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已經來得很快了好吧!”
對觀音婢的批評大爲不滿,雲沖波表示說,自己能夠這樣準确無誤的找上門來,絕對是很内涵很有文化氣息的一件事。
“也就是我知道你們和尚愛搞這些玄的,一點點文字看過去,什麽都沒錯過……而且你們那塊碑還搞得格外模糊,我要不是用心看,還真不出那兒寫的是‘魯仲連’三個字!”
“等等,你在說什麽啊?”
詫異的張大眼睛,觀音婢道:“什麽魯仲連什麽石碑?你喝酒了?”
“……你!”
大怒的指向石碑,雲沖波氣得連手指都在顫抖,要觀音婢說清楚“這到底算什麽意思?”
“明明是你師父留話暗示我來的好吧,明明你就是在這裏等我來的對吧,這魯仲連不是寫給我的提示還能是……”
聲音漸小,因爲,自己說的越多,對面人看自己的眼神就越象在看一隻怪物,這種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我以爲你最晚會在進入武榮的第二天就找到這裏來的……因爲這個提示隻能這麽鮮明了。”
觀音婢沉靜的說着話,語氣很正常,但雲沖波聽在耳中,卻總覺得似乎在被嘲笑一樣。
“……這地方就叫觀海樓啊,建立起來已經超過五十年的地方,你居然用了七天才想到來這裏看。”
沉默了一下,觀音婢又補充說“至于魯仲連什麽的,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但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爲面如死灰的雲沖波已經如旋風一樣跑了出去,不一會,門外就傳來了真真可以讓人聞之落淚的哀号。
“觀海樓……你們這地方,怎麽是從左向右寫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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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來客官你找得是猛大蛇那小子當向導啊……不奇怪不奇怪。”
正在用一種很中意的神氣挖鼻孔的老頭,至少也有七十歲模樣了,臉上的皺紋深得可以在中間夾張紙,一頭亂蓬蓬的白發,右腿自膝而斷,換成了木足,但精神卻好的很,無論說話做事,都帶着一種“爺就是很傲慢,你咬我啊?”的神氣。
這個老頭同樣是色目人,姓浦,叫浦受罪,白天雲沖波倒也見過他,據說他是官府委托在這裏的看守,但當時他明明是咧開着嘴正在歡暢的睡眠。
“不不,不是受罪,是壽醉,老頭是壽字輩,生平最愛謀一醉。”
“我說,你們胡人起名字也講輩分的嗎?”
“……胡人你妹啊!”
這句話真是戳準了逆鱗,勃然大怒的老人向雲沖波咆哮着指出“你才是胡人,你全家都是胡人”,并再三強調,他們家族可是被朝廷充分信任充分接納,并曾經在武榮世代爲官。
“好啦好啦,都知道你哥曾經當過武榮市舶使……别再重複啦。”
不耐煩的揮着手把浦老頭趕開的人是個老和尚,年輕一些,但也六十好幾了,法号叫“雲石”,卻也是一個色目人。
“大蛇那小子呢,在外面呆太久了,很多本地的事情反而不清楚,你問道于盲,那就沒辦法了。”
按照這老和尚的說法,猛大蛇因爲被認爲很有潛質,年紀輕輕就被送出去到千門的培訓基地,先是留學,然後是實習,後來是因爲和身邊的女實習生女助理們糾纏不清,才被果斷的帶了回來。
“而且,現在的年輕人喲,越來越不知道敬老了,象觀海樓這種老古董,他們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很正常。”
“說得是啊。”
大力點頭的是另一個叫“明本”的老和尚,一個總算不是色目人的和尚,同樣是老态龍鍾,相比浦壽醉,他和雲石對雲沖波就要友好許多,至于理由……
“那首詩老衲寫出來幾十年了,施主你還是第一個認認真真看完還大聲讀出來的啊!”
擦着眼淚,雲石唏噓道:“太感人了,真是太感人了!”
“……我說,你們這些人,知不知道爲老不尊四個字應該怎麽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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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眼看将要暴走,氣氛總算變得正常了一下,在這三個老頭突然冒出來後就鬼魅一樣消失的觀音婢,又象鬼魅一樣冒出來,解釋說,這裏的确就是釋浮圖希望雲沖波來看的地方。
“雖然中間有很多誤會,但總算還是來了……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臉色依舊是一片木然,觀音婢介紹說,這三位老人都和釋浮圖很熟悉,他們也正是當年建立觀海樓的人。
“吓?”
轉回頭,又打量了三人一遍,雲沖波很認真的向觀音婢道:“這個,不是我看不起人啊……”
武榮城中雖然說不上藏龍卧虎,但強者也不爲少,各宗各門更都有些獨門絕活,而眼前這三位……雲沖波一眼掃過,雖然沒有絕對把握,但也看了個七七八八。
“就憑三位身上的第六級修爲,強身健體也便罷了,想要打臉……怕是要送臉下鄉吧!”
很自然的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雲沖波才恍然驚覺,自己爲什麽會對三位初次謀面的老人這樣刻薄?
(等等,我剛才那種感覺……混帳東西,這明明是和大叔那些同行相處時才會有的感覺啊!)
