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比雲沖波晚了半步追入石壁之後,但敖開心的運氣卻不太好,數十騎兵剛好就在他的眼前出現,一發現這個敵人,便排列成陣,平持着已經嚴重鏽蝕的鐵槍,向他猛沖過來。
“混蛋東西,你們都不會回頭的嗎?”
即使隻用空手,敖開心也足以把這些骨兵拆成大塊原骨,但他卻似乎撞上了某個刷新點,在那隊騎兵被打碎之前,已經有成群的披甲步兵出現,而他們當中,更有一些巨大的骨獸,雖然已經死了不知多久,顧盼之際,卻依然有着懾人的威儀。
當終于在眼前拆出一條道路時,敖開心才發現,這石壁後的空間沒有想象中大,也隻相當于一個中等左右的鎮子,而且并不空曠,分散着各種各樣的石質建築,卻都形容古怪,有的似乎是廟宇和雕塑,有的卻很難一眼就判斷出它們的作用。
就在不遠的地方,那個奇怪的老人已經停下腳步,正在和雲沖波對峙,而不知什麽時候,王家兄弟和馬雲祿也已趕到了自己前面。
當敖開心趕上前來的時候,場面仍如群雕一樣靜默:雲沖波站在最前面,微微的向前探着身,刀已入鞘,右手卻始終按在刀柄上,蕭聞霜站在他側後方,神色警惕,馬雲祿依舊是大大咧咧的樣子,王鎮之也還是一臉所有人都欠了他二百吊錢的神氣,反而是王輔之,神色興奮之極,卻根本沒有關注東王,而是上下左右看個不停,并不住的在紙上塗畫出周圍那些建築的模樣。
“東海之人?”
當敖開心追近的時候,東山終于把注意力移向他的身上,那令敖開心很不舒服:雖然僅僅是一道目光,卻似乎有着一種無形的壓力,以及……惡意?
當聽到東山這樣說時,雲沖波并沒開口,隻是将右手從刀柄上松開,握拳,向着前方虛擊一下。
“……果然是龍拳!”
現出愕然的樣子,東山喃喃道:“真是異數……難怪。”
搖着頭,東山又道:“也罷,左右是你的世界,既你要試行你的道路,便也由你。”
當他的目光移開,敖開心方覺一口氣松下來,卻聽東山又道:“但那兩個王家的小孩子……三千年前,你橫舟斷江,一刀砍斷了船隊、江水,和孝水人王的頸子……,那件事,他們知道麽?”
雲沖波默然不語,王鎮之卻森然道:“四千年來,我王家殺過多少不死者,在下倒還記得。”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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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也熟讀史事,但畢竟不是顔回和王輔之那樣的兩腳書櫥,更何況“北王”曾經的存在,是被儒門和太平道在默契中一起抹殺掉的事情,饒是敖開心拼命在肚裏對照時間事件,也終究搞不清東山到底在說些什麽。
(不過,這老頭剛才好象真得是要殺我……而且,不死者的道路,見鬼,好像錯過了很不得了的信息啊!)
敖開心自然不會明白,就算他能一直咬住雲沖波不放,也不會知道更多。在追來的路上,雲沖波在不斷劈開面前道路的同時,也并沒有中斷與東山在思維層面的交流,毫無保留的開放了自己關于青州之行的一切記憶,那包括了他所有的迷茫與挫折,也包括了他最後在長庚面前的爆發與陳述。
“且走着,踏出路來便好……天真的想法,卻又是實在的想法。”
“完美的設計不可能事先存在,走一步,看一步,做一步,也未嘗不可……嘿,北王,你真是變了太多。”
“我說了,我不是北王。”
穩穩的按着刀柄,雲沖波一動不動,安靜的如同一尊石像,卻又把身體保持在了一個最佳的狀态,就如同一張被壓緊的簧片,随時都能一下彈開。
“但我希望你是。”
聲音突然變得冰冷,東山道:“因爲,我還是希望,我們當年失落的夢想,能由‘我們’自己再拾起來,再建設成功。”
“……所以,您才把自己割開,隻讓一部分靈魂轉世嗎?”
