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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有這種事情?”
天明後,聽到了關于反真樓的消息,連一向深沉的仲達也不禁要陷入錯愕。
血衣什麽當然不可能是真的,仲達在意的是玉佩上的刻字。李慕先與法曠的會面雖非特别低調,但也絕對不會随便露出痕迹,從對水精舍入手,隻會查到一位來自外地的大豪客身上,那末,這塊玉佩上的刻字,到底是偶然……還是有着特殊的含意?
(段法曠……這些變化,他自己知道嗎?)
對于陰陽劍命案被追尋到段法曠身上,仲達并不在意,這本來就在他的考量之内。
刺殺?那隻是這計劃的第一步,以近乎“較量”的形式将帝象先與帝牧風強行卷入,才是這計劃的真正開始。當各大世家各大勢力或明或暗的現出身形之後,段法曠便再沒什麽用處,到那時,即使他們還沒有注意到段法曠的存在,仲達也自然有辦法将線索鋪設到他們面前。
說到底,仲達從來就沒對這個“音樂愛好者”給予過完全的信任,在他眼中,段法曠身爲一個“姓段的人”,才是他在這計劃中的最大價值所在,圍繞之,仲達設計了種種的假象,以确保段法曠能夠成爲一根引發混亂的導火索。
……一根好的導火索,就應該在紅蓮綻放之前燃盡,而不是留存下來,提供更多的線索。
但現在,仲達設計的線索還未被一一發現,段法曠卻已經落進了帝牧風的眼中,這也罷了……偏偏,還出現了另外一家勢力,一家不知道爲什麽,在段法曠的衣櫃裏塞進了血衣和玉佩的勢力!
(需要消除掉之前安排的線索嗎?)
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要安排下能夠被人“自然發現”且沒法反溯的線索并不容易,很多線頭其實早在段法曠刺殺陰陽劍之前就已埋下,現在要強行起出的話,反而會帶出更多的破綻。
(反正,隻要有人能讀懂陛下真正的心意,就可以了……)
快速寫下幾條指令,等今日随值的小太監快步退出時,仲達才籠起雙手,慢慢坐在窗下,将自己浸泡在初升的陽光當中。
……此時,仲達尚不知道,早在那包血衣被抄出來之前,蕭錦帶已先爲帝牧風刺探過了反真樓,并且同樣找到了一套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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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假的。”
兩名老公人畢恭畢敬的禀報着,他們都已年過五旬,吃了大半輩子的公門飯,雖然平日裏敲詐勒索,欺下瞞上的事情沒少作,肚裏卻都有真材實料,眼毒的緊。
“衣服上是雞血,而且灑上去不會超過半天。”
“尺寸也不對,段先生穿得要瘦一些。”
“那玉是用羅刹國的白玉冒充的,又用豬血混上黃泥作了漿。市面上價格不會超過一百文,随便找家古玩鋪子,這種玉佩也能排出幾十塊來。”
“知道了,去吧。”
身上挂着大理寺的少卿,盡管多數時間裏不會當真到衙理事。但曹伯道确實有足夠權限來調閱案檔,查問人犯。聽到消息之後,他第一時間介入,盡管爲了避嫌而未全面接手,卻實時掌握着每一份線索和每一點進度。
“段法曠……”
當曹伯道問事時,曹仲德就坐在旁邊,兩眼微閉,一眼不發,直到公人們退走後,他才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卻是:“昨天晚上段法曠剛好不在,是誰請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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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是誰請走了段法曠,這事情就是誰作的。”
門生故吏朝中第一,那怕是剛剛經過了龍虎傾這樣的變故,劉家也照樣有能力得到及時且準确的信息,小音有事外出,便由正在府上的“绮裏季”吳實牽頭研究。
區區一個老琴師,本不足以讓劉家的情報組織與策士系統啓動,但當有流言說他牽扯進的正是陰陽劍那出命案時,其重要程度便被立刻上調,畢竟,這可是劉宗亮親口交待下來,要全力介入的事情。
……其實,對這一決策,劉家上下多有微辭,無論是誰在向大将軍王挑畔,對正身陷危機的劉家來說都是好事,站幹岸看河漲那本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事,又何必非要自己踩将下去?更不必說,到目前爲止,在場面上正式介入的其它勢力,幾乎都擺明車馬,在支持兩位皇子中的一位,隻有劉家是态度暧昧,遮遮掩掩,反而更助長了之前的各種流言。
在劉家這些久經曆練的策士眼中,這樣的陷害簡直荒唐到可笑,真正讓他們感興趣的,是究竟誰下了這個手,又是想将别人的目光導向何方。
“李,李,是想牽李家下水?還是……想攀扯上那位酒海劍仙?”
