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沖波在逃。
這是他開始逃亡的第十八天,十八天來,他隻要一閉眼,就會回想起那一戰。
當勝利眼看就要到手的時候,當自己甚至已經摸到、抓住了成功的邊緣的時候。
……敖複奇出現了。
“我給過你機會……但你既然最終選擇了太平道,那便不要怨我。”
敖複奇用最簡單的辦法,阻止了太平大軍的前進。他一個人站出來,擡手,出拳。
“龍拳,是護國之拳……你已練得很好,必戲對你有極高的評價,但是啊,不死者。”
用一雙拳頭擊潰掉太平道的大軍,也将自己的說話烙入雲沖波的腦中。
“龍拳,是護國之拳。”
“隻有在守護此國此民的時候,龍拳,才會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面對這完全超乎預料之外的敵人,面對這從滄月明到沖天王再到玉清的每個人都肯定的表示說絕對不會親自參與到這戰争中的對手,雲沖波并未放棄,他全力迎戰,用盡了自己的一切辦法。
……在那生與死的界線中,他甚至做到了之前一直沒能做到的事情,他竟然實現了與“天下第五”的進一步的溝通,從而模拟出了長庚曾經倚之與蹈海對抗過的那種神技。
但仍然沒用。
“我告訴過你,龍拳是有代價的。”
敖複奇并沒有使用什麽複雜的技巧,他用最普通的方式揮出龍拳,最簡單,卻最高效。而尤爲可怕的,是他的力量。
傳言往往自相矛盾,有人說天地八極皆隻停留在第九級初階那個地方,也有人說敖複奇其實有着足以淩駕在滄月明之上的力量……種種傳言,直到這一戰後,才終于有了結論。
……第九級上段力量!
“我很失望,不死者。”
如同盤據山巅,隻是偶爾才從雲中降落的巨龍,敖複奇以那種壓倒性的力量,擊破雲沖波所有的努力,将他的抵抗輕松輾碎。
“我從來沒想到,龍拳會出現在外人的身上,如果是别人,他早已死掉,但我沒想到會是你。”
雖然什麽情報都不知道,但敖複奇卻有着所有最強者中最敏銳的“直覺”,早已察覺到雲沖波的血脈有問題,但同樣認爲自己欠廢太子一個公道,更驚訝于他竟然的确掌握了金之拳,敖複奇索性傳授了雲沖波全套龍拳,和給了他一個選擇的機會。
“我希望給你一個公道,所以我傳你龍拳,但這不等于我會一直等待。”
一時的寬容,絕不等于無限制的容忍,當雲沖波終于确認自己的雙重身份并決心将之做最大運用時,敖複奇便要來将龍拳,和其它隻是被暫時保留在雲沖波那裏的東西收回。
“不死者,我幾乎不讀書,我不象以芟那樣會想很多事情,我隻知道守護。”
在敖複奇的眼中,太平道沒關系,這是一直糾纏着大正王朝而存在的良藥,廢太子更沒關系,别說是皇族間的内鬥,就連不同世家間的争鬥,敖家也極少會介入其中。
“……但我說了,你隻能選一個。”
身爲不死者的皇帝,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也隻有很少的人想象過,丘以芟想象過,并且覺得這似乎值得嘗試,而敖複奇也想象過,結論是這完全沒法想象。
不是文人也不是學者,敖複奇對探索什麽“曆史的可能性”毫無興趣,在他眼中,這和外族入侵一樣,都是可能将已持續了四千年的大正王朝完全終結的事情。
“護國之拳,護得便是此國此民,我對‘末世’沒有興趣,不想看到。不死者,你是個好人,很好的人,但你太貪婪,但你走的太遠。”
沒有任何猶豫,每一拳轟出都沒有留力,如果不是玉清和預料之外的援軍在最後時刻終于趕到了戰場,雲沖波的生命,大概會就此終結。
救下他性命的,是高啓泰。
曾經的巨門,今天的上清,太平宿老,高啓泰。
“木十郎咒”的威能全面展現,比起兩年前,更有了大幅的提升,雖然再也沒有了手持針劍站在身邊的武屈,但太平道從來都不會缺乏術法之士。
……敖複奇用了兩拳。
他出拳,收回,然後再出拳。
然後,高啓泰就被打飛出去,而幫助他布陣結咒的四名太平道強者,則是兩死兩傷,完全失去了戰鬥力。
……憤怒的敖複奇,全力出手的敖複奇,并非他們所能阻擋。
但高啓泰的拖延爲玉清争得了時間,透過手中天鏡,他用符咒割開地面,劃破天空,繪制出了道門的無上之法“九宮八卦陣”。
那是在龍虎山上都已沒法重現的強大陣法,如果沒有天鏡在手,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雲沖波從青州夢回時帶來的那些第一手的感受與記錄,玉清雖然一瞬間就舍棄了超過三十件足以讓神盤八詐們作爲主戰武器使用的法寶,也沒法将此陣法再現人間。
短時間的困鎖,并不足以殺傷到敖複奇,但可以讓玉清來得及說話。
他請求的,是一個“痛快”。
“我們隻要三天時間,三天時間裏,我有一些沒法逆轉、和有副作用的辦法,可以幫助不死者實現突破,使他能夠在更公平的情況下和您交手。”
也許是玉清的口才,也許是别的什麽原因,敖複奇居然同意了這個荒唐的提議,随後,松了一口氣的玉清,立刻開始接手軍務,做出一連串的安排。盡管不再有追擊和繳獲,但隻要能消化幹淨掉現有的收獲,也就已經足夠豐厚。
然後,他召來蕭聞霜與何聆冰,開始向雲沖波介紹他的辦法。
……逃。
面對期待和信賴的眼神,他所給出的答案,竟然是“逃”。
“君子可欺之以方,亦隻有面對龍王時,我們才有機會騙到這三天時間。”
“不死者……從現在開始,就逃罷!”
