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也該走啦。”
酒醒之後的張元空,又恢複了那種神氣滿滿、蠻不在乎的神情,而現在雲沖波也總算看清了對方的類型。
“沒錯,你絕對就是那種沒事抽型的人!一定沒錯!”
“喂喂,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這是,我告訴你,别看老道年紀大啊,你這樣的,打三個不嫌少,打五個不算多……”
一邊瞪圓眼睛說“我從來都是這樣說話,怎麽地吧”,另一邊則在用力的卷袖子并向手心吐着唾沫,所幸,在場的總算還有觀音婢這樣冷靜沉着的類型,很鎮定的把兩人分開。
“不死者,家師之所以請您來到東海,目的,就是爲了和飛仙先生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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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浮圖對“未來”的擔憂,從來都沒有消失過。但具體到他到底在想些什麽,又準備做些什麽,那,就連觀音婢也并不完全清楚了。畢竟,近年來的釋浮圖,越來越沉默寡言,與弟子們和佛門長者們之間交流時,也顯着越發的高深莫測。
“家師的确是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東西的,但他又沒法準确的解釋出那些東西是什麽,代表着什麽……他能看到,但常常不知道。”
雲沖波對這種誇耀倒沒什麽意見,畢竟,釋浮圖是第一個看出了他“無命無數”的人,這份眼力不是假的。而且,就算不計在青州放過不殺的事情,逆運斷因果,修經複脈續命結緣的那份子人情,自己怎麽也該領的。
“但我相信家師不會錯,我隻要把他安排的事情做到就好。”
設法讓雲沖波來到東海,無非是爲了兩個問題,觀音婢的問題,和張元空的問題。
“兩個問題,你都答出來,而且答得很好,所以……有獎。”
總算有了一些沉靜的樣子,看着開始像是一代宗師,張元空很沉穩的坐着,道:“我可以考慮支持你,而這個小丫頭,她至少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問題是,如果說千門的支持,我覺得我不缺啊?”
努力想出來了這句犀利的諷刺,卻完全刺激不到張元空,他很從容和威嚴的笑着,道:“小子沒有見識……你認識的千門?他們隻是末流,千門中真正成功人士的标志,就是你已經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曾經是千門的一員!”
“……比如說你,對吧?對吧!”
畢竟還是年輕,雲沖波終于沒能在養氣功夫上戰勝對手,而面對他的憤憤吐槽,張元空隻是微笑着揮手道:“你強任你強,清風過山崗,你橫任你橫,明月照大江……”神色溫和從容,當真是仙風道骨,簡直象是下一瞬便要破空飛升一般。
……之後便告無話,大家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不過,在告别時候,還是有了小小的插曲。
“對了,爲什麽狗肉鋪的老闆會喊你孔真人?”
“哦?沒錯啊,你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個東西叫化名嗎?”
神色莊重的拈着胡須,張元空告訴雲沖波說,他在離開龍虎山單飛之後,曾經用過叫“空空兒”的化名。
“……唔,隻告訴你一個人啊,我其實還用過羅喉真人的化名來着,不過隻用了很少幾次。”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關心的是‘孔真人’是怎麽回事?”
“嗯,因爲有時會被人問到名字啊,老道本來的名字還是有幾分威風的,不好再用了,所以就倒過來,以名姓,以姓名,所以在武榮本地呢,多數認識我的人,都隻知道我是孔張孔真人。”
“哦,孔張孔真人……等等!果然沒錯!你果然就是千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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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得來說,在離開武榮的時候,雲沖波的心情還是比較愉快的。
了卻了一樁心事,爲太平道争取到了兩注外力的支持,雖然說……這兩注外力,一注現在還弱小到可以無視,另一注則顯着極爲的不靠譜。
(飛光……當年在武榮發生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今天的武榮,是一個讓雲沖波很喜歡的地方,而釋浮圖的擔憂與張元空的考驗,他也大概能夠明白。這其實也不算什麽意外:一個以“取天下”爲目标的宗教,在成功之後,會如何對待其它的教門,本來就是很可以讓人擔憂的事情。
(但是,這樣說來,他們……很看好我啊?)
不覺有些得意,因爲,釋浮圖這樣安排的前提,隻能是他判斷出太平道很可能在這一次天下角逐中成爲最後的勝者之一,如果說這個結論是别人做出的也就罷了,但是……
(釋浮圖啊,這可是真正會算命的人啊……連因果都看得出來!)
得意洋洋的這樣想着,雲沖波覺得更加愉快了。
離開武榮後,雲沖波一路向西南而行,他的目标是寶光寺。
在袁州,最有名的寺廟當然是蓮音寺,就算在釋浮圖已經倒下的今天,這裏仍然是天下僧徒心目中的聖地。
但袁州當然不隻有蓮音寺,分屬“淨土”一脈的寶光寺便是袁地名刹之一。實際上,寶光寺頗有一些高級僧人認爲,依靠釋浮圖才得以快速崛起的蓮音寺根本就是個爆發戶,有近一千年曆史,也曾經出過許多奢遮人物的寶光寺,才能最好的代表佛祖的光榮。
……而現在,自東林之後的再一次佛門大會,即将在那裏召開。
“名義上,這隻是一次務虛的聯誼會,在過去,在佛尊的鼓勵和引導下,這種活動一直在小範圍内進行,數宗之間,半州之地……比如觀音婢的成長,就離不開這種不預設目的的交流會。”
但這次不同。
就算沒有孔真人醉眼惺松的提示,雲沖波自己的情報系統,也告訴了他這次是不同的。
多年以來,虛空行走江湖,不忌黑白,不分官匪,也不知結交了多少教門勢力,而最近以來,他更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導人向善!