吳實正思量間,卻聽一個女子笑說道:“昨天晚上請段琴師外出,是三殿下安排的。”說着已推門進來,身後還跟了一人,紅發如火,卻不正是小音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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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法曠,我見過他啊。”
對帝姓子弟來說,“段家”是一個有着特殊含義的符号,與之相關的一切,都會引起他們的高度重視,還在七八年以前,帝象先就知道了有那麽一位奇怪的段家後人,因爲對音樂的追求,而放棄了自己的宗族與仇恨。
聽曹仲德介紹完情況後,帝象先沉思一時,卻道:“李……李?”
便端茶道:“多謝兩位,請代問曹太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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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曹府的路上,曹伯道終于忍不住,向曹仲德發問,面對如此冷淡的接待,爲何他還笑得出來?
“冷淡?我沒覺得啊。”
曹仲德笑道:“二殿下……是作大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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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果我是二哥,現在隻怕就要懷疑到父皇身上了。”
邊想邊說,帝牧風渾不在意自己此刻的說話是否合适,在無名面前,他一向都有着完全的放松與信任。
“可笑的證據,粗陋的線索……但也許,并沒有看上去那麽可笑?”
關于捕快們抄出來的那件豬血衣和一百文錢都不值的粗制玉佩,段法曠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而他在審判過程中剛開始表現出的驚慌,也被認爲是正常的表現,但落在無名的眼中,這卻是最大的可疑!
……因爲,隻有他們知道,在段法曠的房間裏,還有另外一件血衣,一件的的确确是段法曠穿過的血衣,一件上面染的盡是人血,而且至少有三天以上的血衣。和另外一塊玉佩,一塊精工細制,上面刻了一個“孟”字,以及精美蛇紋的玉佩!
“可恨那些衙役打手,一個個真是無能之輩,還沒開審,便大聲叫罵着說已經在你櫃子裏抄出了血衣……”
在無名看來,段法曠絕對有問題。需要考慮的,隻是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問題。
苦苦思索,無名從來都是秉承着“懷疑一切情報”的原則來處理每條情報,段法曠到底是知道自己床下真有血衣,直到聽到衙役叫罵出“櫃中”雲雲時才放下心來,還是段法曠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從蕭錦帶拿到第一件血衣起,自己就已經走進了圈套?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麽,在無名眼中,此刻最值得懷疑的人……李慕先!
以李慕先的身份立場,暗中安排剪除大将軍王羽翼本就再正常不過。至于說刻意把自己形迹暴露,牽入事件當中,在無名看來,這也不過是“此地無銀”之計。先自污,後自白,把自己放在強光之下,從而洗脫嫌疑。“而如果是前者的話……”
當段法曠成爲懷疑對象時,與他有關的情況便被第一時間收集,現在,帝牧風手中的檔案,正好翻到了記錄對水精舍那頓晚飯的一頁。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何成革作東,大會同年,結果孟蜀不忿趕至,雙方大打出手,真是有辱斯文。”
這事情自然與段法曠沒什麽關系,但也算近日以來京中官場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剛巧發生在同一天,情報人員在整理時便随手合了進來。帝牧風此時念出,不過當作笑話,但無名的目光,卻驟地凝結!
“‘三名進士’孟蜀,我怎麽記得,他正另有一個诨名……裏曲之地,多有人喚他作孟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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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王八蛋,氣死我了!”
花勝榮暴跳如雷,袁天心俯首帖耳,還不僅是他,連包村、黑小閑等幾人在内,一字排開,個個縮着脖子,戰戰兢兢。
“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能作錯,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能作錯……”
夜來風波,報官雲雲,自然都是花勝榮的安排,卻誰想,這事情是越作越亂,越作越錯,明明安排好的抄拿,床下空無一物,倒在櫃子裏抄出一件血衣,血衣也便罷了,還偏偏是一件假到了讓在場千門人員沒一個有臉看下去的假貨!
“而且……那個‘李’是怎麽回事?誰能告訴我那個‘李’是怎麽回事?!”
“這個……花爺,這事似乎應該去問不死……”
一句話沒說完,黑小閑便被大腳踹在臉上,向後飛起,更有幾顆牙齒帶血飛出,煞是好看。
“問不死?我他喵還想去問黑奸呢!反正一筆寫不出兩個黑,我就問你好不好!你倒是告訴我,不死者半夜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到底那裏去了!”