突然插進話來,蕭聞霜的臉上滿是驚訝,卻又透着一種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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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見到東山開始,蕭聞霜就總是有一種強烈的“這不真實”的感覺,隻因她很清楚的記得,在“小天國”事後,的确渾天,無言、長庚、蹈海諸人都沒有再入輪回,但東山卻不同,他曾經轉世,覺醒,參與戰鬥,和最後倒下。這樣的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道理帶着三千年的記憶在納地沉睡。
“我不是故意的……但你也沒有說錯。”
東山苦笑說出的事情,卻出乎雲蕭兩人的意料之外:他當初的确沒有全身進入輪回,但那并非是因爲他的執念,而是因爲蹈海的刀太過強大,竟然能把他的身體和靈魂一起割裂。
“如果是其它人,也就罷了,被割裂出來的部分會很快消失,無非是下一世轉世時,會較爲衰弱,和相對殘缺而已。”
但東山卻是這世界上魂法修爲最爲精深的幾個人之一,甚至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他苦修數十年的九幽明真法仍然本能的運作起來,将他的那片殘魂包裹,修複,并随風飄去。
“不過,就算那樣,也支持不了太久,也許是三個月,也許是三年,終究還是會消散掉。”
東山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感應到了水神珠,又是在什麽情況下寄身其中,當他的殘魂終于成長到能夠醒來時,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這的确是一宗異寶,當中似乎原也有些什麽,但既然遇着我,自然也就滅了。”
說來或者隻能苦笑,東山雖然覺醒,卻很快又陷入沉睡,因爲當他寄身其上的時候,水靈珠就已經被封藏到了試煉窟裏面,然後,就是似乎永無止境的等候。至于什麽“五神”雲雲,卻是他将先前宿主抹殺的同時,也将這些信息一并承繼,那固然是與他所學完全不同的東西,但以東山之能,和數千年無事可作的時間,又有什麽武學是不能領悟的了?
“所以,剛才,我很意外,也很驚喜,能夠重見天日,更居然能夠見到你,北王。”
沉睡在試煉窟底,沉睡在無止境的黑暗中,數千年來,東山反反複複,不住的在回憶當初,和想望着小天國終于成功之後,那個太平天下,該是何等世界。
“您是在說,‘如果’當初,您殺掉了‘我’後,可以建立起來的那個太平世界嗎?”
雲沖波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立刻把本來詳和的氣氛變做緊張:端詳了他一下,東山微笑道:“……正是。”
“話說到這裏,也已夠了。“
深深呼吸,雲沖波緩緩将蹈海抽出,道:“……東王,我便再殺你一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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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沖波一句話沒有說完,東山已然是雙手齊畫,左圓右方,雲沖波倒也認得,他左手使得是“幽關鎮無垠”,那是當年以袁當之力也不能立時摧破的守招,右手用的卻是“幽府深無測”,當初險險将“自己”擊殺在雲宵之上的強招。
……那是“絕望”。
“千年寂寞……東王,提升了你對這一招的領悟啊。”
在當初,東山是以無數怅鬼爲體,以九天雷電爲骨,構造出了兩條長逾十丈的巨龍,攻守俱佳,蹈海遊鬥了不知多久,才終于将之一一割殺。
但現在,從幽府中湧出的,卻隻有“冷”與“黑”,除了“絕望”以外,什麽實體的東西都沒有。
面對這種無形無質的東西,雲沖波謹慎的揮着刀,雖然似乎不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也成功的将之逐一分割,和向幽府的方向壓縮回去,特别是在蕭聞霜加入戰團之後,更是把戰線不斷回推。
“不錯,但還不夠……”
面容僵硬,東山忽地掃了敖王諸人一眼,道:“既是一會中人,又豈可自外!”說着猛一擊掌,虛懸身前的幽府出口蓦地張大十倍,黑暗、寒冷,滾滾而出,雲沖波雖然揮刀如壁,卻也擋不住從上下左右各個方向湧過的黑色霧氣,轉眼已失卻身形。至于還呆在看戲狀态的敖開心更是隻來得及大罵半聲“你大……”便被吞沒其中!