當然,這隻是一個幌子,一個足以笑掉人大牙的幌子,但問題是,這面幌子卻足夠光明正大,而袁州當前的局勢,也使得沒人能夠立刻站出來面斥他的荒謬。
自太平道起事以來,尤其自中路數番大戰以來,天下蜂動,袁州更是個中翹楚,反王四起,煙塵遍地,有道是匪來如梳,兵去如篩,真是民不聊生,卻喜出了一個虛空,近月來,他席不暇暧,四處奔波,逐一拜訪各路反兵,據說,他是在導人向善,而的确,在他的拜訪之後,多數亂軍也就真得平靜下來,停止了自己的腳步。
自然,那當中也有一些沒什麽耐心去聽佛法的頭領,而他們的結局呢……也可以想見。
“不得不說,那小子做事硬是痛快,凡是不肯跟他走的,他都讓他們跟他師父走了……”
“呃,你這個說法很奇特啊……不過這倒不是重點。”
擦了一把汗,雲沖波重重一拍馬頸,怒道:“你這樣一路跟來,到底想幹什麽?!”
“嗯?沒什麽啊,閑着反正也是閑着……”
努力張開眼睛,孫孚意詫異的看看雲沖波,道:“大家順路,就一起走走麽。”說着打了兩個呵欠,又眯上了眼,道:“你幫我看着點,要是路颠,記得提醒啊……”
看着孫孚意晃晃悠悠的背影,雲沖波長歎一聲,徒呼奈何,也沒什麽法子。
出了武榮的第二天,雲沖波就碰上了孫孚意,攀談幾句之後,孫孚意發現兩人的目的居然同樣是去寶光寺,大喜之下,便當場拍闆,把自己的從人統統攆走,決定和雲沖波結伴上路。
“這次熱鬧呢,大的很,不可不看,而且……”
“而且,觀音大師多半也會去,對吧?”
帶着一種惡毒的心理,雲沖波在“大師”兩字上特意咬了重音,但對方顯然不知道羞愧或退縮之類的詞該怎麽寫,反而大力的鼓着掌,表示說知我者兄弟也。
“不愧是同道中人啊……”
“呸,誰和你同道!”
對于寶光寺之會的本身,孫孚意倒是沒多大興趣,在他看來,這真是可笑到爆的一群人和一件事。
“不就是一群被壓制了好多年的大和尚們決定作反了麽,想要就說啊。還假惺惺的挂個面具說是什麽佛門大會,要讨論佛法……我呸。”
孫孚意的判斷,與雲沖波大緻相同,他也同樣認爲,這次大會,基本就是一次瞎子也能看出來目的所在的會議,不過,他對會議本身倒是興緻十足。
(虛空……那個人可不會束手就擒啊。)
其實,在天下大勢力的眼中,這次會議原是必然:釋浮圖突然而逝,如此巨大的權力空白,本來就必得要經過一場激烈的争奪後,才能填補上。
但虛空的動作太過迅速,也太過猛烈。
毫不猶豫,他用極爲強勢的作風迅速開始接收釋浮圖的政治遺産,被精心分割區劃的權力與地域,一塊塊落入他的手中,那些自以爲老奸巨滑,不想當出頭鳥的僧人們隻是稍一猶豫,便在愕然中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軟抵抗的本錢。
如果隻到這一步,虛空無疑是成功的,但……
(但可惜,他是有理想的人啊。)
在雲沖波看來,虛空四處奔走,收服各處亂軍,這一步棋其實走的很差勁。
曾經有過深度合作,他當然知道那些人與虛空間的關系深到超乎多數人的想象,所謂的“說法”與“向善”,隻是幫助他們洗白的途徑
而已,但是,這卻實在有太多的負面作用。
魚龍混雜的局面,難以作全面有效的控制,迅速顯現與膨脹的實力,必然換來極大的警惕與提防,在很多人看來,如果虛空沒有急于把這些力量洗白統合,他在佛門中的反對者們便很難有足夠的說服力來組織這次大會。
(況且,無論他們之前是受誰人扶持,現在可是羽翼已成……沒有共同的理想與信念,隻靠資源上的安排與扶助,就想要同時控制那麽多大小不同,利益各異的山頭……太天真了。)
在肚裏默默下着斷語,雲沖波也象孫孚意一樣,眯起了眼。
前方是下坡路,一輪太陽正在緩緩沉落,在這宏大、壯麗的背景中,雲沖波看到閃爍着的金頂,在叢林間若隐若現。
……寶光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