咆哮了好一陣子,花勝榮始終沒法壓抑住胸中的憤怒,雙手神經質的痙攣着,指向天空,大聲吼叫。
“……除了惡心自己人,就是惡心自己人,除了給自己人拆台,就是給自己人拆台,不打賞不投月票也就算了,連紅票也懶得投……賊老天,你爲什麽就不能給我來一群腦殘粉那樣的讀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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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諸多勢力絞盡腦汁的時候,段法曠,被非常低調的放了出來。
雖然那些證據的确假到不能再假,但能夠這樣輕松的過關,還是因爲從宮中傳出的一句話。
“……汝等,欲加‘斬盡殺絕’四字于陛下乎?”
因爲最高層的幹涉,段法曠很輕松的離開了大牢,回到了自己的琴樓,依舊是那種好象對什麽都不在乎的表情,他揮退了想要問候的琴童,來到三樓,将自己珍藏的瑤琴一一檢查,将被弄亂的琴譜整理放回原來的地方,光是把這些事情作完,就用了他一個多時辰。
……夕陽已落。
獨坐窗前,段法曠木然不動,目送那一輪紅日緩緩沉落。
直到日光盡沒,直到室内完全陷入黑暗,段法曠才慢慢将手擡起,按在剛剛從書架最底處取出的一架瑤琴上面。
……卻不動。
十指虛按琴弦,卻全不撥動,段法曠的目光空洞、漠然,看向太陽落下的地方,喉間嗚嗚,開始唱曲。
聲音嘶啞,曲調幹澀,段法曠的歌聲難聽之極,簡直象是兩塊粗糙的木頭在相互摩擦,但随着他的歌聲,那張琴卻自行鼓蕩,開始發出低沉的曲聲。
“彈之不甚佳,獨有人唱曲則琴弦自相屬和……這,便是古琴‘吐绶’?”
顫抖一下,段法曠停住歌聲,道:“你來了?”
在房屋最黑暗的角落裏,隐約可見的人形矗立不動,道:“恭喜三叔,平安出獄。”
将十指提起,收回身側,段法曠伛偻着身子,低聲道:“有何可喜?”
“……不過,是再苟活幾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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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仲達始終未有完全信任過段法曠一樣,段法曠也始終對那位已逾百歲的老監保持着極大的警惕與惡意。
在與這自稱“段繼祖”的段家後人的第一次交流中,段法曠就明确的說出了自己的擔憂,而也正是通過兩人的商議,才有了昨日的種種變動。
“但我确實沒有想到,你居然真能做到這個地步。”
當感覺到周遭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且含着惡意時,段法曠已在警惕。接到邀請要出外演奏時,他第一時間通知自己的這個“賢侄”,而對方也果然沒有讓段法曠失望,隻用一套粗制濫造到了極點的衣服,就使他平安過關。
“不過,我想我終究還是要死的,仲達的這個計劃中,不需要一個活下來的段家餘孽,我死沒關系,但有的事情,必須有人接着做下去……所以,我現在要交托……”
“等等,三叔。”
毫無禮貌的叫停了段法曠這近乎“托孤”的講訴,來人無聲的笑着,散發出濃烈若實質的惡意。
“三叔啊,有必要嗎?”
“小心翼翼的在仲達的鼻子下面苟活了這麽久,已經使你的自欺欺人發展到了連你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地步了麽?”
“……你說什麽?”
驟然尖銳的語音,完全沒有對黑暗中的男人造成影響,依舊是用那種似乎帶着嘲弄的聲音,他道:“我說什麽?你該最明白不過啊?”
“别再假裝自己是忍辱負重潛身敵營了……也别再假裝自己是熱愛音樂放棄責任了,三叔。”
“你隻是一個懦夫而已。”
“你的确不怕死,但你害怕失敗。”
“你甯可被說成是叛徒,也不願被人說是無能。”
“因爲害怕失敗,因爲害怕無意義的失敗,于是放棄了自己的責任,忘掉了父祖的仇恨,假裝自己是沉浸于一些更單純更神聖更美妙的事情當中。”
“但說到底,三叔,你隻是一個膽怯的懦夫罷了。”
“和我一樣,三叔,你隻是一個膽怯到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責任,閉上眼晴,逃避在外的懦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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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勝榮咆哮憤怒時,雲沖波正站在白虎觀前。
昨夜,子羽發出的邀請其實隻是一個地名,而之後,雲沖波并沒有立刻赴約,而是返回反真樓,坐在遠方,默默注視。
……所以,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天亮之後,他在城裏轉了半天,先打聽出白虎觀的所在,然後圍着白虎觀走了兩圈,最後,坐在白虎觀對面的小店裏,撕了一碗羊肉泡馍,直吃到一頭大汗,才心滿意足的踱過來,舉手去敲白虎觀的門。
應聲而啓。
神色陰骛的老人,站在門内,态度還算友好,但使用的禮節卻讓雲沖波感到相當刺眼。
“話說,要是我早上剛看完的書沒錯的話,這應該是迎接皇子、親王什麽的禮節吧?”