對雲沖波的諷刺,三人倒是全不在意,還紛紛拍手贊道:“說得好!”、“小娃兒真有眼力!”,而觀音婢似乎早料到會是如此,隻是靜靜的站在一邊,等三人的鼓噪聲小了一些時,她才輕聲解釋說自己絕對沒有說錯。
“當年一力壓制武榮全城的,當然另有其人,但這三位老先生都是一齊建立了觀海樓的人,這絕對沒錯。”
“至于家師的托付……”
終于說到正題,觀音婢輕聲道:“不死者,家師所謂‘觀海聽濤’的谒語,其實也隻是想請您來此地親眼看一看武榮‘百教同城’的景象……另外,還有一個問題,要代家師問一句。”
“……請講。”
知道終于到了戲肉,雲沖波也斂起了臉上笑容,莊重嚴肅。
“家師生前,一直想問不死者一個問題。太平道本是教門,若有朝一日,真在不死者手中得了天下,其它百教千流……将何以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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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海風!
……凍殺人的海風。
二月時節,雖然武榮地處東南,這海風也冷得足夠割皮切肉,但浦壽醉卻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一隻手把着舵,一隻手抓着酒瓶,哈哈的笑着,操帆破浪,高速前行。
這是一隻小船,在海浪的拍擊下,晃動相當劇烈,雲沖波雖然運足力量踩定下盤,卻仍然頭昏腦漲,很想撲到船舷邊去吐上一氣。與他相比,一直氣定神閑,如履平地的觀音婢,就簡直淡定到讓人嫉妒。
(果然木頭也有木頭的好處啊……)
掙紮着爲自己找了一條“其實不是我弱,是她太變态”的理由,雲沖波也沒能将自己開解多少,正自努力壓制腹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時,突然覺得腦後風生,猛一轉身,卻見觀音婢不知自何處拈出一枝垂柳,輕飄飄點将過來!
急急側身,雲沖波根本沒将蹈海出鞘的意思,隻将右手食中兩指并起,觑得枝頭親切,一切落下--卻切了個空。
舟在海中,晃動不停,雲沖波原覺得頗有把握的切剪,卻因爲整個船身的晃動而失卻準頭,利用這個機會,那柳枝如靈蛇般一彈而起,枝頭幾片嫩生生的葉子,已幾乎要觸到雲沖波的鼻尖!
“呔!”
吐氣開聲,将柳枝震得向後一縮,同時借力退開,落地時卻站不甚穩,雲沖波索性順勢一滾,方彈起身來:身前早守住了門戶。
觀音婢并不追擊,隻淡然道:“不死者,您水戰卻是不行呢。”說着雙掌微合,口中喃喃念誦,身後須臾已現莊嚴法相。
(……這就是六觀音法?)
曾經聽過這一路被釋浮圖精心改造,或者幹脆可以說是爲了這女徒度身打造出來的絕學,雲沖波沉靜心神,細細觀察,見觀音婢身後法相凝結極快,轉眼已成。
“不僅是快啊,如果不死者您剛才想要趁機搶攻的話……”
“嗯,我看出來了,相未成而力已聚,這是爲了防止敵人的打斷而專門設計的吧。”
說話間,觀音婢身後法相已看到清楚,女身,作馬頭相,右手托蓮,左手持大斧,明明身材曼妙,卻又威風橫溢。看着全不别扭,反而讓人覺得“正當如此”。
“此乃‘六觀音法’中的‘師子無畏觀音’,可破一切畜生道苦……”
淡淡訴說聲中,觀音婢身後法相與之漸漸融合,雲沖波隻見她在甲闆上輕輕一跺,頓時全船爲之一震:相與身合,竟似将她一身力氣也瞬間提升!
面對那大如車輪、縱橫劈斬的巨斧,雲沖波仍不願動用蹈海,純用一身小巧功夫不住騰挪,心下默默估量着這樣變身後的威力與弱點。
雖然力量降到了八級初階,但雲沖波經驗仍在,完全境界更是沒有衰退,觀音婢攻勢雖猛,他也盡自應付得來,一半心思,倒是在思考觀音婢帶自己出海,又突然和自己交手,到底是何用意。
兩人交手動作極快,力度卻都控制極好,雲沖波自不必說,觀音婢那巨斧雖然使得兇悍無匹,卻一丁點兒也沒碰着船上東西,兩人正鬥得急時,忽聽那浦老頭一聲咳嗽,道:“你娘的,真有不開眼的啊!”
說話間,已聽得遠方一聲炮響,便聽一個聲音得意洋洋道:“兀那船隻是那裏來的……沒關系,來了就好,來了就不用走啦!”說着一陣狂笑,大約是覺得自己說話有趣。
兩人此時皆已住手,雲沖波眯眼看去,隻見一隻黑旗黑帆的大船,氣勢洶洶,直逼而來,船頭上當先站着一條大漢,正在叉着腰狂笑不已。
“這是……海盜?”
雲沖波不敢确定的問着,浦壽醉喝了一大口酒,薰薰然的道:“還能是啥……”說着眯眼看看,咧嘴道:“原來是荀家的小崽子們……荀思路這厮,眼力還是那麽獨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