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滿天飄……”
廳前歌舞宛轉,兩側琴聲回蕩,無論舞者琴者,都是此地第一等的人物,尤其是那位老琴師,據說當年甚至還在帝京裏闖蕩過。似這種再俗不過的農家歌謠,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
但就算他們心裏有什麽想法,也沒人敢流露出來。
“……記得當年,每到季春時候,白毛被風夾着亂飄,飛累了,落下來在牆角之類的地方,便會積成薄薄的一層,用火折子一燎,便會一溜煙的燒開去,閃爍的和過年的煙花般。那時,我和二哥都喜歡,有幾次,幾乎把禦花園燒了……”
閉着眼,半躺在靠椅上,帝牧風手邊厚厚一疊軍情,皆是剛剛禀上來的,他卻看也不看,隻是閑閑說着這些個陳年舊事。
“後來,是先生你教我戒掉,又和身邊人說,白毛挾種,落地生根,這樣燒戮,有傷上天好生之德……果然,父皇便覺得我婆婆媽媽,悲秋傷月的跟娘兒似的……從此便和二哥文武分途,将他送進軍中摔打,卻把我送進翰林讀書……”
歎息一聲,他自旁邊盤中取了一塊滾熱的手巾,覆在臉上,喃喃道:“若非如此,我今天又怎麽能獨掌大軍?先生……高材啊!”
那“先生”端坐帝牧風身側,青袍方巾,三绺長髯一絲不亂,如墨攢出來的一般,約莫是四十歲上下年紀,聽帝牧風這般說,他居然也不遜謝,也不起身,隻欠欠身,笑道:“三皇子垂髫年紀便知以不争爲争,知示能不如示仁的道理,那才是聰明得之于天。”
“父皇今冬便要立儲了……你怎麽看?”
那先生并不回答,卻将軍報取過翻閱,看了幾頁,笑道:“劉河頂也上來罵娘了……在他眼皮底下被不死者硬生生吃掉四百多人,還不全是新摹,有三成是他的老底子……的确是疼哪!”
帝牧風仍未起身,隻笑道:“這十幾天來,就隻聽着不死者不死者三個字,風頭出盡啊!”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據上月底雲沖波獨戰道門龍虎事已近二十天。這二十天來,雲沖波絕對是帝軍提到名字最多的人。
以壓倒性之姿擊倒流赤雷傲雲隻是一個開始,五天之後,他帶着一隊軍馬出現在百裏之外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掉了帝軍的一處軍站,毫無準備的五百守兵連半個時辰沒能撐過,就被吃了個幹幹淨淨。
嚴格來說,這倒不能全算是帶隊軍官的失職,那地點距離前線的拉鋸地帶已經頗遠,雖然一直也有太平道的地下成員騷擾,但象這樣被上千人的大部隊滲透進來,從容展開進行圍攻,實在是超出了想象。
“他最先打的是龔屏藩的兵,這老家夥也算反應很快了,馬隊不到兩個時辰就趕到了現場,但連個尾巴也沒割到。”
在當時,看着被燒作一片白地的軍站,在行伍間打拼了數十年的龔屏藩并沒有多大憤怒,倒是頗爲歡喜,覺得是立功時候到了。
“那當然是好機會,特别當他聽說帶隊的竟然是不死者本人的時候。”
帝軍采取“中部消磨,兩翼包抄”的戰法,不住推進,不求與太平道直接争奪,隻求将那些在勢力以外的水陸要沖控制。右翼領兵者,是王、龔、劉、孫等六将,他們手中各有數千打過仗的老底子,又征用民伕,整頓團練,号稱十餘萬,聲勢甚大。那龔屏藩在諸将中年紀最長,實力也最雄厚,有五千步卒,一千馬隊,再加上新征入軍的,總有兩萬人的規模。雖知不死者勇武無敵,但畢竟是孤軍敵後,龔大将軍便用人命去填,難道還填不死他?
……結果,他的人追到山邊,不敢進,追到水邊,不敢下,本來以爲自己已經把這支部隊圍在了山裏,卻在幾天後,聽到了雲沖波已在隔壁郭骅骔的防區裏出現,從從容容打掉了一個小鎮子的消息。
“就這樣,神出鬼沒,一擊必殺……開始别人還想看老龔的笑話,到後來則是人人都在跳腳。”
合上軍報,那先生笑道:“這是四天前的事情,算起來……現在隻怕又有不知那裏遭了殃呢!”
帝牧風閉着眼---毛巾已是冷了,他也不換---淡淡道:“強兵,可惜止于此了。”
那先生笑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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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一千出頭的樣子,有一次曾經聚集到近兩千人,但那是裹脅了先前一戰的敗兵,随後也就讓他們散去了。”
神色專注,那先生虛虛指點,卻如同正看着一幅巨大的地圖。
“第一個點,在這裏。”
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然後斜斜的向左下方劃出一條曲線,那先生道:“三天後,一百裏外,第二個點。”
“那兩處的防區,是按山勢分割的吧?”