“難道不對嗎?”
以一種“這種問題我都不屑和你辯論”的語氣,老人一語揭過雲沖波的質疑,開始自我介紹。
“在下子夏,不死者,久侯了。”
聽到“子夏”之名,雲沖波也不由得端正了幾分神色,莊莊重重的拱着手,邊說着久仰邊還了禮。
今天的雲沖波,早已不複當年對儒門“古名”制度的茫然無知,經過前後兩次的惡補,特别是對儒門相關東西的專門了解,他現在隻要聽到對方的古名,就大緻能夠知道對方在儒門中的地位與分工。
子夏,與子淵、子貢、子路、子我……等名字一樣,是儒門最高等級的古名,名列十哲,初代子夏更被認爲是後世“法家”的初祖,也正是因此,儒門中曆代子夏的分工多是側身于子貢之後。在雲沖波看到的資料中,當代子夏是與老文王同一時代的宿老,參加過多次對太平道的鎮壓,目前的分工,是協助子貢處理絕大多數日常工作,也是儒門中除子貢以外,對“黑暗儒者”們有最大影響力的一員。而換一種方式說,子貢雖然身爲儒門副帥,但絕大多數日常事務,卻根本不會也沒必要被呈到他的面前,而是由子夏等人分而理之。純以實權而言,當代子夏在儒門當中列在前三,穩居顔回之前。
“今日帝京,風雲激蕩。”
完全沒有迂回進入話題的意思,子夏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邀請雲沖波的目的。
儒門大舉入京,是爲了協助内宮穩定局勢,防止出現完全失控的災難,但雲沖波來此,又是爲了什麽?
“貪狼、九天兩位,早已離去,而不死者入京至今,也未曾與太平道在京中的勢力作任何接觸。”
聽到這裏,雲沖波隻能苦笑:至今仍然潛伏京中的教徒,那都是最高等級的機密,也是最忠誠最有能的一部分,但顯然,至少對儒門來說,這些人……并非全然的“秘密”。
“也正是因此,才讓在下下決心與不死者溝通。”
多個勢力的多番考察,都确定了雲沖波的确沒有統領大批太平道衆入京,獨處京華,卻安之若素。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可異又可怪的事情,對與帝姓關系最爲密切的人來說,這是讓他們心生狐疑卻又沒法開口讨論的事情,而對子夏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情”。
……對儒門來說,任何顯示雲沖波與太平道保持距離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老王爺雖已過世……但是啊,不死者。”
頓了一下,子夏慢慢的道:“當年羊墩山上的說話,永遠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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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後,這位神色陰骛的老人便起身送客,但,在雲沖波離開之前,卻有年輕的儒生過來敲門,表示說,颛孫先生想請不死者過去坐一坐。
(颛孫……颛孫師,子張?)
這可算是雲沖波今天最大的意外。子張?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這個人?
讀過論語的人,基本都會記得這個名字,儒門弟子衆多,也很有幾個學生是不怎麽讨初代夫子喜歡的,往往以被批評的反面典型出現,子張正是其中之一,除此以外,這個名字似乎就沒什麽意義了。
……但,現在的雲沖波卻不會這樣想。
雖然在論語的記述中沒有展現出什麽光彩,但初代夫子身故後,儒分爲八的那個時代中,子張之儒,卻曾是八儒之首,位列所有同門之前。而在那些與夫子并列的巨人口中,對他也多是看高一線。
……子路勇且力,其次子貢爲智,曾參爲孝,顔回爲仁,子張爲武。
那是當年南華真人對夫子門下諸生的評價,勇、智、孝、仁、武,子張據其一,這是極高的榮譽,在得到這樣最高評價的五個人中,有四個人最終成爲儒門繼夫子以降最高等級的傳說,子路,子貢,子輿,子淵……唯一沒能列名十哲的,隻有一個。
……子張。
與子夏一樣,當代子張是上一代儒門的人物,已是白發蒼蒼,更有着與子夏完全不同的氣質:面色黝黑,手腳粗大,看上去說象是工匠也好,說象是老農也好,總之絕對不象雲沖波心目中的儒生。
(這家夥……初代子張的确被指責爲最象墨家的儒生不假,但他隻是繼承了這個名字而已啊,沒必要作到這樣十足吧?)
