚索性勁凝左腳,高踢過頭後重重踏落,隻聽悶雷也似一聲,兩人一個墜回地面,一個高高飛起,看細些時,卻分明是雲飛揚吃虧較多!
雲沖波落回地面,便收勢不攻,見雲飛揚在空中複又運起無定雲身,數折數旋,輕輕落地。
“……殿下果然勇武。”
雲沖波覺得,當雲飛揚這樣說的時候,眼中閃過的分明有欣慰之色……當然,那也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但這裏是帝京。”
停在七步以外的地方,雲飛揚表示說,帝京當中,本就藏龍卧虎,雲沖波或者當真是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但又如何?
“道師已死……誰還能護你周全?”
猶豫再三,雲飛揚複又開口,稱若倒回三年,或是兩年前,雲沖波此刻實力足以自保,但近一年以來,多少積蓄已久的上一代高手紛紛取得突破,第八級頂峰力量這樣的東西,實在已不足恃身。
“姬家這樣敗落了上千年的世家,都能一下冒出五名第八級力量的年輕人……殿下,請三思。”
“我就知道是這樣……”
苦笑着想了想,雲沖波問,雲飛揚上一次看到劉家對自己的實力評估,是什麽時候。
“你問這?”
皺眉想想,雲飛揚稱是半年前的事情。
“你伐道那一戰的表現,我當然知道……但你不要以爲在武德王手下逃了半個月就說明什……等等,你是說?”
“二叔……你猜對了。”
咧嘴一笑,忽地搶身近前,雲沖波雙手上下翻飛,出手極快,招招如刀,,雲飛揚不明就裏,一般亦使路極快極小的近身短打功夫,隻聽得四手不住相撞,噗噗有聲,雲沖波攻勢雖緊,卻盡被雲飛揚封住,不得其門而入。
轉眼間,兩人已戰至十餘招,雲沖波忽地一聲低吼,左手送,右肘分,使個“鐵山靠”勢向内一貼,也不知怎地,便将那如銅城湯池般的守勢一擊撞破,看看肩頭已貼到雲飛揚胸前!
“原來如此……”
被雲沖波一靠撞破進來時,雲飛揚便已怔怔停手,雲沖波也是凝住不攻,兩人僵立一時,雲飛揚忽地抽身後退,已将周身勁力散卻。
“原來你……殿下早又有突破……”
喃喃幾聲,雲飛揚忽地一聲長笑,抽身而去,轉眼已不見蹤迹,隻留下雲沖波一個,在那裏苦笑自語。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早就也練到第九級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