“是。”
回答了帝牧風的問題,那先生道:“三天時間,百裏山路,甩脫掉追兵,還能休整到再打一個勝仗的地步,強兵啊。”
“那也沒什麽,隻是輕裝步卒。”
倒不很在乎,帝牧風道:“不死者這一系列動作,在大的層面上,根本沒有意義……面對十多萬軍馬相連的防區,他隻是一隻蒼蠅,連當蚊子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蒼蠅可以聞着味去找飯菜,不死者……他聞的是什麽?”
“是什麽都不重要。”
笑着擺擺手,那先生表示說太平道最不缺的就是忠誠信衆,而已方又是北來的客軍,一舉一動,能瞞得了人才怪。
“關鍵在于,英大司馬他好象并不準備認真去打這隻蒼蠅。”
這也正是諸将不停的把咒罵和抱怨向中軍大帳送來的最重要的原因,雲沖波固然飄乎不定,但諸将都相信,如果協調用兵,以已方十倍、百倍的軍力優勢,很容易就能找到和掐死這支小部隊,甚至,連不死者一起堆死在亂軍當中也不是不可能。
但英正卻用極堅決的态度壓制住了所有這些企圖,一連串的布置,要求各地強化防禦和對交通要點的控制,要求各軍加強對情報工作的重視,提升快速反應的能力,但……他卻根本就不願意聽那些要求合兵追剿的方案。
“大局。英大司馬倒是胸有大局。”
贊同的點着頭,那先生道:“如果真讓這千多人牽動右翼十萬大軍,亂紛紛結網來打這尾遊魚,那才是胡鬧……兩翼伸展,封殺去路,等到會合東西路軍後一擊吃掉太平道全部主力,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
“這一戰,朝廷本來就是必勝,關鍵是要勝得快,勝得不留後患……不然的話,勝而無功啊。”
“先生說的是,而且……英正的确是個聰明人。”
“嗯?”
那先生投過疑問的目光,卻見帝牧風從另一側取了一封文報給他,便展開看了,一時便笑道:“好個聰明人……怎地卻生成這番兇惡模樣?”
帝牧風微笑道:“他之前與二哥走得近些,現下多想點也是難免。”頓一頓,道:“這樣也很好。”
便道:“西邊的事情怎樣了?”
那先生道:“可如期而至。”
帝牧風笑道:“那便很好……教他們準備吧。明天,渡懷。”
用力的擦了一把,把毛巾拿下來丢開,帝牧風闆着手指道:“三、四……十天。十天夠啦。”
“難得英正這樣殷勤,倒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十天之後,便先用不死者這隊人馬祭旗好啦。”
那先生躬身笑道:“臣在此先祝馬到功成。”
他兩人隻管說話,廳前歌舞卻那裏敢停?幾首小曲唱了一遍又一遍,都是累極,卻不敢怨言更不敢停,好容易見帝牧風微笑擡手道:“都住了罷。”才如蒙大赫,紛紛停手,跪下行禮。
似乎心情很好,帝牧風笑得非常溫和,又揮了揮手道:“都殺了罷。”
隻聽一個同樣溫和甚至是近乎溫柔的聲音道:“是。”說着隻見一道灰影閃過,下跪諸人隻覺喉間一涼,想開口時已發不出聲音,大蓬鮮血自頸上傷口噴濺而出,豔麗如花!
“生與死的邊緣……才是這世上最美的東西,翰林院裏的那些老夫子隻知道尋章摘句,那裏知道書外方有黃金屋,書外方有顔如玉?”
微笑着,帝牧風道:“傳話下去,召地方諸官聽旨”
“……内庫守官門某,貪~腐無能,應付上差,贻誤軍機,自知有罪而不省,以财色行賂求免……罪行已白,龍顔震怒。”
頓一頓,又道:“其罪當誅,然天恩浩蕩……且寄性命,行以宮刑。”
那先生咳嗽一聲,道:“是。”
忽聽到腳步聲急,一人在院外高聲道:“軍務……加急!”
那先生微一點頭,先前那殺人灰影一旋便不見了,方道:“呈上來。”
一時已将呈文取到手中,拆開看了,饒是那先生一向深沉,也不由得愕然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帝牧風見他這樣,也頗奇怪,取過看了,卻頓時就是一震,一時,才苦笑道:“這算什麽……”
被用最快速度送來的呈文上,字迹潦草,竟然是英正親筆所書:就在昨日,東陵盜王親至軍前,放話說:“南華道德,俱爲一脈,打了小的,老的出來,既然龍虎山上的老頭要充前輩氣派,說不得……我便隻好将這擔子接将過來!”
篇後的哭泣:連更這活真他喵不是人幹的......對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都是極大的傷害啊啊啊啊!好懷念那個還有行會的年代啊....如果現在還有封建行會,我們就可以和那些砸爛珍妮機的前輩一樣,把膽敢一日三更惡性競争害人害已破壞市場正常經營的害群之馬統統吊電塔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