但這也的确使雲沖波對子張産生了一些好感,畢竟,在太平道自己的傳承中,也記載着說子張之儒的理論,是最接近于原始形态的太平道。兩人的交流也的确愉快順暢:雲沖波發現,面對這位老人并非刻意作出農人的模樣,而是的的确确的精于農事,在交流之中,雲沖波更感覺到,出身田畋的子張,對于太平道似乎有着一種比别人更多的理解與認可。
“天下太平,并不是太平道一家的理想,當我儒家提出天下大同之目标的時候,道家,還尚未成形呢!”
這種透着傲氣的說話,若換一個人來,可能就會引起交談者的反感,但當子張張開那牙齒已脫落近半的嘴巴,呵呵笑着說出時,就透着無比的自然,讓雲沖波沒法生出任何的反感。
“不死者,我隻是單純的感到好奇,您孤身入京,到底是來作什麽的呢?”
面對這個已然垂垂老矣,卻仍然有着健康且溫和目光的老人,雲沖波猶豫一下,作出回答。
“無論您信、或不信,我來帝京……隻有一個目的。”
微笑着,卻在不自覺中把手掌按在了刀柄上。
“我想試試看,有沒有機會殺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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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好象仍然有着迷惑。”
雲沖波離開之後,子夏來到子張的房間裏。此時他們的身上,既無陰骛,也不顯老态,更沒有剛才隻是聽到傳話時便微微皺眉的神色。
……适才的一切,本來就是兩人的相互配合。
從來沒有放棄過把雲沖波拉回“秩序”當中的努力,在儒門看來,一位身爲“不死者”的皇族,絕對奇貨可居,有着極大的價值,若運作好的話,甚至有可能爲如何結束太平道與帝姓之間的數千年糾纏找到一個新方向。
“他對‘太平’的信仰沒有問題,但卻并不完全認同‘太平道’們的行事,他還在摸索,他想自己找到一條通往太平的道路。”
手指頭慢慢敲着桌面,雙目微閉,邊想邊說,此時的子張完全沒有了老農的氣質,渾然便是那種一語便決人生死禍福的上位者。
至于“刺殺”雲雲,加起來一百五十多歲的兩人根本就沒放在心上,雲沖波也許現在已比離開檀山時老練了無數倍,但面對子夏和子張這樣的老人,他仍然還是一杯一眼就能看透的清水,頂多,也就是滴了幾點墨汁而已。
“但,他的目标該确和宮内有關。”
當今天下勢力當中,論到對“人心”研究,儒門可稱第一,尤其是這些有過數十年曆練的上一輩儒者,即使不是子貢在此,他們也有足夠的實力看破謊言,和從謊言當中看出真實。
“不死者,他現在好象已經完全消除掉了對自己另一個身份的抵觸情緒,不僅如此,他似乎還打算将之作盡可能的運用,從中得利……”
“他的入京,是看準了建儲在即的時間啊!”
這倒也不是什麽新的結論,早在聽說雲沖波單身入京,而且毫不避諱的站在陽光下時,儒門便已認爲雲沖波是想要實時觀察兩名皇子間的暗鬥,并尋找将之引爆的機會。而今天的接觸,也隻是讓他們再次強化這一認知。
“但如果這樣的話,不死者的目标……”
沉吟一下,子張搖搖頭,又道:“子羽的話,不适合牽制不死者。”
“無妨。”
淡淡的笑着,子夏道:“你沒注意到,子賤今天的情緒不是太好麽?”
“哦?”
平日裏多是呆在自己的房間裏看書,子張還真沒注意到這些地方,但他反應何等之快?登時便道:“子斂?王爺終于肯将這個古名予人了?”
子夏點點頭,也顯着頗爲感慨,道:“受名之後當即上路,這幾日大約便可進京,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啊……真是後生可畏!”
子張也慢慢點頭道:“這是準備要在二十年後接取子路之名了,也難怪子賤心裏會不舒服……剛毅特立,不色撓不目逃……漆雕一脈的任俠之儒,讓他們去牽制不死者,确實再合适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