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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祝楚白新書大旺,節操滿滿,一路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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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景十三年,四月十五,帝京,丁頂坊。
八水帝京乃天下第一大城。四十條大街縱橫往來,将禁宮以外的京城分割成三百坊之地,每一坊拿出去,都可以傲視普天下近半數的城池。
帝京三百坊中,丁頂坊算是極便宜的一坊了,這裏聚住的多爲駐守軍士和外來人員,論到繁華程度,一向是倒過來數。
“但當年,這裏可是京中頂頂繁榮的所在喲。”
丁頂坊的南部,有很大一片空地,當中孤零零的矗立着一根巨柱,高近百尺,徑粗逾丈,柱身上焦黑一片,盡是火燒過的痕迹,細看時,倒也能分辨出一些舊時刻畫。
……想當年!
上下四千年,交替三十姓,大夏數百皇帝當中唯一的“女帝”,天冊金輪神聖大皇帝,在她統治天下的第十個年頭裏,诏取十州之金,計得銅五十八萬斤,鐵一百三十六萬斤,在當時還叫“定鼎坊”的地方,鑄起了高九十尺,徑一丈二尺的八棱銅柱,名爲“萬國述德天樞”,以紀革命之功,貶晉原之德。據記載,天樞下設鐵山銅龍,又鑄師子、麒麟圍繞,上有雲蓋,更施盤龍托珠,時人贊之“金彩熒煌,光俟日月”。
但。
自天地開辟,陰陽割曉以來,世間乾坤高下便已有規,以女子之身,又豈能永據帝位?女帝身後,她的女兒與兒媳先後試圖重現這至高輝煌,卻皆告失敗,“男性”帶着複雜的心情,回到帝位之上,接回這個天下,也接回了女帝身前制訂、建立的各種各樣此前未有的東西。
“想當年,帝昭烈诏毀天樞,發卒镕铄,彌月不盡,于是族人帝休烈賦詩雲,天門街裏倒天樞,火急先須卸火珠。計合一條絲線挽,何勞兩縣索人夫……一時間,京中士庶莫不諷詠,而帝昭烈也終于收回成命,留下了這已被燒到面目全非的‘天樞’。”
站在天樞正下方的人,輕聲說話,語帶諷刺,隻因當年令皇帝終于決心要把天樞毀卻的理由中,有一項便是城守的上書“一條線挽天樞,吹之可倒。”帝休烈“一條、何勞”之語,正是由此而起。
“帝金輪的偉業,非後人可以妄議,非後人可以妄銷……但同樣的,也非後人可以妄成。”
另一人站在稍遠的地方,背着手,隻是打量這傷痕累累的巨柱。
“想當年,韋庶人自以爲同金輪之德,亦築天樞于五裏外,結果……一宵之間,身死業滅,天樞崩壞,徒爲後人增笑。”
夜已深,蟾圓中天,清冷異常的月光照将下來,将天樞的龐大殘軀投射成爲光怪陸離的黑影,兩人一在影中,一在月下,這般閑閑說話,隻顯得鬼氣深深。
“韋庶人沒能作到女帝曾經作到的事情,就等于我劉家一般做不到趙家曾經作到的事情麽?專門把地方約在這裏,就隻爲了暗示這麽一句?若果師兄您的見識僅止于此的話……”
輕輕轉過身來,走出陰影之外,月光森然,照出了小音那帶着幾分傲慢的面容。她站的地方較另一人爲高,冷冷看将下來,當真是威勢自生,絕無女子柔弱之态。
“那麽,我還真想不通,本門尊長們爲何堅持要再給你一次機會了。”
“……長者賜,誠惶恐,未敢辭。”
微笑着拱拱手,無名的神色仍然從容溫和,就象完全沒聽懂小音的諷刺一樣。
他們深夜相會于此,自然不是爲了一争口舌之利。
帝牧風已于上月返京。進京的當天,他便入宮面對,雖然具體内容無人得知,但随後的一連串旨意卻讓人明白到他仍然未失聖戚,尤爲明顯的一點,是他雖然交卸了南征行轅元帥之職,卻仍領着衛将軍的職務,統領天策神武兩軍。當天,就開始有人信誓旦旦的傳言說,面對之時,帝少景親口說出了“非戰之罪,非你之過”這八個字。
……但是,既然非帝牧風之過,那麽……這到底是誰的過呢?
這個問題,雖然沒有人在明面上問出來,帝京當中諸大世家、重臣卻都在默默發問,南伐這般大件事,慘敗如斯,乃至太平道勢大不可收拾……如此結果,總得有人出來負責吧?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止憑道師一人,難道就當得起天下洶洶?”
面對無名漸漸誅心的發問,小音卻隻是微微一笑。
“師兄啊,您和我一樣清楚,這樣的辯術,對我沒有意義。”
“屠龍術之争,注定隻會有一位赢家……會讓我們現在能夠形成默契的原因,不正是‘輸了怎麽辦’麽?”
小音的反擊,讓無名陷入沉默,畢竟……無論外面的傳言如何,這兩位卻都是有足夠能力和足夠情報來看清真相的人物。
雙方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帝少景的寬容,并不是帝牧風可以輕松的理由,事實上,那更多反映出來的,乃是孤獨帝者的顧慮而非信任。正如在面對的當天晚上,無名和孟染翰就同時尖銳指出的那樣:帝少景把京畿軍權放在帝牧風手中,最大的可能,是因爲看準了方經慘敗的他,短時間内,根本無力徹底掌握住這支軍隊,這本是他相對帝象先最大的弱點,此時卻也成了他翻身的希望!
