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猶豫都沒有,雲沖波便開口道:“想!”孰料,張元空立刻便道:“想啊?好,便慢慢想去吧……”就再沒了下文。
呆呆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被消遣了!”,雲沖波臉部完全僵硬,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見那張元空已毫無風度的拍着地面大笑起來。
“想!哈哈哈……笑死我了……丫頭,你看他那張臉……那幅呆樣……哎喲受不了了,我肚子都疼了……哈哈哈哈!”
額上青筯跳動,雲沖波好容易才忍住沒有飛起一腳踹在對方臉上。對“長者”所應有的尊重,至此已經幾乎完全無存,倒是觀音婢,心性修爲當真了當,仍然是木着一張死人臉,站得如樹樁般全無動靜。
笑了好一會,見兩人一躬身,一直立,皆紋絲不動,不言不笑,張元空終于止住笑聲,道:“現在的年輕人好生無趣……“說着長長吐出口氣,穩穩坐直了身體。
“既然能到這裏,想來你的答案是讓這小丫頭滿意了……但能讓她滿意,未必能讓我滿意。”
在武榮城中,面對觀音婢的詢問,雲沖波的回答是“共存”。
“我們太平道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建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在新的世界裏,願意信什麽教的,依舊可以去信什麽教。”
“好答案,這個答案大概可以讓浮圖放心了,但要過我這一關……不死者,未夠啊。”
悠哉遊哉的樣子,張元空說出的話,卻是驚人至極,與他的表情形成了極強烈的反差。
“浮圖已去,而縱然得到這小丫頭的認可,但今日佛門當中,卻輪不到她來話事。”
“但我不同。”
“若能讓我滿意,東海方士,便将成爲太平道的盟友,而天下道門之中,你也會突然發現大量的朋友。”
“浮圖與我,乃多年舊交,當年白蓮事後,他号稱長年坐禅,其實是遍行天下……求知,解惑。”
對當年事并沒有熟悉到可以掌握這些上代強者的心理活動的地步,雲沖波自然不明白“求知解惑”之句何解,隻能靜靜聽下去。
同樣是在袁州,武榮之名,釋浮圖早有耳聞,但當他親身來到這裏,親眼見證了此處“百教共存,和諧安樂”的的情景時,還是深感意外,而以他的資源與力量,自然輕松便查出了創造和維系這一切的源頭,更拜訪到了這位已經多年未履陸地的東海飛仙。
“等等,什麽叫未履陸地……你不是幾年就要來武榮一次踢别人家場子嗎?”
“混帳後生,不知道和長輩說話要有禮貌嗎!”
吹胡子瞪眼的表示說武榮是個港口,所以在武榮上岸仍然可以算是“未履陸地”,至于語法方面的問題……
“你到底是來聽故事還是來踢場子的?”
讪讪的擺着手,雲沖波連聲說“您請繼續”,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下張元空的情緒,繼續回憶那些陳年往事。
兩人熟悉起來之後,釋浮圖也稍稍知道了一些前因後果,對張元空的行爲他表示理解,卻不認可。
“他認爲呢,我這樣做和魔彌陀并無分别……隻少走了半步而已。”
對釋浮圖的指摘,張元空并不否認,卻也絕不接受。
“說到底,他沒見過當年……他雖然也體會了那句話,卻絕沒有我們的體會深刻。”
“那句話?”
好奇發問,雲沖波本已作好了又被消遣或取笑的準備,但張元空卻隻是溫和的看了他一眼,便繼續說了下去。
“……出家人之間的鬥争,總是最狠毒的鬥争!”
接下來所說的,與猛大蛇曾經介紹過的曆史大同小異,無非是說了一些當年武榮城中諸般夷教相争相競時的慘狀,但張元空所說,便細緻了許多,聽得雲沖波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一幹人等皆在那泥闆前立了誓言,便歡喜鼓舞,發一聲喊沖殺進去,殺盡男子,掠盡女子……這是在傳教還是在打劫?”
“信他們教的人上一成的稅,不信的人要上五成的稅?這真的不是在打劫?”
“殺光當地的牲畜、男孩之後,大隊人馬拆了房屋、扛着行李,浩浩蕩蕩的離開……我聽着這不象是出門逃難,這分明是打劫了一家後,去劫下一家了吧!”
……
“的确很難相信,不過,當年,的确就是這樣啊。”
事實上,這些東西對普通人雖然是奇聞,但在大夏最高層的那些人物當中,也并非什麽冷門的知識。偏執的教門,在掌握了軍隊乃至政權之後,便是如此可怕,這也正是佛道儒家多年來對太平道始終持以高度警惕的原因之一。
“哦,那您就想多了,我們太平道的目的可不是這個……”
很安心的笑着,雲沖波說的底氣十足,倒是讓張元空又打量了他幾眼。
“你有很奇怪的自信,你好象知道很多我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一句話就說得雲沖波背後幾乎要冒出汗來,卻喜張元空似乎又覺着倦了,微微的低着頭,眯上了眼。
“今天是個好日子。”
非常突兀的又切換了一個話題,張元空絮絮叨叨,卻是越說越遠,越來越不着邊際,雲沖波聽得心中微微焦燥,卻也無可奈何。目光瞟過時,卻見觀音婢似乎已聽不下去,轉身向島内也不知要做些什麽。
“所以呢,行事貴乎于專,想當年,老道我放着千法萬咒不動,隻練了一路天罡咒法,雖然說不上一咒破萬法吧,倒也一時橫行……”
不知何時起,張元空的話題已又變成了自吹自擂,雲沖波則是早已聽得如昏似醉,雖然張元空的聲音漸漸提高,他聽在耳中卻是越來越模糊不堪,肚裏反來複去,隻是揣摸一件事情:張元空今天,到底是何用意?
