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樣……我可是要成爲海賊王的男人啊!”
哀号聲仍在回蕩,但一條木腿已經準确無誤的踢中眉心,将自稱“王上一武海”的荀思路荀大王踢進海裏,“撲通”一聲之後,浮上來的,隻有一個破草帽而已。
“……小子,因爲你沒有搞清楚,自己不是主角啊!”
以“鐵腳仙”之勢,單足立在船頭,左手抓着酒壺,右腳踢平成一線齊,浦壽醉當真是威風八面不可一世,不過,雲沖波緊跟着就把他撥到了一邊。
“明明是被我打成半死癱在那裏的,你非上去補一腳……難道這樣會有成就感嗎?”
“這個,補刀确實能體現水平的啊!”
說是這麽說,浦壽醉跟着還是招呼那些水手們把荀大王撈了上來,一邊指揮他們給荀大王壓出肚裏的水,一邊摸着自己肚子感慨道:“還是打劫好啊,你看,這是多大的船,這是多聽話的人……”渾不理自荀大王以降一幹人等早已是無語淚千行。
就在剛才,興緻勃勃的荀大王攔下了這隻小船,在看清船上人員後,荀大王更是兩眼放光道:“這次須是奢遮了,本王不僅劫财,還要劫個色哩!”
這美夢當然妙極,卻隻妙了短短一瞬間,荀大王最後的記憶是自己眼前一花,再向後,就隻記得自己似乎是在無意識的哀号聲中摔進了海裏。
“……你們這些人,連強盜都搶,太沒道義了!”
沒興趣理會荀思路大王的心路,雲沖波隻是高興于總算有了一隻“不會暈”的大船,爲此,他甚至寬容的告訴荀大王說,放心,隻要送我們一程就沒事了。
這個承諾本來讓荀大王安心了一些,但當浦壽醉斜着眼看過來,并比劃着告訴他要先送到某個地方才行時,荀大王的臉頓時又白了起來。
“花大王……花爺爺,是小的不開眼,實在不成,您就給小的一個痛快,放過小的這群弟兄吧!”
“我說,你們要去的這是什麽可怕地方啊!”
無視于雲沖波的質疑,觀音婢閉着眼在那裏打座,而浦壽醉則是繼續一口酒一聲笑,指揮着大船前行。
“……随你們便好了。”
又走了大概三十來裏,雲沖波開始有些明白荀大王爲什麽會那麽緊張,這裏進入了一片極爲密集的暗礁區,回浪的聲音清楚異常,就連雲沖波這樣的外行也能聽出來不對,如果沒有浦東壽醉精确無比的指揮的話,這船大概早就沉了三百次也不止。
“這個隻能怪你自己不好,這裏本來就不适合進大船,誰讓你非要嫌暈船……”
說話間,雲沖波已大緻看清了周圍環境,這裏是一片環形的礁石帶,中部卻似乎水深一些,有一座大些的島。眯眼看去時,島上似乎還有人在活動。
“這兒,不會碰巧就叫聽濤島吧?”
忽地福至心靈,雲沖波問了這麽一句,觀音婢微一點頭,卻忽道:“不死者剛才看我‘六觀音法’,可有什麽想法?”
“想法?”
本來以兩人之力,面對這等三五十個海賊,那就算随手施展,也足可以把他們統統踢下海去,但觀音婢不知爲什麽,卻堅持以“六觀音法”對敵,自大慈觀音大悲觀音師子無畏觀音大光普照觀音一直到天人丈夫觀音大梵深遠觀音六式盡皆施展,用得淋漓盡至,到後來,雲沖波根本就是三停心思中隻用得半停對敵,倒有兩停半在琢磨這“六觀音法”的精要。
以雲沖波的見識,無論怎麽樣的武學術法,也總是能點評幾句的,但他剛剛說了幾句,卻被觀音婢截斷道:“不是。”
“的确不死者您看得很準,這一套術法仍有甚大提高空間……事實上,這也是家師已經做了的事情。”
六觀音法本來是天台宗與密宗共創的法門,所取之意,乃以六觀音相破六道苦,但在釋浮圖的手中,卻将這套隻能算是中上的術法再做提升,推演出了高段變化“六觀神法”,是爲文殊、普賢、大勢至、彌勒、地藏和不空罥索相觀音,用釋浮圖自己的話來說,那将是可以與龍拳和忘情訣這樣的武學并論,有足夠資格被最強者依靠的術法。
“不過呢,目前的我根本沒能力實現這種事情,除非……”
“你是說那珠子?我帶着呢!”
