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敖開心,堪稱雲沖波此行最大的意外。當看清楚眼前這人的确就是被自己修理過不止一次的敖家九少時,雲沖波第一反應,是扭頭便跑!
(小的倒也罷了,老的不會也來了罷?)
高度警惕的觀察左右動靜,一時間倒忘了自己正對面還有個濕淋淋的受害者在,直到對方睜大着眼睛說:“别說裝傻,你就算裝死,也得先把撞着爺這事情說清楚再死……”時,才猛得回過神來。
上下端詳一番,終于還是覺得這似乎不象是什麽陷阱,況且……
(如果真是敖老頭還想殺我,他用得着設陷阱麽!)
互相警惕的瞪着的同時,兩人總算還是進行了起碼的交流,至少,雲沖波總算知道了對方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哦,你說你每年都要來這裏練爬山……這裏的山有什麽好?”
“哈,你這個沒見識的東西!”
頓時來了興緻,敖開心也渾忘了計較“船禍”的事情,翻身立起,一邊指揮雲沖波向上撐稿,一邊笑道:“今天讓你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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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開心所說的地方,在九曲貫溪第三、第四曲之間,離這裏已經不遠,左右并不是什麽急事,所以雲沖波仍然慢悠悠的撐着篙。
“喂,剛才還沒問完呢,你爬山就是爬山,裝浮屍在水裏泡着又是在搞啥?”
“當然是在練功啊,七殺拳依水而創,雖然剛極,卻生于至柔。老王爺常說,如果沒有極小巧的功底,便打不出極大氣的拳招。”
“哦,龍拳原來還可以這樣練的?”
大爲驚訝,雲沖波又詢問了幾句,敖開心倒也痛快,有問必答,雲沖波也将自己修煉過程中的幾處心得說出,相互參悟,氣氛倒是出奇的融洽。
“不過,我說……你這個樣子,當真沒關系?”
交流一會,雲沖波忽地反應過來面前這人并非自家同道,而是當今朝廷數一數二的鷹犬,東海敖家的年輕一輩的頭号人物。兩個人幾月前還在打生打死,現在卻坐在一張竹排上交流龍拳心得,這事情……實在太違和了。
“這有啥?”
敖開心倒是滿不在乎,用他的話說,公是公,私是私,現在既然不在戰場上,那爲什麽一定要拼命?
“我也沒搶過你女人,你也沒搶過我酒肉……大家本來就沒有仇,話說你練的還是我們敖家的武功呢,對不對?”
“可是……”
說是這麽說,但一想到當初背對落日出現在戰場上的敖複奇,一想到被他在後面追殺的那些日子,雲沖波就覺得背上還是有絲絲寒氣在跑個不休。
“放心啦,老王爺那才最是一闆一眼的人呢,當初說要殺你,那就一定要殺,誰攔也沒用。現在既然不想殺了,那就絕對不殺,誰勸也沒用。”
說話間,兩人已拐過一處山口,眼前頓有豁然開朗之感,敖開心指向眼前一處寬大山崖,笑道:“到啦!”
眼前景色頗爲奇特:此地山峰多爲赤黛相間,形态上百種磷峋,各具其妙,但此處山崖卻大異其趣,色作純黑,絕無駁雜不說,整塊高、闊皆數百丈山體更是渾然如削,無溝無裂,就好象是被一刀切出來的一樣,隻有最底端的部分,才似乎依稀有些開裂。
“這地方呢,被當地人叫鐵闆鬼,又叫作仙人葬。”
“嗯?”
“鐵闆鬼”之名,一看便知,“仙人葬”之說,卻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就算雲沖波在敖開心的指點下,用力的眯着眼向頂端看去,也沒有任何頭緒。
“唔,不奇怪,其實你看也看不到什麽的,在很裏面呢。”
按照敖開心的說話,在這山崖的最頂端,有着天然生成的裂縫乃至岩洞,在裏面,停放着大量的棺椁。
“我是沒見過啦,不過據說怎麽也有幾千年來曆。”
山頂的裂縫中有人造物,這一點早已被當地人發現,而早在千多年前,便已有人設法進入其中,發現,并帶出了一具棺材。
“形狀呢,聽說是象獨木船一樣,就是用整根木頭挖出來一個凹洞,把人放在裏面,無論是從棺材和陪葬品來分析,還是從記錄和刻畫來分析,這都是幾千年前的先民。”
即使對今天的人來說,想要把棺材運到這樣的絕壁之巅,也是難以想象的事情,何況是幾千年前的先民?所以,此地才有了“仙人葬”這個名字,甚至還有傳說,稱裏面的棺闆都是良藥,碎下一小片用來合藥,都會有超乎想象的奇效。
“不過這當然都是胡說八道啦,那裏面就隻是一些老到朽的闆子,沒有任何法術或其它什麽的痕迹,更不可能有什麽療效。”
這也和雲沖波的估計符合,不過,他倒是對另一件事深感好奇。
“你每年來就是爬這座山?有什麽用處?”