“……不死者!”
猛然一戰,雲沖波終于回過神來,驚覺到自己剛才幾乎就這樣站着睡着過去,隻見張元空也已站着身來,瞧着自己,眉開眼笑。
“時間到啦。”
(時間到……什麽時間?)
正要詢問,雲沖波卻覺兩腳微濕,低頭看時:不知何時,腳下竟已被海水漫過。
(這是漲潮了,但……)
終于聽得身後似乎遠遠傳來了如雷鳴般的低沉響聲,雲沖波待要轉身,卻見張元空右手一揚,居然轉眼間便漲大十倍,恍若車輪!
“一輪紅日大如鬥,飛去沖破天光鬥……不死者,都天罡法,天退,正一!”
雖然隻是極短的一瞬,但在被這有一尺見方的拳頭轟中之前,雲沖波還是及時做出了反應,左臂防守住面部和前胸的要害,右手執刀待變,同時更借力後躍,那是想要先将距離拉開,赢得更多的反應空間。
誰料,張元空的拳勢,絲毫未減!
明明已退出一丈多遠,卻仍隻能眼睜睜看着那隻拳頭迅速迫近,在視野中不斷變大,一直到最後猛烈的砸在了雲沖波的手臂上。
一拳已将雲沖波轟到七葷八素,向後倒飛,以距離計,無論如何都是要摔到水裏,所慶幸者,對方手下倒也留有分寸,力量大緻仍在八級以内,雖然仍對此刻隻得八級初階的雲沖波形成輾壓之勢,卻沒有暴烈到根本無從反抗的地步。
(好家夥……這才對啊!)
對方突然出手襲擊,雲沖波卻是精神大振,人在空中,已是猛一挺腰,找回了平衡--卻反手将蹈海插回腰間。
張元空這一拳的确又快又狠,雲沖波硬吃一擊,居然已被轟出數十步外,更身在丈餘高空,但以他此刻能爲,便再高上一倍摔将下來,又豈會有什麽意外?一呼吸間,便已調整身形,卻覺眼見一花,張元空居然已用更快的速度追将上來!
(不會吧,這是要……)
道法術法,最是繁多,也最利遠戰,當年張元和甚至有“二百步外,天下無敵”之稱,誰想張元空戰法卻是大相徑庭,明明雲沖波主動拉開距離,他卻全不利用,而是如近戰武者般,全速搶攻。
“法印照處精芒作,神箭射時流星落……上清雷音,天捷!”
看得清楚,随着張元空的念誦,他兩腿之上同時有金色光芒流轉,透入體内的同時,更似乎将他兩腿勒緊有若幹柴,但這樣也使他的速度瞬間得到提升,快了何止兩成?
也不知是從何處借力,張元空明明踏空履虛,卻是力道十足,雙腳如風,轉眼間連蹴十數記,雲沖波雖然守得嚴密,争奈身在半空,腳下無根,到底又被踹得向後飛出。
(這個,他怎麽能把天罡三十六咒法練到這個地步啊……)
所謂“天罡咒法”,其實便是“天罡三十六咒法”,那本來隻是道家入門級的法術,修爲之法,乃是一一存想鬥部三十六位天罡形象,借取其力,壯大已身,依據所請罡星不同,增效也各自有别,說到底,其實近于“請神”之法。但這路法術修煉極繁,效果卻是不大,一般修煉到四五級力時,增益便已甚是微小,是以道門多年來一直以之爲入門基礎,供弟子打熬之用,隻要稍有所成,便要依據所長,另擇法術修習,斷沒有人将之一路習練不綴。
但雲沖波此時看的清楚,張元空所運力量,明明并不強過自己,但在這咒法加持下,卻被強化極多,甚至隐隐已近乎八級頂峰力量的威力,如此之大的增幅,卻怎會是由這路如此廢物的術法所得?
雲沖波此刻全然處于下風,心思卻格外清明:硬生生将思緒割作兩處,一邊廂盤算這天罡三十六咒法的相關信息,一邊廂卻是調勻呼吸,放松身體。他雖然始終未得轉身機會,但腦中卻清楚若見,知道自己再退丈餘,便可落腳在礁石之上,那時腳下生根,自然又有不同。
卻誰想,正在計議當中,背後,卻忽聞有若天崩地裂般的巨聲,呼嘯而來!
(這是……混帳東西!)
不及反應,雲沖波已覺自己被一堵巨牆猛然轟正背後,氣血翻騰當中,再維系不住身形,自一丈有餘的空中,一頭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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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岩上,觀音婢默然而立,她的位置,可以看清所有的東西。
她看到了天邊席卷而來的那一道白線,她看到了張元空是怎樣把咒術摻雜在說話當中,幹擾了雲沖波的判斷,她看到了當潮水逼近時也正是張元空出手的時候,她看到了雲沖波就這樣被張元空半誘半逼的,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撞上了那數人高的浪頭!
(師父,你堅持認爲,不死者能夠給出一個讓你和飛仙都會滿意的答案,你堅持要求,要我來保護你身後的佛門……但是,爲什麽?)
(虛空師兄,他到底錯在什麽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