很高興的想把釋浮圖的托付交還,但觀音婢卻象是看到老鼠和蟑螂一樣,迅速退開。
“不死者,我說過了,我不能承擔這件東西。”
鎮靜的告訴雲沖波,剛才說的其實全都扯遠,或者說是跑題了。
“我其實是問一下啊,不死者。”
在剛才,觀音婢充分的展現了觀音六相,而正如她剛才所說,在能力足夠的時候,還能夠更進一步,展現出六大菩薩的法相。
“那麽,不死者,這樣的一套術法,或者說這樣的各種術法,能夠……讓你相信佛和菩薩的存在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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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得一愣,雲沖波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卻聽浦壽醉大聲道:“到啦!”便覺船體一震,已然停住。
這個小島的面積不大,百十步方圓而已,三個方向都是猙獰的亂石,隻有一個方向是相對柔和的沙灘。
一個老道士正坐在沙灘上。
現在是二月,道士穿得很單薄,但他眯着眼,曬着太陽,似乎很舒服的樣子。
他面前有一張用沙子堆起來的台子,上面有兩個小盆,裏面胡亂放着一些還在滲血的肉片。
肉片是來自魚的身上,老道士左手抓着一條還在搖頭擺尾的大魚,右手輕輕一抹,就撕盡了鱗片乃至魚皮,然後就是食指一劃,劃到底部時和大指一拈,就抽出了一塊半指厚薄,還在滴血的魚肉,随着他手上動作不停重複,碗裏的魚肉也就多了起來。
“後生,坐。”
聽到雲沖波走近,老道士頭也不停,隻向自己的對面指了指,待雲沖波坐下後,又将其中一盆向他推了推。
“嘗嘗,魚片,鮮的。”
沒有動手,雲沖波道:“道士也可以吃魚?”
這句話終于讓老道士擡起了頭:那是一張布滿了歲月痕迹的臉,似乎愁苦,又似乎歡樂,又似乎什麽情緒都沒有。
“道士爲什麽就不能吃魚?”
幹淨利落的反問,倒是噎住了雲沖波,的确他也沒法立刻背出來禁止道士們吃魚的戒律是那一條,但出家人不食葷腥,這難道不是常識嗎?
很想罵一句“無恥!”,可在雲沖波開口之前,老道士似乎終于對碗裏的魚肉感到滿意了,便把已經隻剩骨頭的大魚丢開,将沾滿血水的雙手用力在沙子上抓了幾把後,施施然的拈起一片魚肉,送進嘴裏。
……在咀嚼的同時,他居然還能夠又擡起頭,用最鄙視的眼神看向雲沖波,道:“俗物!”
愣了一愣,雲沖波突然大笑出聲,同時把手伸進自己面前的碗裏,和老道士一樣,撈起魚肉大嚼,同時還不忘看向從剛才起就一直靜靜站在旁邊的觀音婢,道:“你吃不吃?”
……這一刻,他終于确定,觀音婢帶自己來見的,正是當年創立觀海樓,一力壓制武榮千門百教,打造出了一個無比和諧的宗教環境的道士。
雖然看上去衰老不堪,恍若一顆行将倒下的大樹,但當老人擦淨手,坐直身子後,身上所湧現的洶洶氣勢,雲沖波卻絕對不會看錯,
那是……第九級力量!
(而且是圓熟無比的第九級力量……并非和盜王他們一樣新近突破的……)
(這是誰?)
心中其實已經想到了一個名字,但又沒法确信,因爲,現在這個人,和出現在傳說中的那個人,實在相差太遠。
“很多年前,我來到了東海,和兩個兄弟一起。”
“我們都在這裏得到了巨大的收獲,不過方向各自不同。”
“後來,他們反目,各自離開,而我留下了,因爲我很喜歡這裏。”
慢慢咀嚼着帶血的魚肉,慢慢講述着一些發生在數十年前的舊事,老人打量了一下雲沖波,突然搖頭,歎息道:“不死者,元津他,就是爲了你這樣一個人死掉的麽……”
這句話說出,雲沖波再無疑問,長身,拱手,道:“見過飛仙前輩。”
老人--或者說東海飛仙,東海方士們的領袖,東海三仙之首也是其中碩果僅存的一位,點了點頭,擡手道:“坐罷。”便依舊在慢慢的吃自己碗中的魚肉,似乎剛才沒有說那句話一樣。
但雲沖波仍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在他而言,這老人最重要的身份并非什麽東海飛仙,而在于他也姓張,在于他還曾經是五十年前道門希望“龍虎三垣”之首,他是張元空,是張元和與張元津的師兄,他是空空兒,是張元和與張南巾的師兄!
“萬事到底原是空……”
一聲長歎,老人把碗底殘餘的魚肉全數撈進,塞進嘴裏。
“什麽是空?忘卻便是空。”
自問自答着,老人看向雲沖波,道:“隻不過幾十年啊,武榮城中的年輕人竟然已經開始忘掉這樓本叫作觀海樓了。”
“幸好我還活着。”
“元和也還活着,小浦、雲石和明本這些老東西都還活着。”
“我們都活着,當年的那些事情,那些人……他們也便活着。”
“但若我們也死了,他們,便要徹底成空。”
“萬事到底,原是空啊……”
歎息聲中,老人将嘴裏的魚肉咽下,随意的在胸前道袍上抹盡了手上血水後,他虛虛擡手,将雲沖波強行拍回地上。
“不死者,有個故事,有個很老的故事,有個我們象你現在一樣年輕時的故事。”
“……有個叫‘飛光’的故事,你,可想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