“而且,陛下現在不能讓人質疑南伐之事。”
傲慢的俯視着無名,小音道:“因爲……我們都明白,他不能給大将軍王發難的機會。”
“沒錯。”
坦然承認,這也正是無名一力說服了帝牧風與劉家溝通的最大理由,對帝牧風來說……劉家成爲赢家,自己不過是改姓回趙,多半還能撈個封爵,但如果大将軍王成爲赢家,自己,卻未必可保全屍!
當兩人交換完近期的需求與信息後,已過了一杯茶的工夫,幾乎是與他們互相說出“告辭”的同時,兩道人影自完全相反的方向出現,來到他們的身後。
“百五十步内,十一人,盡殺。”
手提日月雙輪,壽十方并沒有着夜行衣,而是一身月白色的僧衣,雙刃在月光下,折射出滲人的光芒……上面連一點血也沒有沾。
“九個,其中将軍衙門的有兩個。”
依舊是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依舊是帶一點羞怯的笑容,傅果恭敬的站在無名身後,左手空着,右手提着把短短的匕首,上面粘糊糊的,盡是血污。
看見那把匕首,十方的瞳孔卻是微微收縮,道:“一條古時水,向我手心流……這一把,便是‘薄君仇’?”
“薄君仇”三字一出,小音頓時也目光一亮,打量了一下傅果,卻隻是微笑不語,略一欠身,便自去了。
目送小音遠去,無名臉上笑容始終不變,直到人已走得蹤影全無,也依舊是那幅微笑的樣子。
“走罷,今天晚上,還須得拜訪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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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所拜訪的,乃是帝京将軍衙門的副都統,當然,是排名靠後的那一位。
早已約定好今晚來拜,所以,當無名看到出來接待的是曹仲德而非曹文遠時,實在頗感意外。
“着實抱歉,文遠今天本是在家恭侯大駕,但就在剛才……卻被上官強扯喝酒去了。”
“上官?”
微微一愕,若說曹文遠的上官,那自然是現今正以副都統之身署理衙門事務的彭建忠,但他年紀已近七旬,平日裏寡言慎行,以威制下,出身更和曹家絕無牽涉,怎麽看,也不象會是半夜三更來扯一個還沒他一半大的副手喝酒的樣子。
但無名心機運轉何等之快?隻一閃間,已然明白過來,微笑道:“原來是英大司馬回京了……那,自然是相送敖建威的了?”
曹仲德哈哈一笑,道:“先生神算!”便扯了無名的手,引入室内說話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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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無名拜訪曹府的時候,曹文遠正呆在直線距離大約有七裏多些的地方。
……極爲簡陋的地方。
地點是在大路邊上,桌子是一塊髒兮兮的大木闆,用幾塊石頭墊起來,凳子全是砍開的圓木樁,短的很,根本不算是坐,隻能說是蹲坐。就在桌子的旁邊,一隻木架上倒挂着兩隻整羊--不久前,它們還能咩咩叫着跑來跑去。
兩個廚師忙忙碌碌,随着食客們的指點,把最肥最好的肉一一割下來,便立刻剁開,穿條,又或是用各種調料攪拌後,端去準備其它需要較長時間的菜肴。
“肚幫,一定要肚幫!我告訴你,烤肉必須要肥,要烤到滴油,才最好味!”
坐在主賓的位子上,敖開心被頻頻勸酒,卻顯着三心二意,不停的扭過頭去大聲叫喊,看樣子,簡直恨不得跳将過去親自接手庖廚之事。
對同桌上的其它人來說,這行爲極其無禮,但……既然今晚的主人,剛剛回到京中的英家之主,兵部之長,英正英大司馬一臉“我不在乎”的樣子,其它人自然也不便開口。
兩日後,敖開心便将随敖複奇起程,遠赴金州辦理“招撫”之事。就爲了趕上這次送行,英正丢下身邊大隊随員,快馬加鞭,日夜兼程,才終于在今天黃昏時分入京,面聖、告罪之後,他便立刻飛騎四出,張羅着爲敖開心送行。
坐上濟濟,盡是狼虎之士,英正現管着兵部,平日裏也看不出甚麽傾向,此刻一聲招呼,什麽天策神武,什麽九道軍馬,什麽曹劉孫李,那個不要給幾分面子?曹文遠一眼掃過,京中諸大勢力竟是皆有人在此,座位安排也都妥當,當真是滴水不漏,四平八穩,也不得不暗贊英正作事果然把細。
他這裏正在思量,那邊酒已輪到身側,他左手一人含笑舉碗道:“武德王外鎮諸夷,内懾道匪,實乃長城之靠,敖将軍少年成名,功勞累累,已負軍中之望,今番敖将軍随武王西去,必然再建奇勳,在此,先爲将軍賀!”
此人姓恽名至,原是禁軍将領,現在神武軍中供職--他乃是劉家嫡系,這一點軍中也是無人不知。敖開心看他一眼,倒也沒什麽話,歎着氣便把酒喝了。完了抹抹嘴,卻忽地精神一振,自己先倒了一大碗,笑道:“娘的,今天怎地就是提不起精神!”便讓了一圈,道:“自罰一碗,諸位老哥千萬不要見怪!”早有幾人接口笑道:“提不起精神原是該當的。敖将軍神勇無敵,若出兵放馬疆場厮殺,那當然是精神百倍,似現在端坐受降,那卻當真是沒味道的緊了。”這席話卻極對這一桌武人的胃口,當下轟然稱是,皆舉起碗來,又共飲了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