到底有什麽用處,敖開心也說不清楚,因爲這已經成了敖家的一種習慣,而且是那種老到了誰也說不清由來的習慣。
“可悲的守舊者喲……”
啧啧有聲的搖着頭,不過雲沖波也還是和敖開心一樣,嘗試着攀爬了這又陡又滑又堅密細實的岩壁,不得不說,在“不能使用術法”這個大前提下,的确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就算是對現在的雲沖波也一樣。
“照我的體驗呢,這個其實就是爲了鍛煉身體的基本功,我在家裏也常在海崖上練,效果也很好。”
“哦,是嗎?”
漫不經心的回答着,雲沖波努力繃緊肌肉,踩着崖壁上突出的一點點落腳處,努力向上攀爬,又聽敖開心狐疑道:“不過,倒是你啊,你來這裏作甚?等着看寶光寺的熱鬧?”
“是啊,我還以爲你也是呢。”
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雲沖波回答的很坦蕩,并順便詢問了對方的意見。
“切,那群家夥,靠他們能搞掉虛空才怪。”
同樣嗤之以鼻,敖開心顯然也不看好這些佛門子弟的整肅計劃,不過,他倒也不覺得虛空能輕松過關。
“這個人呢,說起來和我齊名啊……但對他一直都不熟,雖然我們很早就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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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舟上,讨論仍在繼續,氣氛較剛才更加熱烈了。
天白的消息,令諸人都大爲驚怒,而稍後,淨土宗另一僧人“天齊”也匆匆趕至,帶來了更加詳細的信息。
“沒有一百多那麽誇張,一共是八十七個人。”
“唐賽兒的确來了,千斤劉、花山賊也都來了,而其它勢力則多數隻是派來了二三号人物,或者其它可以代表的人物。”
“從目前來看,這批人平均水準很高,有第八級力量的十人左右,約六成人有七級力量,餘下的人也各有特色,不能用一般的六級武者來衡量。”
隻聽到這裏,諸人已皆面如土色:他們皆是近年來佛門中的出色人物,又适逢近年來力量之門大啓,卻也不敢說人人皆有八級力量,何況與會人物雖衆,但與他們一心的卻終究隻是少數,多數人或者會跟着他們落井下石,卻不會爲了他們去和虛空這隊人馬拼死命。
再過一時,又趕來一個俗家人物,自号“六二居士”,那是因仰慕當年六一居士風範而自取的号,他卻是更加不堪,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白了臉,抖着嘴唇道:“阿彌陀佛,在下突然想起來家中還有俗事未了,這個,這個,咱們是不是日後再說……”
“你這老東西,家中還有不放心的?!”
重重一擊,拍在六二居士肩上,是和六二居士前後腳趕到的黑粗大漢,他目似銅鈴,口如血盆,獰聲笑道:“你老頭俺弟兄會替你贍養,你老婆俺弟兄會替你包養,你丫頭俺弟兄會給你喂養……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就是因爲有你這樣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放心啊!”
新趕來的人,卻不是和尚,而是山賊,人送一個诨号喚作“鐵頭狒狒”,他與六二居士的關系說來卻頗奇特:兩人一個自有禅院,一個割居山間,因爲對長生之法的探求而走到了一起,另外,這兩人的合作也頗爲默契,遇到路過的肥羊,六二居士會一邊邀請他們住下,一邊派人去給山上送信,然後麽……就沒有然後了。
不過,這個長得象狒狒的山大王倒是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唐賽兒來不了了,她還帶走了十多人,過半都是白蓮教的中堅。”
“哦?”
面色深沉,天心沉吟一時,道:“倒是個好消息,那麽……”說着和唐生對視一眼,都是獰笑一聲,說不出的奸險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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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貫溪第一曲處,有柱峰雄踞,獨鎖溪口,氣勢極盡巍峨,号稱“三十六峰獨拜我”,故稱“拜我峰”,又号“大王峰”,卻因天長日久下來,當地人民以訛傳訛,居然喚作了“白鵝峰”,那也真是無可奈何。
白鵝峰頂古木森森,一路更有池、洞、岩、觀諸般勝景,如今,最高處正站着兩人,一前一後,任急勁山風狂舞,卻都紋絲不動,連身上袈裟也無點點晃動。
“……前輩,你知道嗎,不久以前,師父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嗯?”
身後僧人隻是簡單的發出了一個鼻音,他知道,虛空這時并不需要自己發問。
“他說,他一天在,我都可以借用他的威勢,來改造和統合佛門,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面對那些可能不再聽話的僧衆,我将如何?”
背着手,似乎想起了什麽,虛空的眼神居然很柔和。
“當時,我請他放心。”
默默注視下方,注視着正聚集在“不系舟”上争論、讨論、議論着那些人,虛空的眼中開始還有一些同情,但慢慢,便隻餘下了冷漠。
“我告訴他,如果真有那一天,凡是不跟我走的……”
冷漠的看着下方,虛空擡起右手,用他修長的手指慢慢在自己頸子上劃過。
“我,會讓他們全部跟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