“三天之内,你必須逃到那個地方,才能,求來一線生機!”
“逃到,那裏?”
猶豫的問着,雲沖波一時間實在想不到,當敖複奇不惜身份的宣稱會用一切力量一切代價将自己除滅時,普天之下,又有什麽地方能将自己庇佑?
(總不會,是讓我跑去找滄月明罷……)
卻見玉清并指若戟,重重刺在地圖上一處極不起眼的地方。
“就是這兒……大昭嶺中,獨秀峰前,不死者,在龍王追上你之前,你必須逃到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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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更不知道爲什麽那裏會有可以抗衡敖複奇的力量。
蕭聞霜與何聆冰同樣不知道。
她們都是太平道中最核心的人員,最頂尖的人物,意義已遠遠超過“強者”二字,她們兩個人,就意味着兩支可以讓玉清也讓其它高層道衆完全放心的方面軍,意味着戰略上的更大主動和更多選擇……但玉清堅持要求她們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保護雲沖波前往那個目标。
“請原諒我無法說明,不死者……但這是我最後一次向你隐瞞什麽事情了。”
面對玉清誠懇的目光,雲沖波無可奈何的點了頭,雖然---他心裏其實是高興的很。
……當然,雲沖波有多高興,何聆冰就有多不高興。
至于身後的戰局,玉清倒是安慰雲沖波說無須擔心。
“龍王要對付的是你……隻是你。”
今天的太平道,還遠遠未夠資格讓敖複奇親自加以剿殺,隻要雲沖波從軍中離開,敖複奇就隻會追着這個目标而去。
也正如玉清的判斷,巨龍并沒有将憤怒發洩到太平軍的頭上,他隻是直線前進,開始追逐。
十八天來,雲沖波清楚的感受到了敖複奇,或者說是天地八極的世界究竟有多麽可怖,雖然有先行三天的優勢,雖然一路上有無數的死士擋在身後,但巨龍踏過大地,踏平山巒,踏斷河流與大江,用最直接的路線,把距離不斷追近。
在這過程中,危險曾經離得很近,但又被用盡了智慧與力量的三人設法抛離,絕望曾經就在眼前,但到底被始終沒有放棄的三人設法突破。
“大昭嶺中,獨秀峰前……那到底是那裏?”
如果按照地圖的指示,三人應該已很接近那個目的地,而玉清也清楚的表示過說,隻要到了那裏,你們自然就知道自己已經到了。但舉目望去,周邊盡是連綿起伏的山脈,和雖在冬日,也仍然保持綠意的茂密叢林,“到了就會知道”的地方……到底在那裏?
緊張的調息着,也緊張的思考着,雖然與玉清互相都很不喜歡甚至有些反感,但雲沖波卻相信對方絕對不會這樣惡意的欺騙自己去死,更絕對不會把他無比重視的何聆冰蕭聞霜一齊送來陪死,那麽……目标,到底在那裏?那裏,又會有什麽?
緊張的思考中,然後……突然,放松了下來。
用非常松馳的姿勢站起來,活動肩部,和其它各處關節,而蕭聞霜與何聆冰就要慢了一些,直到雲沖波将蹈海出鞘時,她們才蓦地明白過來,迅速起身。
“我不明白,你們爲什麽要這樣掙紮。”
粗大的樹木無聲倒下,被震做細小的碎片,敖複奇背着手,直行而來,擋在他面前的,不管是大樹、灌木還是山石,都被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移開。
“很優秀……不過女人不配上戰場。”
漠然的目光從蕭聞霜與何聆冰的身上掃過,就如同在觀看兩件死物,不過,何聆冰迅速的反擊,倒是讓這目光閃爍了一下。
“是嗎,就象末日龍将一樣不配?”
沒有動怒,反而嗬嗬的笑了起來,敖複奇道:“說得不錯。”
便看向雲沖波,道:“不死者,這就是你的打算,躲在女人後面?”
苦笑一聲,雲沖波沒有回答。
何必回答?
敖複奇的意圖已很明确,而自己的決心也同樣堅定,說到底,一切舌戰都是空談,拳頭最硬的人,才有最大的道理。
(……這一次,真得會死?)
左霜劍,右冰刀,雲沖波将蹈海平持,緩緩舉起,他已經做好準備,要來迎接這一戰。
……自金州“太平之變”以來,最接近死亡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